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林把经纪人的计划猜了个正着，经纪人想让宋奇假装程西本人在酒店里，意在向信息壁垒中层的圈内人隐瞒替身一事；让他在警察面前承认替身的存在帮程西开脱，意在从底层直接斩断程西与恶劣公共案件之间的牵扯。如此一来只要警方和圈内的人不互相交换信息，那么从这两层源头分别传出去的消息就能彻底瞒住位于信息壁垒顶层的大众。
如果现状真如经纪人所想一般的话，那么眼下与他谈判一番也无可厚非，但实际情况并不如经纪人想象中的乐观。
肖林和宋奇两人就在不久前已经几乎确认警方背后站着的就是圈内人了，所以和警方的消息必定是相通的，导致程西的事情很难两全解决。除非能让作为幕后主使的大人物高廷回心转意，主动放程西一马。
可问题在于高廷起初是为什么针对程西呢，两人唯一的接触就是《入野怀》节目，虽然今天程西使用替身一事不太道德，这一点有可能被高廷注意到，但眼下经历的显然是一场蓄谋已久的连环计，不像专门为替身综艺这件事准备的。
宋奇隐约察觉到，搞清楚两人的真正矛盾点才是破局的关窍。而经纪人如今的所作所为，试图在宋奇这里下功夫打补丁只是徒劳挣扎。
宋奇拿起放在一旁的笔，学着肖林的方式将自己脑海中模糊不清的想法具象化。他在中层区域画了平行的两个圆，其中一个涂上黑色，并加了个小箭头，让黑圆指向白圆。思索片刻之后，在黑圆旁边又画了一个更大的黑圆，它的箭头指向小一些的黑圆。
做这一切的过程中宋奇眉头紧皱，相较于下午在车上的时候，怎么明显感觉现在的思维迟滞了许多。
几个小时前他可以顺利听从心中某种“直觉”的判断，定位事情的蹊跷之处，再联动一切外部的以及自己观察到的细节，从多种可能导致这种情况的假设里闪电般扯出最接近真相的那一种，确认是高廷在这件事中掺了一脚。
现在他虽然仍然有这种穿透真相的模糊“直觉”，可思维却一团浆糊，无法将有现实中用的信息抽丝剥茧再排列组合。即便偶尔有那种灵光一闪，也无法停留在脑海里，只余下一个模糊的虚影。
现在的情况让他莫名联想起了刚化形的时候。化形之后最大的改变其实是思维上的质变，对待这个世界的方式从原先的观察转为了思考，观察只成为接受信息的渠道，思考才是处理信息的习惯，这也是人和动物最大的区别，化形的内在表现就是思维上的启蒙开悟。
只不过他更特殊一点，宋奇发觉从最开始到现在，他身上还有一种能力正逐渐清晰，那就是能对所见所得进行一种特殊解码，剥离出其中更本质的信号，从而拼凑出绝对的真相。
过去宋奇一直管它叫作“直觉”。
无往不利的直觉。
让他一路从山里出发来到W市、顺利找到自己眼睛秘密的相关人秦琛、误打误撞发现雾村的地下密室、在各种危急关头成功逃出生天、偶尔还能用来抽个盲盒的“直觉”，原理都在于此。
但恐怖的是宋奇察觉到自己好像又开始逐渐失去这种能力。
就像褪去的清晰视野，再度近视的眼睛。
不知道这份特殊的思维能力还会不会继续退化，宋奇决定先努力将现在的感觉记录下来，留住一点是一点吧。
仅仅是观察今天下午的情况，宋奇认为高廷是里应外合的“里”，但又经过方才的笔录环节，他认为这个“里”，可能不止有高廷一个人。警察似乎在找人，可态度上却和下午雷厉风行将所有人集体转移的时候天差地别，前后矛盾的行事作风让他感觉除了高廷的意志外，或许还有一个意志也存在。而他们并不是一心的，高廷正在与这人暗中较劲，才导致了这样的现状。
“这是？”肖林看着宋奇想了半天，画出这么个示意图，然后又陷入沉思，半晌不说话。
“……没想好，随便画的，”宋奇把笔一扔，自嘲了一番，也隐瞒了自己的推测，“这方面还是不如肖哥靠谱。”
肖林挠挠头：“我是圈内人，术业有专攻嘛。”
即便是宋奇的思维判断能力开始退化了，也仍然保留着最基础的“直觉”。就算退化到最开始的起点，在刚化形的时候，这“直觉”也是存在的，那就是对一个人情绪与意图的敏锐感知。
他能看出来肖林对他没有恶意，但同时也能看出来肖林是想从他这里得到什么才暂时和自己站在同一条线上，和当初第一次相见时的他如出一辙，倒是个人设很统一的人。
