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了白哉的首肯和松原管家的大力支持，春日宴的一切筹备都有条不紊地进行着，没过两天華盈便将宾客邀请函拟好，托白哉之手发放至全瀞灵廷了。

接下来的园艺修剪和宴席餐饮也不是难事。日式庭院注重的是移步换景，華盈采购了大量草木，带领着朽木家负责园艺的家臣们热热闹闹地翻修了庭院，除了那棵标志性的巨大樱花树外，还搭配修剪了长廊两旁的绿叶树，一路进院途中皆是美景。

至于宴客菜单，她则是亲历亲为地和主厨源四郎热切讨论。

她在吃喝方面有着天然的热爱和兴趣，在以往的常规菜单里进行了更换，提议加入许多新菜，在这段时间里几乎每天都会亲自采摘一些花瓣来后厨和源四郎一起研发新品以及试菜。

对于朽木家的家仆来说，華盈夫人热情亲切，虽出身名门纲弥代家，却意外地没有贵族小姐那般趾高气昂的做派。

每日从长老院离开后，她都会换上劳作的衣服,用襻膊搂起宽大的衣袖和他们一起修剪庭院，拾捡花瓣，干一些仆人们的粗活累活，就连家仆们每日的配餐等级都提高了不少，这样能下基层能体察民生疾苦的当家主母，大家都十分敬爱。不出半个月的光景，朽木家上下便被她收拾得服服帖帖的了。

而華盈显然也把春日宴当成了一份可以大展拳脚的工作去做了，连日的工作进度喜人，以至于她在饭桌上都有些忘乎所以，一扫先前对白哉的惧意，激动地夹起了一个鼓鼓囊囊的粉色小袋，眉飞色舞地对他兴奋问道：“朽木副队长，你猜猜这个是什么？”

朽木白哉皱了皱眉，没有理会她的问题，只想着此女礼数不太周全，淡淡道：“華盈小姐，食不言，寝不语。”

“你失礼了。”

“……”

听到这样冷淡的下头回复，華盈瞬间就有些偃旗息鼓。

和白哉为数不多的几次交谈，让她对他有了误判，也许是由于自己琢磨菜品琢磨得太过得意忘形，她都忘记了这个半路丈夫对她一开始的态度就很冷淡。

桌边的松原管家和千穗都有些小心翼翼地看了看她，让她突然感觉有些难为情。

“抱歉……”

她的声音瞬间小了下来，咬了咬下嘴唇，硬着头皮把这顿饭咽下了肚子。

朽木白哉却没有注意到她此时的窘迫，在華盈的举荐下，他也夹起了一个粉色小袋细细端详了起来，此物表皮晶莹剔透，一口咬下去里面还流出了汁水。

很好吃。

但他确实猜不到这道菜的名字，像是饺子，又有些像是汤包。

等到朽木白哉优雅地进食完毕后，家仆开始撤下餐具，上了一碟橘子作为饭后水果。

華盈喜欢吃橘子，但最讨厌的就是剥橘子。橘子皮又涩又苦，还会在指甲里沾上汁水和果肉，见饭后水果上了橘子，千穗心领神会地跪坐上前，替華盈剥了起来。

朽木白哉挑了挑眉，见她带来的侍女不但要帮她把橘子皮剥了，还一点一点地将橘络撕下，心中又徒增了一条对此等贵女的刻板印象。

娇气。

他闭了闭眼，将自己的橘子吃完，和華盈一起用旁人递过来的餐巾擦了擦嘴，華盈便提起裙摆准备告辞。

她站起身，脸上还挂着方才被训诫的尴尬，试图赶快离开此地，可就在千穗的搀扶下还没走几步的时候，忽然听见了还未起身的那个男人开口问道：

“那道菜平日里不曾见过，是为了春日宴而研制的新菜品吗？”

……

啊？

華盈不清楚他是否在跟自己说话，愣愣地转头，对上了白哉仍旧毫无波澜的眼神。

“朽木副队长，您是在跟我说话吗？”

“不然呢？”

“方才不是你要我猜的吗？”白哉皱着眉，显然也是一副疑惑的样子，像是对她的记忆力也有所不满，言简意赅道，“猜不出。”

