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分前一日,完颜宗美看着黄媒婆带着一众仆妇将采买的聘礼清点装箱,整整十抬聘礼依次码齐,红绸绢花更显喜气洋洋,完颜宗美越看,心下越满意的紧,一切如愿顺遂,只等明日求娶之事得圆满结局。
秋分当日一早,宣州城内便热络不已,佟府迎亲的队伍敲锣打鼓自东门沿城河向苏府进发,佟仲宇似乎还未开始竞争便已宝珠入怀般得意洋洋。
“只看那副嘴脸便知难堪大任。”袁述自是看不惯佟仲宇那般小人得志的嘴脸。
“何须计较这些,只做好现下应尽之事便可,一切随缘。”完颜宗美一番话似乎在开解他自己心头的焦躁与不安。
“我们世子是怀揣一颗真心,唯愿今日真心遇真意,圆满而归吧!”汤振字字郎朗,只为行前鼓足干劲,便一往无前。
“父亲,佟掌柜和佟家公子今日一早便已携迎迎亲队伍满城巡游,此时已在前厅恭候。” 苏卓堃见前厅佟家父子已到,便前来请父亲向前厅去。
“那金公子呢?”苏怀息显然在意的并不是那佟府。
“也已经在路上了,稍后即到。”苏卓溪答。
“那便稍作整理准备见客吧。卓淇,你且去看看,卿儿那边预备的如何,及时为她选亲,定要让她也看看才是,只教她坐在中堂纱帐后,万不可声张。”苏怀息交代给卓淇。
“是,父亲,我现下便去安排。”卓淇转身向别院走去。
“姑娘,今日是迎亲之日,你紧张吗?”禾沁看着大清早便心神不宁的婉卿,随口问道。
“怎会不紧张?”婉卿捏了捏手心的汗。
“无需紧张,那完颜公子比过佟公子十个有余,定能得到老爷和公子们的青眼!”禾沁安慰道。
“你这小妮子,说话越这般没规矩。”婉卿伸手去捏禾沁的脸。
“卿儿,可准备妥当?”苏卓淇向着婉卿院中走来。
“已然妥当,三哥。”婉卿起身相迎。
“那便随我往中堂去吧,父亲特意交代,要你坐在中堂纱帐后,可仔细看看这两位求亲的公子,好选一位你中意的托付终身才好,切记,期间万不可声张,以免又落人口实。”卓淇眼见婉卿眸中的不安,便将苏怀息的顾虑和意图尽数转达,只为让这苏府上下珍视的姑娘能在今日,为自己选定好姻缘。
“让爹爹费心了。”婉卿何尝不知此番安排的背后承载这父亲怎样无奈却又不舍的苦涩,心底的温热烫红了眼圈,只默默随卓淇向中堂去。那佟仲宇依然如无骨般瘫坐,身旁的佟府世伯却款款而坐,而对面却不见完颜宗美的踪影,婉卿正心下嘀咕,却见一身月牙白的锦袍裁剪合体,身姿精壮挺拔的完颜宗美,已步履轻缓的踏入中堂。
“给苏老爷问安,给诸位少爷问安。”完颜宗美尽显谦逊。
“金公子别来无恙。”苏怀息回礼。
“宣州气候湿润宜人,直教神清气爽。”完颜宗美笑答。
“那就好,那就好啊。”苏怀息也随之笑起来。
“父亲,客人已尽数到齐。”苏卓堃将人数清点后向苏怀息说道。
“好,承蒙佟府与金公子不弃,如约于今日来我苏府议亲。本应按祖辈之约与佟府共结秦晋之好,奈何小女前期教歹人所掳,幸得金公子义举救回,便也承下金公子议亲之请,故今日请二位登门,当面商议结亲一事,以免我苏府匆忙决定以失偏颇。”
“我佟家与苏家是世交,自祖辈便交往密切,在商道上齐心协力,共度难关,便以此为约定下两家姻缘相亲之谊。”佟进仁对幼子顽劣自然是心中有数,只看着金公子风度翩翩忧虑更深,便起身先行攀好,以取得先机。“犬子仲宇与苏府婉卿自幼相识,青梅竹马,这些情分是外人所不能比拟的,今日,我佟府厚礼已备,望苏兄念及两家情谊久远,成全了这一桩良缘。”
“那是那是。”苏怀息虽已做好佟进仁以两家世交为要挟的准备,但还是被佟进仁这一席话压的喘不过气来。
“自古女子婚配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可自古流传千古的佳话又哪一个不是两情相悦,共奏琴瑟之好呢?听佟老爷一言,便知世交之约是您携幼子提亲之因,可于我,便是请求苏老爷圆我两情相悦、共奏琴瑟之缘的夙愿。”完颜宗美似乎并未被佟进仁所干扰,反而显得胸有成竹。
“何来两情相悦?何来共奏琴瑟?我与婉卿青梅竹马尚且不敢以此相称,不知你姓甚名谁竟当此夸夸其谈?”佟仲宇只被完颜宗美的“两情相悦”气的跳脚。
“青梅竹马自是幼时相识,莫非所有的青梅竹马均以婚配为终?自然不是!苏姑娘蕙质兰心,温婉聪慧,愿意与她携手终老的人自然不在少数,如果仅凭青梅竹马便定下婚配,那对苏姑娘而言岂非有失公平?大千世界,好男儿累累四方,自然也应给苏姑娘去斟酌选择的机会。” 完颜宗美显然不吃佟仲宇跳脚这一套。
“女儿家婚配自然是父母之命,我们祖辈之约,岂容你一个外乡来客破坏世交之谊?”佟仲宇语气更加激动。“对了,说到外乡来客,我等之前从未在宣州城见过金公子,不知金公子家在何处?人人提亲皆有父辈做主,你独自一人前来,又成何体统?”
