婉卿眼见卫兵离去,急忙查看锦被之下的完颜宗美,只见他高烧不退,脸颊泛红,额头上渗出涔涔的汗珠。婉卿轻声呼喊,但完颜宗美却意识淡薄。婉卿轻握完颜宗美双手,冰凉的触感让婉卿不禁打了个寒颤,那不详的预感瞬间包裹住婉卿,她不敢哭出声来,只在一声一声的呼唤中泪如雨下……
艾格买等人随卫兵出了院门,眼见卫兵渐行渐远才放下心来。
暂时度过一劫的众人都记挂着完颜宗美的伤,蜂拥而至后看到的却仍是虚弱不堪的完颜宗美。
“世子如何?”袁杰佯装车夫一直守在门外,对完颜宗美的情形格外担忧。
“仍旧高烧反复,汤药虽喂的进,但意识却依然浅薄。”日夜看护的婉卿声音中都带了些嘶哑。
“弩箭插入太深,即便上等金疮药也须时间方可见效。”汤振自剜出断箭之时便已看到创口之深,想要快速恢复显然毫无可能,眼下这般紧迫的伤势,汤振实在毫无把握。“此时若可寻得专治创伤的医士再好不过。”
“这般伤势,一看便知为军械所伤,且不论这医士可否寻得到,即便寻得到,只怕那医士见到这伤口,也不敢毫无顾虑,专心医治。”艾格买倚着对兖州城内各大医馆的了解,几番考虑,亦无法找到可托付之人。
“难道就如此坐以待毙嘛!”袁杰见众人踌躇,更是急的跳脚。
“他是你们大金的世子,定不会有事,他还未娶我,他答应我的。”婉卿淡淡的声音传来,让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
“对,世子不会有事的,吉人自有天相。袁杰你与其在这里着急,不如继续去煎药。袁述去写信让海东青带回去,让皇上和宗翰将军知道我等现状。”汤振强迫自己镇定下来,行程无故拖延定当让北国焦心,眼下疗伤为重,但亦需让北国知晓当下情形,以便从长计议。
婉卿看着完颜宗美苍白的脸,小心翼翼清洗着完颜宗美十指的创口,那些磨破的血泡与斑驳的划痕让婉卿实难想象之前的他到底经历了什么。婉卿心底充满疑问,每一个疑问背后都是她发自内心虔诚的祈祷,祈祷这个她满心倚附的男人,能平安度过这场浩劫。
袁杰煎煮的汤药送服下去不久,完颜宗美如同坠入梦魇般突然开始呓语不断。
“汤振,不论我如何都定要护得那图纸周全,即便我命丧于此,也定要妥善将图纸送到宗翰哥手上!”
“南下之行只为游离山水,并无其他,即便食我骨、啖我肉,我也只有这一个答案。”
“卿儿!不!我堂堂男儿即便天塌地陷直冲我来,决不许你伤我卿儿分毫!”随着这一声怒吼,完颜宗美竟径直坐了起来,费覃虽心知这是高烧所致,但眼下亦无万全之策妥善应对。
而此时的婉卿在完颜宗美的叫喊声中更为痛心,她下意识的紧紧拥住完颜宗美,伏在他耳边不停呢喃:“我无事,我一切都好,我就在你身边,哪里都不会去,我守着你,你定当会渐渐好起来的,一定会的。”
完颜宗美仿佛听到耳畔呢喃声,突然睁开了眼睛,看见眼前的婉卿,伸手摸了摸她的脸,便笑着倒了下去。
汤振见此情形心下只觉不妙,他取出金丹照例取出三粒给完颜宗美服下,若长此以往,即便以金丹吊命,不过杯水车薪。
而看到完颜宗美病情凶险的艾格买几番挣扎突然下定决心,转身向门外奔去。
完颜宗美服下金丹呼吸逐渐平缓,婉卿心中却久久难以平复,她轻轻揉搓着完颜宗美的手掌,只盼着能将完颜宗美手中冰凉驱退。
随着艾格买急切的脚步,袁杰只见一身着斗篷的神秘人跟随着艾格买而来。
“这位是?”袁杰下意识脱口问道。
“现下顾不得解释,你只信我便是。”艾格买却顾不得解释,只引着神秘人向内室去。
进入内室的神秘人脱下斗篷,众人才看清斗篷之下是一个素净的妇人。艾格买毕恭毕敬的递上针囊,那妇人随手接下,便上前查看完颜宗美伤情。
婉卿见艾格买对妇人格外尊敬,亦不敢轻视随着妇人把脉、施针小心翼翼侍奉身旁,对妇人询问的病情事无巨细尽数告知。
那妇人听闻之前完颜宗美神志不清、呓语不断的情形,不禁眉头紧蹙。
“如何?”艾格买小声询问。
“目前尚无法定论,我虽未见创口,但伤势这般沉重不难知晓,这伤势定为辎重武器所伤,万幸兵器并未喂毒,不然,只怕华佗在世也无济于事。”妇人如实相告。
“若非事态紧迫,我定不会上门叨扰……”艾格买言下隐含歉意。
“我又如何不知?眼下我无法保证定能治愈,但一定竭尽全力。”妇人明白若非事出紧急艾格买定不会这般突兀的出现。
“既如此,以你目前所知,可还有救?”艾格买心下感激。
“我只当尽力为之,余下之事,恐唯有听天由命了。”妇人自见到这般凶险的创口便心知若非完颜宗美身强力壮,只怕当日便已赴黄泉,现在于她而言,除了竭尽全力的医治,只怕还需完颜宗美那过人的求生意志,方可转危为安。
