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段景风赶走之后,潘棠得了几天安生日子。
但没想到,此人脸皮实在是厚,过了几日竟然又登门来,这次,还带了许多礼品,整整拉了一大马车。
但他吃了个闭门羹,潘棠坚决不开门,静静躺在院子里,就这么和他僵持着。
他倒是彬彬有礼,在外面不声不响地等着,潘棠也不恼,泡了杯凉茶小憩。
就看谁熬得过谁。
段景风在院门外道:“潘娘子,小生此次上门,绝无半点冒犯之意,全是为了给娘子赔礼道歉。昨日回家之后,母亲好好教训了我一顿,是我行事过于冒失,还将娘子的高粱打翻了,这次特意带了赔罪礼。”
潘棠岿然不动,眉头舒展,晒着太阳。
段景风喋喋不休:“昨日的糕点娘子一并扔了出来,不知娘子是否爱吃,母亲就又做了些新的,让小生带过来。”
“有道是:‘知错能改,善莫大焉’。请潘娘子给我一个机会吧。小生自见到娘子时,就将您当做好友,对待友人,自当慷慨大方,真心相待。请娘子您放心,就算母亲有意让你做我家新妇,我也绝对不会同意的。我段景风要娶妻,当然要娶自己心爱的,但小生心中对娘子只有敬佩,没有半点男女之情。”
潘棠哂笑,她当然知道段景风对她没有男女之情,就他那呆头呆脑的模样,唯一的错处恐怕就只有“过于听母亲的话”。这对他来说,甚至不算是缺点。
她一是不喜他此此登门扰她清净,二是不喜那日宴席上刘夫人的刻意撮合。除此之外,段景风这个人倒是真可以做个朋友。
段景风眼瞧着院子里毫无动静,心里着急,他是真心赔罪的,但潘娘子似乎并不打算原谅他。若是他将这两车礼品原封不动带回段家,肯定又要受一顿奚落。
想着想着,段景风深觉自己此生可悲,竟是两头都讨不到好。
但他有个优秀的品质,那就是不屈不挠,或者说,是认死理。说是要赔礼道歉,那就一直等到潘娘子开门为止。
他继续道:“今日小生带来的不是普通的钗环首饰,都是我母亲亲自去东市挑选的贵重首饰,除此之外,还有一整车的上好高粱,店家说了,这高粱是今年南边新进的,品质好得很。”
听到此,潘棠突然从躺椅上做起来,挑眉看向门边。
新高粱?正好家中缺货。若是如此,那让他进来倒也不是不行,大不了再赶出去就行了。
她浅啜一口凉茶,站起身。
听门外段景风的话不停,一个劲说着,潘棠哄一下打开门,中断了段景风的说话。
段景风呆了一下,喃喃:“潘娘子?你让我进去了?”
潘棠不置可否,只扬眼看向后面那两辆贵气的马车,淡声道:“好了,我原谅你了。”
“啊?”进展太快,段景风没反应过来。毕竟他已经做好长篇大论,引经据典,旁征博引来说服潘娘子的准备了。
“把高粱搬进来吧,其余的我不要。你说的那些钗环首饰,带回去给夫人用吧。”
“这怎么行...”段景风又将后半句吞进肚子。潘娘子好不容易让他进去,若是他再说错什么话,岂不是前功尽弃了,他识相闭嘴。
“般若曼姝,出来搬东西。”
两个丫鬟赶紧跑出来。
潘棠检查着段景风带来的高粱,不禁扬唇,“确实是上好的高粱,那店家没骗你。”她拍拍手上的灰,自然地吩咐,“都搬进去吧。”
“潘娘子真的原谅小生了?”
“那还能有假?”潘棠笑笑。
“多谢潘娘子,多谢潘娘子。”段景风弯腰行礼,之后又立马帮着搬东西。
一车高粱是个不小的数目,四个人搬了许久,光是将所有高粱搬进院子里就花了不小个功夫。
潘棠叉腰看天,此时正值晌午,太阳正好,适合晒谷子高粱。她决定道:“别把这些搬进库房了,搬进去再搬出来又要费不小功夫,我们直接拿到屋顶上去晒。”
般若曼姝熟知流程,忙碌起来。
“段郎君,既然你来都来了,那就委屈你留下一起帮忙了。”潘棠道。
段景风哪敢拒绝,立马开始给自己找活干。
地上铺草席,一部分高粱晒在院子里的地上,另一部分晒不下的,她们会拿到屋顶上去晒。
潘棠再三叮嘱:“段郎君你一定要小心,我也会扶好这梯子,不让让它晃动。不过你也不必过于担心,大体是不会出问题的。”
段景风连连点头,认真道:“嗯好。”
“一定会扶好的。”潘棠道。
见段景风一副视死如归的表情,潘棠心里觉得好笑。这也不是什么很难的活儿,她平时一个人也会踩梯子上屋顶。但对段景风来说,怕是第一次吧。
段景风小心翼翼,一手端着箩筐,一手扶着梯子往上爬,脚下十分稳当。
潘棠死死按牢梯子的两边,眼盯着段景风越爬越高。
他将箩筐顺利放上屋顶,两人都松一口气。段景风朝下看了一眼,本意是想和潘棠报个平安,谁想到一眼就要命了,地面像是离他有百十丈远,他瞬间两眼昏花。
双腿开始发软,他攥着梯子的手也开始颤抖,脸色白得吓人。
潘棠率先发现他的不对劲,“段郎君?”