“我家公子乃金国国主完颜晟之子,金国一国世子岂容你放肆!”袁杰早就对佟仲宇心怀不满,眼见佟仲宇气焰更加嚣张实属难忍,索性抽出腰间利剑指向佟仲宇。
“袁杰!求亲之时岂可刀剑相向?!”完颜宗美看到袁杰竟抽出利剑,顿时喝道。
“不过一届草民胆敢如此放肆,想要欺我世子也要问我手中利剑是否应允!”利剑之下已然吓破了胆的佟仲宇更是让袁杰想要惩戒一二。
完颜宗美上前握住袁杰握剑之手,随即将剑归鞘,袁杰虽心下龃龉为消,但碍于完颜宗美求全之心,收鞘后便退居完颜宗美身侧,不再多言。
“苏老爷,怪我平时疏于管教,求亲之时竟刀剑相向终是我等失礼在先,还望您与佟府上下不要介怀才是。”完颜宗美心知求亲之时以和为贵,切不可因一时不忍而落人口实最终抱憾而归,便抬手作揖朗声致歉。
“方才,您的随侍说您是金国世子?!”苏怀息所惊叹之事显然是完颜宗美的身份。
“不错,还望苏老爷宽恕完颜宗美隐姓埋名之过。此次求亲,完颜宗美已然做好坦然相待的准备,这是我提亲的诚意,也是苏姑娘的期盼。我本名完颜宗美,父亲为金国宗主完颜晟,南下之行事出偶然,偶遇苏府婉卿亦是意料之外,本不欲因身份有别而再生事端,却终难舍弃命定良缘,还望苏老爷成全。”完颜宗美一番陈词,让苏府上下皆为他的真实身份而讶异,可无关身份家世背后的真心却也足以撼动苏怀息。
只是完颜宗美不知的是,那纱帐后的婉卿在这番陈词中,下定了破釜沉舟只为与他厮守终生的决心。
“笑话,完颜公子难道不知金国屡犯我朝边境?”佟进仁一听这金公子竟为金国世子,便觉此次求亲自然是佟府会笑到最后。“若苏府执意将独女许配给金国世子,我等是否出门便可径直去官府上报苏府通敌叛国?”
“通敌叛国?!”苏府哪曾想只是议亲便已到这般剑拔弩张的地步。
“嫁独女于金人,不是通敌叛国是什么?姻亲姻亲,有姻自然是亲,至于是亲内,还是亲敌,就看苏老爷如何抉择了!”佟进仁一席话似一把利剑扎入了苏怀息的胸口。“如若定罪,且不论家业尽数罚没,恐怕这九族之内,亦无一可幸免了,苏怀息,我今日也快人快语,明日上午我佟家花轿便上门迎亲,如若苏婉卿按时上了我佟家花轿,我们佟苏两家世交之谊,姻亲之喜,一切既往不咎。如若不上轿,那就休怪我不仁不义,只好县衙见了。” 说罢,佟进仁拉起佟仲宇扬长而去。
“父亲,眼下该如何是好?”佟进仁一个“通敌叛国”似张开血盆大口只等苏府上下入瓮被啃噬干净,苏卓堃既不舍婉卿就此只能被迫嫁入佟府,更难堪负这天降横祸让苏府瞬间灰飞烟灭。
苏怀息稳了稳心智,走向完颜宗美抬手致意:“世子,今日之事,来龙去脉已然清清楚楚,我并非不知婉卿倾心于你,可我苏府仅此一女,即便为了她全然不顾与世子结亲,可苏府上下几十口人,终是难以承受这‘通敌叛国’之罪,还望世子就此放下,安心北归吧。”
不等完颜宗美回话,苏怀息便转身向纱帐后的婉卿走去“卓淇,好生送世子。”交代给苏卓淇后,便与婉卿一同消失在纱帐后。
完颜宗美只看着婉卿模糊的背影,只觉今日入门前的所有臆想瞬间化为泡影,令他头晕目眩,耳边回想的只有他曾许给婉卿的海誓山盟,再无其他……
转眼已立于苏府门外的完颜宗美,耳边却听到卓淇说:“卿儿是喜欢公子的,我看的出来,我亦知公子与卿儿两情相悦,可通敌叛国这样的罪名,苏府实属难堪,还望公子理解才是。”
“我岂能不知通敌叛国是多么大的罪状,终是我唐突了。”完颜宗美嘴上说的平静,却心如刀割。
“婉卿,今日之事,你既知晓了,便准备明日嫁入佟府吧。”苏怀息一声叹息。
“知道了,爹爹。”苏婉卿见到今日阵仗,才明白隔在她与完颜宗美之间的,是宋与金,她转身向别院走去,眼眶中堆积的泪水再也无法控制,眼泪模糊了她的双眼,却把她奔向完颜宗美的本心冲刷的更加透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