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玉的电话是半夜打过来的。
岑家主病倒了。
岑厌懒懒倚在栏杆上,指尖猩红明明灭灭。听着电话里女人冷静到接近无情的声音,他没什么表情,烟雾迷糊了黑沉的眼,半晌淡淡开口:“说完了吗?”
“现在就给我滚回来。”余玉连温柔都懒得伪装。
她似乎笃定了岑厌会回来,话刚落就挂了电话。岑厌吐了口烟,每次在涉及岑家的事时,也只有烟草能短暂的麻痹。
随手披上衣服,他垂下眸。
那张贴在镜子上的便利贴还维系着原状。
说不出什么心情,岑厌只觉心里格外乱 。再看上面留下的字迹,幼稚又好笑。
他妈的真是糟透了。
岑厌猛地低下头,他双手捧了下脸,指尖冰凉。这个动作让他脊背微弓,再抬头对着镜子时,高挺鼻尖下的两片唇抿的又直又薄,反而带了些不近人情的疏离。
有本事就现在来取代了他。
他恶狠狠想。
替他回岑家好了。
但事实总不是那样如愿,半晌岑厌深深吐了口气。
他一把扯下便利贴揉了揉扔进垃圾桶,又抽出张新的,是告诉连栖他要出门一趟。
连栖的睡相其实很乖,他一开始到家时,半夜惊醒是常态。即便受了惊,他也是不着痕迹的皱起眉,带着失措睁开眼,到现在他很少做噩梦了,睡梦中平稳呼吸着,一如既往的安静。
岑厌不知道看了多久。
最后他把便利贴贴到了最显眼的位置。
已经深夜,但回到岑家时依旧灯火通明。
余玉依旧是一身白青渐变的旗袍,她化了个淡妆,但难掩憔悴。美人轻愁也是风情万种,她应付着来往的政客,直到看到站在门口的岑厌,她才敛了下眸,轻声道:“进来吧。”
庄园里修了座小型的私人医院,留着最顶尖的医疗设备,岑家主就躺在柔软的病床上。
房间里没什么药味,是淡淡的熏香味。
余玉上前轻轻把手搭到男人的侧脸上,岑家主蹙了下眉,他唇有些干了,气力不足开口:“水。”
余玉用棉签沾了水,擦拭着他的唇。
岑家主早些年不注意身体,直到中年才开始学养生,身上落了不少毛病。他撑着身子半倚在床上,脸色有些苍白,眼睛带着些灰蒙蒙。
不过几天不见,他就彻底变了幅模样。
“还知道滚回来。”
即便病了,他也想维持下那可笑的威严,重重咳了声。
但又有气无力,根本没什么威严可言。
“岑易呢?”他摆摆手,询问着。
余玉睫毛垂落,她在岑家主面前是温顺的姿态。伸手搭在对方的肩上,她柔声道:“在来的路上了。”
“待会儿让他来见我。”岑家主阖了下眼,不说话了。
房间很快陷入一片寂静,推门而出,两人倚在一墙之隔的走廊上,余玉柔软的垂着头,发丝滑过侧脸,又落到左肩。
不知过了多久,她撩了下头发,不偏不倚看向了岑厌。
发现自己许久没这样看过这个早已成人的儿子,余玉指尖掐着的女士香烟折了下,她抬眸懒懒道:“岑易早就到了。”
“他不来?”岑厌蹙了下眉。
“当然要来。”
余玉吸了口烟,和她这身温婉打扮反差颇大:“等着看你笑话呢。”
“……”
余玉往前走了几步:“等着你惹怒岑岚,把你丢出去。”
岑厌迈了几步跟上去。
房间为了方便装了处将近占满大半张墙的玻璃,余玉静静立在斜对角,这个角度刚巧他们能看到房间里的人,但里面的人看不到他们。
她看到岑岚猛地睁开眼,似乎有些难受,他嗬嗬喘了几口气。
想喊人却喊不出来,他只好探出手,摸索着要按床头的铃,但却怎么也按不到。
余玉冷冷看着,脚步丝毫未动。
这时这对母子才表现出惊人的相似,岑厌看着房间里的人挣扎,也只是淡淡问:“不管吗?”
“死不了。”余玉收回视线,她没任何情绪:“走吧。”
岑家没了坐镇的家主,一众人也各怀心思的哄然散开。余玉挽着岑厌的胳膊,走进会客大厅时,岑易一反常态地收了浪荡姿态,一身昂贵西装,笑着同别人交谈。
看到岑厌时,他才适时地表现出诧异:“哥哥,我以为你不回来呢。”
“你父亲找你。”余玉直切主题。
“没先找哥哥吗?”岑易毫不遮掩自己的挑衅和锐利。
“不找完他轮得到找你。”余玉罕见地这样直白,她眯了下眼,看着面前笑嘻嘻的岑易脸色缓缓沉下来,才觉得心里舒服了些。
“别多嘴,走就行了。”
岑厌冷声开口。
岑易看着这对母子,突然嗤地笑了声:“一个当小三当上瘾了,一个天天吃里扒外舔着外家的儿子,上赶着给人家当仆人。”
他黑沉沉的眸里闪过丝兴奋,语气轻佻:“贱不贱啊。”
他话音一落,瞬间陷入寂静。
岑厌抬起头,目光不能再平静。
“你说什么?”