“潘潘....潘娘子....我....”
“段郎君你没事吧?你不要往下看,闭上眼睛。”她连忙安抚,段景风此时脸色看上去真的不大好。谁想到他竟然恐高,若是早知道,潘棠就自己上去了。
段景风依言闭上眼睛,但是一闭上,刚刚恐怖的场景就又浮现在眼前,如此清晰,像真的一样。他赶紧抬头看天,大喊道:“潘娘子救我!”
“你不要往下看,先冷静,千万别放手啊。”
“般若曼姝快来帮忙。”她高声道。
两个丫鬟一见也吓了一跳,帮潘棠稳着梯子。但下面的人也没办法帮到梯子上的段郎君,他只能靠自己克服了。
段景风动动发软的双腿,鼓起勇气往下迈一步,他试探着往下走一步,谁晓得刚走一步,梯子横木应声断裂。
他大叫着摔下来。
“段郎君!”
底下三人不能任由他往下摔,赶着去接住他,这一接,潘棠被砸了个结结实实。
“你们在做什么?”一道男声传来。
是卫琢,他不知为何突然出现,匆匆赶来,将倒在地上的段景风一把提起来扔到一边。
潘棠挣扎着做起来,揉揉手腕,拧着眉,“段景风,你要杀了我就直说。”
段景风摔懵了,揉着脑袋呆愣愣地坐在地上。
卫琢扶住潘棠的肩膀,“你没事吧?”
潘棠一抬眼,就撞进他关切的双眸,一时之间,身上叫嚣的疼痛瞬间失去感知,琥珀色的双眸像一汪酒池,蛊惑人心。她摇摇头,深深觉得自己看错了。
果然,那关切的眼神只出现一瞬,下一刻就被他敛目隐去,再抬眼时,又是一派冰冷寒霜。
“你怎么来了?”
“他怎么在这里?”
两人几乎同时脱口而出,说完,两人皆顿住。
潘棠冷笑一声,“他为什么不能在这里?世子殿下是和我说过,不要和他来往,但我何时答应了?”
“你也知道我和你说过。”但你从来不听我的,你只相信你自己。
卫琢问道:“你真的打算嫁进段家,嫁给他?”
潘棠眼中有片刻讶异,卫琢究竟是哪里来的证据,觉得她会嫁进段家?难道在他眼中,她就是如此随便的女子吗?
她微微一笑,心中生出怒气,故意气他,“是啊,今日段郎君带着礼品来寻我,还帮我干活,我甚是满意。”
“....”
卫琢不言,侧头去看旁边一脸懵的段景风,眼神锐利,带着森森寒意,段景风不自觉打了个寒颤。
卫琢起身,走到段景风面前,“你喜欢她吗?”
段景风此时浑身吓一激灵,瞬间明白了世子的意思。世子明显是误会了自己和潘娘子有私情,但只有世子为什么这么关心这些,段景风不想知道。
他只知道连连摇头,“没有没有,没有没有。”
他哪里还顾得上身上疼,弯腰一直行礼,“小生今日来寻潘娘子只是为了先前的事情赔罪,绝无求娶之意。”
卫琢蹙眉。
潘棠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尘土,她步步走向卫琢的方向。
“世子殿下。”
卫琢看她,见她脸上含着笑意,和方才针锋相对的表情全然不同,像是只高傲骄矜的小猫。
潘棠走到他面前,朝他步步逼近,卫琢不知为何,后退一步,但潘棠立马跟上。
她手指戳在他心口,揶揄笑着:“世子殿下,你这是...吃醋了吗?”
旁边看戏的段景风顿时睁大眼睛,潘娘子这是,在调戏世子?她好大的胆子。
谁知,下一瞬,卫琢就将潘棠的手握住,紧紧攥在手心。
“是。”他道。
这次轮到潘棠震惊,她睁圆双眼,漆黑的桃花眼中闪过片刻懵懂。
他在说什么?他这是,承认了?
卫琢向前一步,神色认真,浅眸中闪着细碎的光,让人坠入一潭清凉的夏日池塘,他道:“不要嫁给他,好不好?”
他这是什么意思?他这是在坦白吗?潘棠的脑子很乱,卫琢让她不要加给段景风,为什么?
她闭上眼睛,循着本能,眉头微微一蹙。
踮起脚尖,一吻轻落卫琢颊侧。
“那你娶我。”
这吻一触即逝,却吓到了在场所有人。曼姝般若羞得捂脸,段景风更是瞥过头去,这这这潘娘子,胆子着实是太大了些。
卫琢感觉到脸颊温热,炽热的气息拂面,一点温柔,融化坚冰,他如深潭班般的寒眸猝然掀起一片涟漪。
眼前,那姑娘明眸滟滟,霎时如春和景明,动人心弦,她眸中泛起几不可查的希冀。
在希望些什么?潘棠知道自己在希望什么,但她更清楚这希望不可能成真。
阔别三年,他们不似从前。她并非慕少艾的闺阁娘子,他并非记忆全失的忠诚侍卫。他的真心,她三年前领受过,结局并不美好。
熏风四起,风树摇曳,万籁无声。
卫琢用极低的声音,靠近她缓缓道:“好。”
她瞪大双眼,睫羽颤抖着,连眨几下眼睛,怀疑自己听错了。
“你说什么?”
卫琢松开她的手,而潘棠已经僵在原地,她不知何时,自己的发丝被他别到耳后,凌乱的衣裳被他抚平,再回神时,耳边传来一声轻轻的:“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