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经纪人眼中，宋奇和圈内的人精们不一样，所以并没有多想就顺着房间号找上来。

他一遍一遍敲着没有回应的门，手上又不敢太大声，担心其他房间的人听见。

小酒店隔音不好，他站在走廊都能听到旁边那间房里正聊得火热。

“没错啊……”经纪人忍不住再次打开聊天记录，面前正是宋奇发来的号码，是在九层无误，面前的这一间看上去也确实是套房规格，通常安排给明星们住的。

“你好，请问你是找人？屋里的人不见了吗？”走廊尽头一名警察灵敏地捕捉到了敲门声，走过来。

“没有没有，他在的，反正刚才还……在的。”经纪人连忙否认。

“如果没有重要的事，请尽快回到自己的房间，也提醒你的同伴不要随便串门，请配合我们的工作，还能早日让所有人恢复自由。”警察点点头，嘱咐了一番。

说完之后也是听到了隔壁房间的沸反盈天，显然有不少人正聚在里面，于是敲门进去挨个记下了房间号，发现皆是待问询的房间，就让他们没事都回去待着。

节目组的人太多了，要在十二小时内询问完所有人是一项很艰巨的任务。为了不漏下目击者，他们按楼层由下而上进行笔录，按理说如果每层都有人负责问询同步进行，效率会高很多，可偏偏上头单指定了两个人来专门做这件事。结果就是虽然他们人来得多，可更多的人只能做做维持纪律的事，导致人手严重不足，现在才刚做完前三层房间的笔录。过程也不甚顺利，节目组显然被这件事打的措手不及，前三层几乎都是节目组的工作人员，他们时不时就会遇到一个房间，里面聚集了好几个房间的人。一部分的人是在开会，会议房间里怨气几乎要凝成实体，他们不便耽误太久，记下名字和所有人的房间号后就先集中问询，到时候让后勤核查名单。还有一部分工作人员是单纯聚在一起在聊八卦，他们会让这些人回到自己的房间，便于一会儿的问询，配合警方工作。

总的来说，聚在一起只为聊八卦的人不少，毕竟这里是舆论至上的娱乐圈。于是将八卦群众遣散之后，每层都额外安排了几个人站岗，负责维持纪律，如果看到有出门的，就上去劝说几句，不让他们随意走动，以免之后的问询漏下人。

经纪人看着警察走进隔壁房间，担心再说下去会把程西消失的事情暴露出来，趁机灰溜溜地回去了。

警察出来之后走廊已经没了人影，他正待回归自己的岗位，却突然回头，狐疑地看了看经纪人之前停留的房间，想了想，掏出本子记下门牌号。

然而写出数字的时候感觉莫名地熟悉，才想起来，刚才在三层某房间就发现了一个这层的人，已经做好笔录了，同事给他同步了消息，告知他这个房间的人已经问过，一会儿提醒他们直接跳过即可。

0939，宋奇。

三层肖林的房间里，宋奇和他刚做完问询，目送三名警察离开，看着门轻轻合上。

随即隔壁响起敲门声，门打开，墙的另一侧传来警察按部就班的问话，先是基础信息，再是和现场有关的问题。

两人安静地听着，对视一眼，都看出来了对方有话要说。

等警察再走到隔壁的隔壁，宋奇才轻轻开口：“我怎么感觉……像是在找人？”

“为什么这么说？”

“不知道，就是一种感觉，我的感觉错了吗？”宋奇能明显感觉到，在问名字等信息的时候，来人的注意力格外集中，而后面的问话就心不在焉起来。

在别人眼中警方的态度从头到尾都是一丝不苟的，他们经过专业训练，不可能让自己的微表情暴露信息。只是在宋奇眼里，人周身的气场才是透露信息的关键部分，微表情反而是最细枝末节的东西，此时近视的他能勉强从模糊的视线里看到人的五官就已经不错了，更别提表情。

“实话说，我也有这种感觉。”肖林发觉关于现场的情况问的并不详尽，连宋奇是程西的替身这种关键的信息都没问到，摆出了这么大阵仗的来问询，却高高举起轻轻放下，明显的醉翁之意不在酒。

“所以为什么要躲着经纪人？如果他想，他也可以一路问过来，总能找到我的。”

“不是躲，是拖。”肖林缓缓道，掏出随身携带的纸笔边说边写写画画。

方才宋奇交待门牌号后，随口把经纪人突然找他的事说了出来，他发现关于圈内的这些事肖林总能给出独到的见解，让人十分安心。果不其然，肖林马上建议让他来自己的房间暂避。

肖林不是节目组任何一个部门的，因此房间虽然是最低配的标间，却只安排他一个人住，正巧给两人提供了密谋空间。

“如果那小经纪人的大脑还没有完全退化，他现在应该已经发现一件严重的事了，那就是程西的行踪问题。”

