何屹不禁眼底泛红,拽着大夫衣袖,声音有些哑:“可我不能眼睁睁看着妹妹病死,烦请先生想想办法。”
“唉,”李大夫说:“到底是老夫技艺不精,我先给令妹开两剂药服下去,稳着病情,今夜回去我再寻发子。”
李大夫握笔三两下就书成药帖,徐娘忙忙遣长生去医馆抓药。
“这药无忌口,只一点吃过后病人不知何时会醒,切留意着,莫要着了凉才好。”
何屹接过邀贴,随即打千儿道谢。引着李大夫下了楼,徐娘则是煮水煎药。
“哎,小哥?”何屹才抬步,身后就有人唤他,一回首,方见是客栈掌柜,他单手撑着腮帮子,肥肉从短粗的指缝里露出来,笑得春风得意。
何屹行过礼,又听他说:“方才见李大夫来了,我去送茶水,不经意就听得你们需要紫黛散救命。”
“是,劳老板挂怀。”
“害,”他嘿嘿笑着,说:“咱们都是明白人,就不跟兜圈子了。这昭都我有办法能弄到紫黛散,救她的命。”
何屹顿时眼前一亮,抱拳道:“倘若老板肯救命,就是金山银山,何屹日后定归还。”
“要你金山银山有何用,不过救人一命,来日登极乐好有开罪的说辞。”老板转着食指上的玛瑙金箔戒指,说:“走马街背靠的山岗上有一宝塔阁楼隐在山穷水尽处,里头稀世珍品、奇药仙丹应有尽有。不过,阁主是江湖有名的霹雳鬼王,他做交易从不要银钱,阁内更是机关遍布,高手如云。昭都有胆有谋之人数百,可从那里活下来的..不过一二。”
何屹长睫轻动,只片刻就上前道:“可当真?”
“骗你作甚,就是有银钱我也分不着一星半点儿。”
“好,”何屹顿时有了希望,说:“就是刀山火海,只要能救妹妹我也闯。”
他三两步跨上楼,同正给岁欢喂药的徐娘说,却避重就轻不肯提及阁楼的凶险,急急扬言要去。
徐娘拉住他,转身扫视了床榻上的人一眼,合目静卧,悄声劝解:“公子,别去了。”
“为何不去?只有去了才能有一线生机。”
徐娘满眼担忧,可不敢轻易讲出太子死讯,只说:“不若,我们去求求那些达官显贵,说不定..”
“婆婆快死了这条心,那些采芹人个个面冷心硬,科考中榜前谁不是高喊‘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但凡有考上的,哪个又不是混在歌舞场,巴结谄媚让人恶心?”
何屹是长在这样的家族里,见惯了风光无限,也品味过虎落平阳。
“可你们要是有个闪失,叫老身和公主又该如何?”
“婆婆何须担心,昔日我也遥遥见过这太子伸,是个温和性善的君子,怎得会没有依靠傍身之处?”
徐娘见他去意已决,连忙拽着何屹的衣袖,又回眸看过岁欢后,这才肯落下泪说出实情:“公子有所不知,方才老身见公主如此,已是关心则乱忙忙雇了车要去寻太子殿下救命,可..可谁曾想,天命无道,善人难得善终,南岐太子赵伸,早于两年前病逝。”
“咳..咳,婆婆..”
不等眼前人有反应,身后的人却突然喘着粗气,嘴里不断呼唤着。原来,李大夫真是神医,才服了药下去,刘瑾澄就从浑浑噩噩的梦境里抽离。
她在雪映山河、皑皑皎皎中不知走了多久。眼前景象不断变换着,岁欢模模糊糊时看见了红墙青梅的东宫,自己踉踉跄跄学步;恍惚之间,又是椒墙特许的永乐宫,她正同五弟下棋嬉闹;记忆回转,自己仿佛又扑入坚实温暖的怀抱里,鼻翼里是赵伸哥哥特有的檀乾香。
可再一转瞬,是奄奄一息却不肯放开母妃衣袖的父皇、是一入夜就兵戈铁动的皇宫、是尸横遍野的宫道、是渐渐模糊的外祖父...
她挣扎着,奔逃着,总算撕开混沌见了曙光。
却因徐娘一句,她又如重入梦魇,但痛心疾首是这般真实,刘瑾澄想麻痹也难以忽略不计。
“婆婆,你方才说什么?”她立起小臂,拼命撑着坐起来。
刘瑾澄红着眼,眼泪积攒在眼眶里,两颊因为病痛烧的绯红。她动了动眼珠,泪水顺势而落,岁欢要再确认一遍,她不肯信,不愿意认命。
“公主,”徐娘哽咽着,默认道:“其实我们这样的日子,也挺好..”
“挺好?”刘瑾澄一把握住徐娘的手,不住的滚落眼泪,伴随着不稳定的气息,一字一句吐露:“婆婆你知道吗?我方才见着父皇,我看见他弥留之际无论如何都难以咽气,我..我还看见,看见忠义门下数万的尸身,就..就这注视着我,血腥和烧焦的糊臭裹挟着,一遍遍告诉我,外祖父拼死送我出来,为的是有朝一日,我能大军压境还父皇、还弟弟、还万千将士瞑目。可你现在告诉我,这样苟且的日子,挺好的?”
“公主..”
刘瑾澄抬眸,愣愣地,问:“所以,伸哥哥也,也..也离开我了?”
“南岐太子伸,积劳成疾、先天病弱,薨于明宁四年。”徐娘原是无论如何都不肯信,那驭马的小哥索性驾了车带她亲眼看了杂草丛生、蛛网遍布的宫府,朱漆泛白脱落的大门上,不知是何人字字认真书写下来,徐娘读了一遍又一遍,方才死心。
“原来如此..”刘瑾澄点点头,口中不断重复着这句话。
她伏着身子,低低笑了起来,她叹命运不公,悲老天无眼。
“原是,我命中该绝。”
徐娘俯身下去,还来不及听清,竟见刘瑾澄直喷出一口血来,再不醒人事。
大家顿时陷入慌乱,何屹咬着牙,撤步跪了下来,磕过头拭干净泪,说:“婆婆,何屹此刻同您辞行,今夜便赴宝塔阁,龙潭虎穴也带了药回来。”
徐娘痛心疾首,却又无可奈何,只轻轻点头,便已然泣不成声。何屹带着长生,星夜朝走马街来。
二人离开不过一炷香时辰,屋门就被叩响。
“谁啊?”
徐娘拢起外袍,见敲门声不绝,顺势拿过剪刀藏于袖中。
“开门!”
是客栈老板。
“不知大人有什么事?就是急事,也待明日清白再议,眼下已是亥时三刻,皆都宽衣睡下不便开门,还请恕罪。”
“哼,”房门外满是冷笑,随即就是强势破门,那肥头大耳的人影身后是五六个使唤男丁,他们镶在黑夜寂寥里,凶恶入饕餮,只听:“大爷我等的便是这一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