他居然真的是要等吃完饭再聊起来啊？？！

不愧是四大贵族的典范，行为举止简直可以堪称贵族礼仪的教学模板。

華盈被朽木白哉说一不二的态度惊讶到，但同时心里也萌生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喜悦——他原来不是对自己有意见，只是真的吃饭的时候不喜聊天。

華盈突然就放下了心来，见白哉难得感兴趣，便兴致勃勃地和他介绍起了项目进度：“啊，是的！这是我和源四郎先生一起研制的樱花饺，不过还是半成品，我和源四郎先生在思考该怎么将它做成樱花的样子而不露馅呢。”

“倒是新奇。”虽然是一句夸赞，但白哉脸上的表情仍旧没有什么变化。

“今年会有很多新菜，可以期待一下，朽木副队长。”華盈换上了一副笑脸，热情洋溢地看着白哉，脸上满是骄傲，颇有些阶段性汇报工作的感觉。

白哉点了点头，算是将这个坎坷的会话顺利了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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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天中，華盈和白哉相处的时间十分有限，充其量也就是早饭和晚饭的时候需要一起用餐。晚餐过后，白哉通常会在庭院里散步消食，这是一项不需要華盈陪同的活动，于是二人在用过晚饭后便各自离开做自己的事情去了。

白天，长老院是華盈的战场，到了晚上的下班时间，就是白哉的战场了。

虽是当家之主，但也需要和身为长辈的长老们问好，在绯真进门的那几年，朽木白哉和长老院的关系一度交恶，直到近一年才稍稍和缓些。

但和缓的气氛也就只到今日。

往常当鳏夫的时候，他和长老们之间的交流也就只停留在每日的寡淡问候中，偶尔遇到需要加班或出任务的情况，一连几日都不需要来拜访，然而在昨日娶了新的妻子进门后，谈话选题有了革新，他也遭遇到了长老们同样的劝诫。

“子嗣？”

朽木白哉听到这个荒唐的言论，忍不住轻笑出声。

“答应纲弥代家的请求已是我能做出的最大让步，众位为了朽木家的体面和周全，说当家主母之位需要有人尽快填补，也是我所能做出的最大妥协。”

“我会尽可能善待纲弥代華盈，履行应有的承诺。”

朽木白哉皱着眉头，神情不快：“但子嗣，不可能会有。”

“家主大人，您在说什么？”为首的大长老也同样面色不善，“难道您要让朽木家主家的香火在你这一代断了吗？”

“在做出这样的决议前，你们就应该想到这个结局。”

“……”

朽木白哉神情淡漠地看着众长老，无情道。

“当初选择纲弥代華盈，并不是我本意，相信她也并不是各位长老心中的最优人选。”过了许久，白哉另起了一个话题，打破了这长久的沉默，“若非各位长老施压朽木家需要主母，爷爷仁慈，这才应允了纲弥代家主所托。否则，朽木家和纲弥代家不可能联姻。”

他冷淡地丢下这句话，对坐在高位的众位长老行了个礼，十分不悦地退出了长老院。

他没想到，在这样的政治联姻之下，甚至于只是大婚的第二天，长老院里的人就如此匆忙地催促起了子嗣这件事，令他感到无比荒谬。

但当初迎绯真进门，是他有违礼法规矩所做的第一件，也是最后一件事。他曾在那时对着祖上宗祠发誓，日后再也不触犯规定，眼下的这一系列事，也都是在为了那时的冲动而买单，他认了。

但，没有人规定夫妻间应当要如何相处。

虽然思想上与他一致，但纲弥代華盈并不时刻遵循礼法，行事作风还充斥着高门贵女的骄矜，就连吃个橘子都要侍女剥好橘络，怎么看都不是他会喜欢的类型，好在她对自己也并不感兴趣。

迎娶她进门，已是遵守家族的决议，至于旁的，再没有其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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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色不悦地从长老院里出来时，天色已渐晚。松原管家随着朽木白哉一起听到了他方才和长老院中人起的摩擦，此时屏息站在他身侧，一副担忧的样子。