“和他有什么关系？他全程不在，和雾村没有任何牵扯。”

“这是最深层的真相，但现在上面还有两层假象，”肖林画下两条横线，将纸张分成上中下三部分，在最底层写下程西两个字，“在这之上，以节目组为主的圈内人看到的是不同的信息。”

节目组的情况又各不相同，有一小波人知道全部的信息，知道是秦琛派了一个小替身来让程西在节目里使用特权。更多的人只是一知半解，只看到了程西好像没怎么出现，是这个不知道哪来的替身帮他拍，至于程西本人在不在现场就不知道了，反正导演组也没特别说明。而还有一部分人也是整个圈内的大部分人则是压根没发现这件事，全程就以为是程西在拍，只把替身的事当不靠谱的小道消息。

“之所以把他们单独列在一起，是因为所有的节目组人员都是圈内人，当需要封锁什么消息的时候，圈内封锁是第一层防线。”

“明白，信息由下往上依次传递，那么最上层的是什么呢？”宋奇托腮看着，感觉事情在肖林的分析下有条理起来，格外凸显了业内人士的专业性。

“是观众们，”肖林在最顶层写下群众两个字，“在他们眼里，现在的一切都还没发生，没有雾村、没有命案、没有替身，他们只知道程西在拍入野怀第二期。而这个节目的行程向来隐秘，以往还能有几个狂热粉丝从蛛丝马迹中找到拍摄地点，但这次临时突然换了一次地方，所以现在的一切虽然已经发生，但又可以说是不存在的。现在的这份事实可以被随意加工，观众永远无法接触真相。”

“好可怕的信息差。”宋奇不禁叹息。

“理论上来说我们从业人员要做的，就是向最顶层的观众构造完美乌托邦，把一些底层发生的不良事件尽量封锁在圈内，我们也确实可以做到这一点。但现在有一把利剑穿透了这两层信息差，这种有巨大影响的恶劣公共事件是唯一能打破乌托邦的外来力量。”肖林画了一个向下的箭头，贯穿整张纸，破开了信息壁垒。

“唔。”宋奇点点头。

“现在的关键点就是程西今天应该在哪里。”肖林放下笔，用手指在程西两个字上点了点。

程西本身确实是清白无辜的，根本就没有踏入过雾村一步，但问题出在了他向中层圈内人释放的信息是他仍然在节目组内拍摄。

如果警方在这一层深入查下去，会得到程西在集中转移过程中突然消失的这一结果，对他本人显然是不利的。这层消息会继续往上传，那么大众看到的信息就是艺人牵扯进刑事案件且突然失踪。

但如果警方从最底层的程西本人出发，了解到了替身的情况，那么替身一事就会向上泄露，虽然能用这个方法帮程西本人撇清嫌疑，但替身综艺的事仍然会打击他的事业发展。

面临了两头都是绝境的情况。

“是很麻烦。”宋奇听了这些分析之后也皱了皱眉，一时间想不到有什么好的出路，连“直觉”都没办法化腐朽为神奇。

两害相权取其轻，显然人人都知道第二种比第一种要好，只需要献祭一个做出了替身决定的人罢了，可以说艺人本身无法决定，通过甩锅来挽回舆论。

“这个甩锅的对象不可能是秦少，那么相关人士就只剩了经纪人自己，他现在是最急的那个，来找你必定是有求于你，至少我们要抓住谈判时的主动地位。”肖林只一瞬就摸清了经纪人的想法，并在短短几秒内迅速做了反制计划。

“所以用拖字诀。”宋奇抓住这一点，脑中突然连带着灵光一闪。

拖着……好像不止现在，还有什么人也正在实施拖字诀，拖着更大的一个计谋。

再往下想的时候，灵光却飞逝了，那一丝念头没被及时抓住，已然消失。

“对他来说，最好是能在底层和中层之间制造信息差，如果能瞒住中层，只向警方坦白澄清程西，同时又不在圈内暴露替身的事，最后就能瞒住上层，观众们既不知道案件又不知道替身……但是这很难做到，一个操作不好，最坏的情况就是反过来，他又无法解释程西的去向，又暴露了你的存在，这时候替身反而像是给程西畏罪潜逃打的掩护……啧啧，我不觉得他能百分百把这件事办好，一直找不到你的话他应该就会向上求救了，不知道会搬出哪个救兵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