虽然两人今天的交谈颇多，关系仿佛也更加亲近了，交换信息时一起做了不少分析，可在宋奇内心深处还时刻有一道冷静的分界线，他从来都没把肖林当成真正的自己人。
只是与刚化形的时候相比，现在的他学坏了，学会了用为人处世掩盖这种利用的行为，某种程度上说，更像是一个“人”了。
宋奇眼神微微放空，几百公里外，W市中心的某个大平层里，小老虎揣手趴在秦琛卧室门口，眨眨眼睛。
屋里关着灯，没人回家，秦琛深夜回到了万山娱乐总部，办公室的灯彻夜亮着。
宋奇几乎可以确认，自己的这种“直觉”与花妖有直接关系，自从他以随行保镖的身份和秦琛常常待在一起，思维上的清明几乎成了常态，甚至愈发敏锐。
不知道自己现在思维迟滞的现象会不会也与秦琛的离开有关，按理说他们并非二十四小时黏在一起，这种短期的分别宋奇也经历过许多次了，但从来没有过一次副作用如此严重，不知为何此次这么特殊。
夜已深，手机安静下来，程西的经纪人不再发消息过来，看来是拖过去这一阵了，宋奇顺走了肖林画图的那张纸，回到自己宽敞的房间里。
此时拖着经纪人还有另一个目的，那就是要拖到让他发现自己耗不起这份时间，从而放弃在宋奇这里找突破口，转而向上去找有能力和高廷谈判的人求救。
经纪人的第一求助对象自然是秦琛及其背后的万山娱乐，然而秦少的回复让经纪人心凉了半截，虽然他也没说不管，但那绝对不是打算认真解决问题的语气。
经纪人在孤立无援中才仿佛盲人初见光明，发现现实和自己想的一直都不一样，他竟然一瞬间看不懂秦琛对已订婚的程西到底是什么态度了。
宋奇躺在床上举着手臂，对着房顶柔和的灯光，看手中纸上自己画的黑圆白圆，背景的吸顶灯逐渐在视网膜上留下圆形光斑。
宋奇产生了一个想法，这件事或许还没结束，接下来情况会更加复杂。
他一个打挺坐起来，拿起桌子上的笔，在纸上又添了两个圆，只是在填色的时候下笔犹豫了，原本想要也将他们涂黑的，最后还是放下了笔。
四个圆，是他看到会有四股势力在暗中较劲。
老刘和骨干策划们终于开完了会，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房间里。
导演说过的话让他始终很在意，话语间给了他一个时间节点“后天早上”。以事发当天为第一天，“后天早上”就是第三天的早上。
老刘拿出手机，屏幕上显示早就过了零点，现在已经能算是第二天了，也就是说离这个时间节点的到来已不足36小时。
那时候会发生什么？
众人怀着各色的心情睡下，有的人更是第二天天没亮就被愁醒了，脑子一夜没歇着，睡过一觉感觉还更累了。反正早上打过照面之后，大家都看出来了对方没休息好。
第二天没有什么更特殊的安排，只是警方在继续排查做笔录，预计下午就能全部结束了，到时候节目组大概可以复工。
不听话的工作人员们又聚在一起聊八卦。
“诶，你看那个匿名爆料了吗？是咱们的人说的？”顶着黑眼圈的人反而精神头很足，神采奕奕。
“什么东西……我刚醒，什么匿名爆料？”另一个鸡窝头揉着眼睛，边说边打哈欠。
“这你都能睡着我也是服了，昨天我可在圈内的小群里刷了一晚上，之前不是提到众筹爆料者吗，大概是半夜三四点的时候吧，突然有人说接到现场真实消息了，说这次是出大事了，发现程西和什么命案有关系，现在各种平台都查不到一点痕迹，因为秦家正全力压着消息……”
过来串门的八卦群众一听这话瞬间精神了，都扑了过来，自觉围成八卦小圈，压着声音你一言我一语。
“啊？真的假的？”
“这只能是咱们的人爆料的吧，连命案这种细节都知道……”
“怎么突然和程西扯上关系了，这谣可不能随便造啊，就不怕被秦家像碾蚂蚁一样按死吗……”
“所以啊，谁敢随便造这种谣，只能说明不是造谣是真的了！”
“不是，问题是程西……他不是没来吗？我没见过他啊。”
“这么大个嘉宾你看不见？他来了好不好。”
“昨天那个不是他的替身吗……听说本人其实不在……”
“别开玩笑了，谁拍个综艺还用替身？没睡醒吧你？”
“是我现场道具组的朋友说的，我觉得能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