“怎么?没听清?”岑易往前逼近一步,毫不避讳:“当小三的妈跟她吃里扒外的蠢儿子。”
“还有那个傻子。”
他弯唇一笑,却是恶意满满:“长得倒是挺好看,哪天骗出来玩玩啊。”
他话刚说完,清脆的巴掌声应声而起。
脸颊火辣辣的疼,岑易侧着脸,头发凌乱垂在耳侧,很快脸颊上浮现了明显的手指印。
是余玉。
“教训你还不需要请示你父亲。”
她声音很冷,但岑易听完却是愈发兴奋起来,他松开手,恶狠狠盯着面前的两人:“都说了,两个贱人啊。”
岑易直起腰,刚要走就感觉一股力道扼住了他,一转头就见岑厌黑漆漆透不进一丝光的眼眸,他没来得及说话,就砰地一声摔到了地上。
岑厌的力气很大,扼着他的脖子,根本无法反抗。
咚!
岑易的头抬起,又重重磕到了墙上。岑厌面无表情掐着他,往墙上掼了好几下。
血液急促上涌,疼痛让岑易大脑一片空白。
直到最后一下,他才像个破布娃娃一样扔到了地上,连爬起来的力气都没有。
岑厌就高高在上望着他。
“我也说过,我是个不学无术的混蛋。”
他转过身,没再管地上瘫软着的人。
余玉没有阻止他,只是拂了下裙摆。两人背着身,刚要往外面走,没人注意到岑易斜着紧盯的,黑漆漆的瞳仁。
砰!
什么东西重重砸到后背上。
岑厌身子一晃,猝然朝着地上倒了下去。
岑易把举着的椅子一扔。
他几乎是残忍地,对着余玉扯出一个笑来。
“去死。”
岑厌陷入了一阵黑暗,眼皮微颤,再次醒来时他第一反应侧过头,看到外面浓稠的夜色,他微阖了下眼,撑着手打算坐起。
“脑袋不想要了?”
余玉的声音突然响起,这时他才发现昏暗中,女人就坐在一旁的软椅上。
他垂眸,随意问了句:“余玉?”
“怎么?脑子都不好使了。”余玉站起身来,她身上是浅淡的香气。
身上有些隐隐作痛,岑厌也没在意,他笑了声:“你说话一如既往的难听。”
陡然安静下来,余玉把手中的检查报告放下。
她没必要打什么哑谜,直截了当开口:“你把他打成轻微脑震荡了。”
“那我?”岑厌懒懒问。
“他打的你躺了一天,你觉得能扯平吗?”
余玉问:“为了谁?为了连家的小蠢蛋。”
岑厌没做声。
“我可不信你是为了我。”
她黑暗中的面容模糊,但隐隐看到柔和的轮廓,余玉拍了拍衣裳,她自然也没注意到岑厌侧过头,颇为复杂的神情。
“滚吧。”她态度一如既往的强硬:“不想待在这里就赶紧走。”
岑厌披上衣裳,额上碎发有些乱,侧脸是明显的轮廓。他太过冷静,在擦过余玉身边时,下意识顿了下,黑眸偏了下,猝然开口:“顾好你自己就行了。”
余玉依旧是那副姿态,她掀起眼皮,什么话也没说。
岑厌推开门,毫不犹豫地往外走去。
突然,身后传来道声音:“下雨了,拿伞。”
岑厌脚步顿了一下。
随后身影很快消失在融融夜色中。
踏出岑家的第一步,他给连栖打了电话。
他耽误了太多时间,要赶紧回家见连栖了。
直到拥住少年蓬勃温暖的身躯,岑厌才觉得自己有如颤颤巍巍的枯枝,喝了水生了芽,他已经有许多天没有抱到连栖了。
连栖也在蹭着他的脸颊。
他其实并不会直白的表达思念。
但总从肢体动作上体现的明明白白,比如舍不得放开的手,时刻都要亮晶晶望着他的杏眼。
“宝宝。”岑厌喊了一声。
连栖茫然抬头,连带着藏匿的心事都掉了一地。
屋外风雨大作,花朵被打的摇摇欲坠,落了一地花香。那一朵被珍视着,小心翼翼叠好的花朵,在岑厌手里缓缓打开。
连栖期待的晃着腿。
他的字很清秀。
漂亮的粉色卡纸上,落下一句笨拙的思念。
——发现我想你的时候,花就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