白哉吐出一口浊气，试图将方才发生的一切抛诸脑后。

为了转换心情，朽木白哉走到了院子里，准备进行晚间散步。

晚间散步是白哉从少年时期就一直坚持着在做的事情。一日之中就属傍晚时分是最惬意的。但走了一路，看着庭院中的景色，他的心情就越是复杂。

往年因为有绯真的陪伴而觉得更加幽静秀美的景致，在她去世之后便感到有些伤怀了。更别说刚刚经历了一轮令他无比烦闷郁结的长谈，此时心情更是不佳。

他垂着手静静地在庭院里走着，突然听到了不远处传来一阵清丽的女声。

朽木家很安静，散步时鲜少会听见除了风刮过树叶时沙沙作响以外的声音。白哉感到有些疑惑，和松原管家一起寻找着那声音的来源，最后将视线锁定在了那个只穿着常服，甚至袖子都被束起的女子身上。

…………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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華盈在用完晚饭后便回到了自己的那间客房，想着今日和白哉不会再见面了，便立即卸下了厚厚的妆，也褪去了日常的繁重服饰。

在不需要与白哉见面的时刻，她的穿着总是随意舒适的，此时不过是把一头长发随意一扎，正仰着头，双手托着一个竹篮，将它高举过了头顶。

而她的侍女竟爬上了高高的樱树，在她的指挥下摇晃着枝桠，将樱花瓣如雨般为之摇下。

她离他不算远，却因没有学习过灵力探查而不知道白哉就在不远处的廊下看着她。此时正高声喊着千穗的名字，让她再多使点劲，为她摇下更多的花瓣。

“她们这是在做什么？”白哉看到千穗，认出了那个在树底唤她的女子是華盈，皱了皱眉，有些不解地问一旁的松原管家。

家主大人这是开心还是……不开心呢……

方才在长老院里，家主大人好像展示出了一副不满于主母的态度……是不是觉得她此时在家中吵闹又失礼了……

松原管家有些摸不透白哉此时的心情，沉默了片刻，决定不偏不倚地解答道：“夫人最近带着大家收集樱花瓣，说是为了给源四郎主厨试验春日宴的菜品。”

心里想着照这个摇法，即使是朽木家的樱花树都会有秃了的一天吧，白哉便低低地说了一句：“这种事情交给旁人去做就好了。”

总算听出白哉似乎是有些介意的样子，想必他是不开心了，松原管家连忙接话道：“是，我这就去同夫人说一声，这些粗活她就不必亲历亲为了。”

“等等。”

见松原一副恨不得马上将華盈这不体面的举动叫停的姿态，白哉倒是难得出言打断了他。

自華盈嫁进朽木家以来一直是一副恭敬顺从的样子，即使有一些藏不住的小小狡黠和雀跃的时刻，也很快能够收拢起来恢复成大家闺秀的模样。这还是他第一次见她随性玩乐时的样子。

似乎也是第一次见到那如面具一般的妆容之下，她未施粉黛的真实的样子。

她原来长成这样吗？

没想到她私下里的表现是这样的，白哉皱了皱眉，不自觉地在心里想到，自己好像对于華盈有着先入为主的判断。

从知晓她来自纲弥代家开始，分明没有见过面，自己便断定这多半会是个娇蛮任性的贵族小姐，他对她的态度虽然周全，但似乎并不礼貌，甚至有些高高在上。

天色还残留一丝丝光亮，黄昏未将她的表情全部融进黑暗里。她的笑容咧得很大，一副无忧无虑的表情，清脆的声音一直在说着话，虽然听不清，可却意外地让他不觉得吵闹，甚至让他一瞬间想起了少时的自己。

好像已经记不清自己是什么时候变成这样习惯性地敛起情绪的样子了，但少时的他，也曾像她一样热烈。

想到这里，他突然就有些不忍心介入眼前这个画面了。

“算了，她喜欢做这些事的话，也无妨。”良久后，白哉淡淡地对松原交待道。

他站在華盈身后，静静地看了一会儿。

这大概是以“严格”著称的朽木家不大可能会出现的光景，粉色的花瓣在空中打着旋飞舞，華盈仰起头想用竹篮接住那片花雨，肢体却有些笨拙，漏出了许多花瓣，掉在了她的脸上和肩上，她也不恼，甩了甩头笑着蹲下身来将那些花瓣都拾进篮子里。

远远地望去，像是庭中下了一场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