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大将军府中,玉容坐在前厅,摇着小扇子。
她已经在此等了许久,眼看都到下午,这个冷脸的侍卫却始终不肯放她离开。
她再三恳求,木影只道:“世子吩咐过,世子回来之前,我是不会放娘子离开的。”
玉容垮着一张脸,抿了口凉茶,撒娇道:“但你们将军府也不能这么欺负人啊。我是来给你家世子说媒的,就算不是贵客,你们也不能如此苛待我。”说完,一双上挑的狐狸眼中,水光粼粼。
木影一滞,确实,这个玉容娘子已经在这边等了一个多时辰了。木影只一心想着完成任务,忘记了此人是个弱女子,需要关照。
木影心中松动,但脸色未变,依旧一张臭脸。
他走出去,吩咐了点什么。过了一会,侍女鱼贯而入,端来一盘盘可口的饭菜。
玉容这下高兴了,举筷吃起来,“真是饿死老娘了。”
她嘴里塞了块糕点,含糊道:“你家世子也真是的....”
话一出,木影脸色冷下来。玉容识相闭嘴,安抚道:“好了好了你家世子最好行了吧。”
呵,今日刚开始见到世子时,玉容也是大吃一惊,立马想起三年前跟在潘棠后面寸步不离的那个乖巧侍卫。
她确认再三,发现确实是一个人。不禁啧啧感叹,阿棠啊阿棠,我道你是另有新欢了,没想到兜兜转转三年,竟然栽在同一人身上。
玉容之前答应过潘棠,要上门给她说亲,虽然潘棠嘴上不愿意,但她难得有心仪的男子,玉容怎可放过?区区世子罢了,玉容大着胆子上门说媒,没想到在门口被堵了半天,突然就放她进去了。
这个叫木影的侍卫和她交谈半天,家世,背景,性情,一概没问。倒是问了许多潘棠这三年来的经历。
玉容觉得奇怪,但没多想。
直到有人进来对木影禀报:“段景风又带着礼品上山找潘娘子了。”
木影以为不是什么大事,就让玉容听了一耳朵,但一听就吓了一跳,玉容脱口而出:“坏了!段郎君不会要去找阿棠提亲了吧。”
随后她就见到大名鼎鼎的定远侯世子从屏风后走出来。
他面色如寒霜,眼神凌厉吓人,看上去和当年那个沉默寡言却稚嫩的少年判若两人。
玉容结结巴巴:“你你你...你是那个侍卫?”
卫琢道:“你怎知段景风是要去提亲?”
玉容此时心中震惊万分,疑惑一大堆,对世子的这个问题也是摸不着头脑。但她眼珠一转,迅速想通了其中关窍:
难道...世子对阿棠旧情仍在?
她道:“我之前给段景风那小子和阿棠也说过亲,但当时阿棠明明已经拒绝了。莫非是段景风那小子对阿棠有意?”
木影补充道:“殿下,这几日确实有见到段家夫人亲自去东市买钗环首饰这些。”
“为何不报?”卫琢问。
“是...是世子说只需要盯着段景风,段府并不需要盯。”
卫琢蹙眉。
他道:“备马。”又对木影吩咐道:“你和她就呆在这里,我没回来之前,谁都不许离开。”
玉容叹一口气,慢条斯理地吃着眼前的饭菜。
“你们大将军府的饭菜还是挺好吃的嘛。”她笑道。
木影没回答她,像个雕像一样站守在旁边,一脸不近人情。
玉容喃喃:“真是张臭脸,主子仆人都一个样。”
木影挑眉,瞥向神态如若的玉容,知道她只是表面装得害怕,实际上胆子大得很,是个名副其实的老油条,滑不溜秋的泥鳅。
“哼。”玉容乜他一眼,媚眼如丝,眼波流转。
木影浑然不动。
“真没意思。”玉容道。
“你们世子到底什么时候回来啊?”
“不知道。”
玉容放下碗筷,她吃饱了,走到一旁的软椅边,斜斜靠在椅子上,慵懒而闲适,她好奇:“你能不能和我说说,你们世子到底是怎么从一个小侍卫,变成如今的模样的?”
木影的眼神危险,“知道这个秘密的人不多,你算一个。之后到底如何处置你,还要听世子发落。”
玉容不屑:“干嘛?杀人灭口啊?”她冷笑,“我告诉你,我可是阿棠的姐姐,就你家世子对阿棠那副紧张的模样,他会杀了我?他讨好我还来不及呢。”
“今日若是没有我,你家世子能及时去阻止段景风提亲吗?我可是媒婆,媒婆诶!是来给世子殿下送姻缘的。”
她笑着得意看向木影,“小侍卫,你识相一点。”
木影不答,似乎在思考刚刚玉容的话,确实...有点道理。
两人继续在前厅僵持许久,中途玉容一会在软椅上坐着,一会躺着,一会来回踱步...
半个时辰之后,卫琢满身风尘仆仆,疾步走向前厅。
木影:“殿下。”
玉容:“你终于回来了!”
卫琢没有理会,而是顿了顿,对玉容行礼道:“若我要娶阿棠,需要做些什么?”
木影和玉容同时目瞪口呆。
——
玉容老神在在喝一口茶,慢悠悠道:“阿棠她同意嫁给你了?”