“事已至此竟妄论听天由命,简直是笑话!”“听天由命”四字,让袁杰既无法接受这样的现实,也让袁杰瞬间悲愤难当。
“袁杰,不得无礼,若非今日事从紧急,即便你是天潢贵胄恐怕都请不来燕姑!”艾格买只怕此时激怒燕姑,急忙喝断袁杰。
“无妨,眼下已然是生死一线天,我不计较。若明日辰时神志仍无清醒迹象,你等便准备身后事吧。”那名为燕姑的妇人说完便转身离开。
“燕姑请留步。”婉卿疾步向前拦住燕姑,随即便跪向燕姑说道。“燕姑已知我等眼下处境,方才袁杰所言无非是内心焦灼不已实难接受听天由命之结果才出言冒犯,还望燕姑海涵。世子重伤,与其守着残存的希望无能为力,婉卿愿意相信燕姑定能竭尽所能保世子无虞,婉卿愿为此肝脑涂地。”说罢,婉卿深深叩首。
“姑娘不必行此大礼,我既已来,自会尽力。”燕姑扶起婉卿,转而对众人道。“若诸位信不过我,自可另寻他人,但若交到我手上,还望能竭力配合。”
夜渐深,婉卿却毫无睡意。先前她随燕姑施针、煎药、包扎,听燕姑说着医理药理,她记着辰时这个最后期限,目不转睛盯着那沉睡已久的完颜宗美。
禾沁多次试探,只想让婉卿稍事歇歇,可婉卿的心却随着沙漏般逝去的时间,更加焦灼,也渐渐绝望,她只紧紧握着完颜宗美的手,希望那掌间的温度不要逝去,希望也不要随之悄然逝去……
完颜宗美觉得自己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梦里有儿时奔跑的草原,有垄间成熟的麦穗,一转眼他又骑在马背上与敌人厮杀,在满眼的血迹纵横间,他看到眼前站着清丽的婉卿,他想要伸手去拉住她,却怎么也够不到,迷迷糊糊间,他慢慢睁开了眼睛,他想要动,却觉得身体的每一个地方都撕裂般疼痛不已。
俯身的他承受这带动肩膀带来的剧痛转过头来,那紧紧握着他手的,不正是他梦中怎么也拉不到的婉卿么?而婉卿在完颜宗美转过头来的瞬间,早已泪如雨下。
窗外的鱼肚白昭示着辰时将近,袁杰心焦难耐,进门时看到婉卿抽泣的背影,而顺着背影望去,完颜宗美已然醒来。
“世子醒了!世子醒了!”袁杰激动的喊出声。
众人听到消息,先后都聚在塌边,眼见完颜宗美神志清醒,大家都舒了一口气。
“太好了,可吓死我们了。”汤振为自己悬了一晚上的心终于可以放下而宽慰。
“进门之时,我只见苏姑娘因抽泣而抖动的肩膀,我以为世子……呸呸呸,还好是醒了,虚惊一场。”回想将才一幕袁杰不自觉抬手在胸前抚了抚。
“我去把燕姑留下的汤药再煮煮,趁热喝了才好。”袁述转身出门煎药,顺手擦去眼角因激动而闪烁的泪花。
“让我的卿儿受惊了。”完颜宗美怜惜的抬手,抚向坐在她眼前的婉卿。
而婉卿只是淡淡的摇摇头,看着又恢复生机的完颜宗美傻傻笑着。
“非礼勿视,非礼勿听啊。”汤振眼见这你侬我侬即将开场,便推着余下的人朝门外去。
“说未曾受惊,自然是假话。从你清晨策马而去,我便一直心神不宁。进门见你浑身是血,生死难料,我的确不知该如何是好。万幸,众人皆为你而心急如焚,艾格买又请来燕姑为你疗伤。燕姑说,若今日辰时还不见你神志渐醒,便无力回天。还好,你如约醒来。阿美,谢谢你醒来……”婉卿一句一句讲述着完颜宗美沉睡时发生的一切,她确实感激及时醒来的完颜宗美,本以为一意孤行的北上一定觅得完满的结局,可若没有了完颜宗美,婉卿自己都不知道今后的一切将何去何从。
“你唤我什么?”完颜宗美一时难以适应婉卿不自觉间对他的称呼。
“阿美……日后,便如此唤你,如何?”婉卿的声音逐渐变小,虽然这是她在完颜宗美沉睡之时无数遍的呼唤,但真正面对面唤出,立时让她有些羞赧。
“你肯这般唤我,自然再好不过。”完颜宗美将脸贴向婉卿手背,尽管因此而被伤口的疼痛折磨的龇牙咧嘴。
“你只好好俯卧着,伤口皆在背面,万不敢大意。”婉卿对那狰狞的创口畏惧不已。
“我又何曾想到会这般严重呢。” 完颜宗美回想攀着断崖的自己。“若非仍惦念着回来见你,也许,就真的回不来了。”他握住婉卿的手又紧了些。
“既知道我在等你,今后无论阿美你去哪儿,都要好好回来才是。”婉卿知道完颜宗美看似轻描淡写的背后是生死难料的险境,她无法预料今后还将有多少这样的时刻,而自己唯一能做的,便是永远留一方天地,待完颜宗美安然归来。
“谨遵夫人之命。”完颜宗美这声“夫人”唤的轻柔,眉眼间的深情背后是他在心底写下的承诺,无论今后金国与宋国如何,他都要护得婉卿周全,与她相守一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