卫琢微微弯唇,道:“是。”
玉容更加吃惊,心里恨铁不成钢。
这丫头这几年一直对当年之事耿耿于怀,她真就这么简单就原谅这个世子了?这样就把自己嫁出去了?自己给她介绍了多少青年才俊,都入不了她的眼。
原来只是人不对。
“你是用了什么手段,让阿棠点头的?你失踪三年的事情,和她解释了吗?你和她坦诚相对了吗?世子这样一个满身秘密的人,位高权重,身份成谜,还曾经骗过她。我玉容作为阿棠的姐姐,您若是不给出一个恰当的说法,我是不可能同意这门亲事的。”
她现在就要上苍梧山找阿棠,问问这丫头的脑子里是不是进水了。
“我....”卫琢闭嘴缄默不语。
玉容又问:“那你为她做了些什么?你给她想要的了吗?你知道她这三年吃的苦吗?”
“若是要成婚,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迎娶,一样都不能少。阿棠在长安城总是被一些人乱传流言,你能给她多少风光,你能做到不被世人口舌影响,一心一意对她吗?”
木影微微蹙眉,总算见识到了玉容传说中的真面目,犀利,毫不留情。
而卫琢此时神色十分认真,“旁人家娘子有的东西,她一样都不会少。”
“这话你去对阿棠讲。”
——
木影能看出来,这次世子是认真的。
木影自小跟随在世子身边,可以说对他的脾性了如指掌。三年前的失踪,那段在长安的日子,是卫琢生命中唯一的变数。在木影看来,那是一段脱离的既定轨迹的离乱时光。
但他不知,对于卫琢来说,那是一段可见天光的美好日子。是阴暗枯井中唯一能见到的阳光,是阴霾被短暂驱散的片刻。因为足够短暂,也足够美好,所以足够让人怀念。
临渊待旦,卫琢等了整整三年。
这日黑夜,卫琢穿一身黑色劲装,和木影站在苍梧山一出悬崖之上。
迎风而立,额发乱舞,身资俊秀挺拔,清清朗朗。
卫琢明白,他还有一件事情要去做,还有一些事情要去和那个姑娘解释。
木影道:“殿下,刑刺史刑禺的营帐就在下面。”
卫琢半眯了下眼,悬崖之下的空地上,三两个营帐驻扎在此,他今日的任务,就是拿回北境布防图,杀掉刑禺。
刑禺回京的这几年,一直东躲西藏,闭门不出,将布防图藏在不知某处,为了保命费劲心思。但是几个月前不知为何,他突然转了性,行事张扬起来,像是生怕人不知道自己在哪似的。
卫罡也曾派遣多人刺杀刑禺,和刑禺交锋多次,但此人油滑惯了,次次逃脱,更是以布防图为威胁。为了知道图纸所在,卫罡的人投鼠忌器,生怕图纸被刑禺销毁或是交给了皇帝。
“不必等我。”卫琢道。
说完,他跳下悬崖。
悬崖之下,刑禺的营地后面悄然出现一个身影。卫琢隐藏气息靠近此处,见中间最大的那个营帐里有一个人影。
正是刑禺的营帐。
夜幕浓黑,密云遮挡月光,天上光晕浅浅。
营地里大多都是刑禺的家丁,他今日携妻女来郊游,应当并为设防。四下一片寂静,卫琢悄步走近营帐,用剑将营帐门帘挑开。
一面巨大的水墨屏风前面,刑禺端坐。
“你在等我?”卫琢道。
刑禺浅笑,“卫世子别来无恙。”
“你知道我要来。”卫琢在陈述。
“三年前世子以身护我,刑某万分感激,几日特意设局邀君前来,是为报恩。当年刑某遭定远侯追杀,是世子替我掩盖踪迹,以一敌百换我逃脱,世子殿下,您并未告诉我,您护我,而背叛定远侯的真正原因,但今日,不妨让刑某来猜一猜。”
刑禺正襟危坐,语调平稳,声音浑厚,全然不像是传言所说的油滑之辈。反倒有些清风朗月的正气在身。
卫琢手中的剑垂下,他要知道刑禺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你想活?”
刑禺笑笑:“您不会杀我。”
刑禺开口道:“当年,我在北境三州巡查之时,给世子看过一张图纸。那是——严家军所着战甲和兵刃的图纸。严家军所在的永州更为苦寒,天气恶劣,所以严家军的战甲里面都会加一层兽皮,手持兵器大多为陌刀,而非横刀。”
卫琢语气中带着微惊,“那张图纸,是你放在我书房的?”
“正是。”
卫琢回忆:“当年母亲带我从西域一路逃亡到北境,却在永州地界遭人射杀,但此事并非永州军所为,而是....”
刑禺接过话,“而是有人蓄意假扮了严家军,将您母亲之死嫁祸到严家军头上,让您满怀仇恨,恨严家军恨了许多年。至于欺骗您的那个人是谁,我想您应该已经知道了吧。”
卫琢当然知道,他自拿道图纸的时候,就已经猜到来龙去脉——是卫罡。是卫罡刻意安排了他十几年的爱恨,让他难以脱身,无论是身躯还是精神,都不容置疑地受他管控。
“世子和定远侯之间早有龃龉。您要阻止他,我们也要阻止他,所以世子,我们的目标是一致的。您纵使天纵奇才,武艺无人出其右,但毕竟势单力薄,难以成事,何不与我们合作?”
“你们?”卫琢拧眉。
烛光幽幽,营帐里落针可闻。
刑禺突然起身,对着屏风后面一拜。
水墨屏风后面,传来一道沉稳的男声:“是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