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白哉那里碰了壁后,长老院的人便将火力全数集中在了才刚过门不久的華盈身上。
一连好几日的清晨,在目送白哉离开朽木家后,華盈都要在长老院中跪坐上一两个时辰,聆听着古板的女诫与纲常。
偌大个朽木家,竟只有银岭和白哉对待她还算是客气,长老院中的人一个赛一个地难对付,不知是因为他们都无事可做还是就是有意找茬,她每日前来听训的时间不断地被延长着,有时候甚至无人说话,只是让她这么干跪着,跪得她膝盖生疼,但依然要保持完美的身姿,出不得一丝差错。
得亏她不是一个内耗的人,面对沉默的压力,她主动走神,在脑内想些其他事,大脑放空过后倒也不觉得跪坐的时间那么难熬了。
只是可惜了这大把的时间就这样被浪费,好在两周后的一个休息日,事情出现了转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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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年间,朽木银岭有意培养白哉成为新一任的六番队长,慢慢地将队务都交予他打理,因此即使在往常的休息日,白哉也基本是待在队里的。
尤其是在经过了长老院那些令人不快的谈话后,他更是不愿就子嗣和夫妻关系的话题进行任何商议,索性连晚间都住在队里。
但碰巧在那一周的休息日上午,队务清空,也没有旁的事来叨扰,想着好久没有回宅,白哉便在通宵之后回到了家里,准备吃完午饭回房补觉。
然而左等右等,都未等来華盈的身影。
白哉频频望向时钟,见已然过了正午,淡淡地皱了皱眉:“主母所在何处?为何迟迟不来用饭?”
见白哉面色不快,松原管家俯身行礼回道:“家主大人,夫人还在长老院。”
“还在长老院?”白哉脸上的表情变得诧异,他清楚華盈平时是在清晨时分去长老院问安,那些老家伙们车轱辘话也就那么几套,然而眼下已经过去两个多时辰了,是什么话能说那么久?
“是。”松原管家此时终于找到了一丝机会帮華盈说话,他稍稍露出一些为难的表情,对白哉暗示道,“夫人最近被留下的时间愈发长了,每次出来都不太高兴的样子……”
那能高兴吗?
对话题能够猜到一二的白哉闭了闭眼,脸上浮现出了一丝烦闷的表情。
他几乎是想都没想就直接起身:“我去一趟长老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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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老院内。
華盈鬓角两旁已经垂下了不少汗珠。渐渐热起来的天气里,她每日穿着繁重的服装在此跪坐,即使努力在走神想些其他事打发时间,日子久了也实在难熬。
那天是她在长老院里被留下时间最长的一天。
平日里,虽然总是要听到重复又无聊的繁衍话题,但终归只是一些劝诫,今日不知怎么的,似乎有风声传到了长老院里,所有人都知晓了她与朽木白哉并不宿在同一间卧房里,大长老因此震怒,将刁难的时间一下子拉了老长。
“你已过门半月有余,却从未进过丈夫的卧房,若不是有人禀告,你还要在客房里住多久?”
“这种事情传出去,朽木家的脸往哪里放?”
“妻以夫为纲,白哉他不允许你进房,你可有找过自己的原因?难道就不曾为此做过任何努力吗?”
她垂着眼,又饿又累,聆听着这样滔滔不绝的训诫,感觉时间好像更漫长了。
本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这些长老们每天无所事事就想找个人指指点点一下泄愤,时间久了也就没兴趣了,反正她也生不出孩子,索性配合一二,左耳进右耳出就是了,但怎么说着说着,这口锅好像要扣在她身上了?
華盈心中警铃大作,不再单音节地往外蹦一些顺从敷衍的词句,有史以来第一次正了正神色,语调温柔地辩驳道:“大长老,恕華盈无礼,但我与家主大人因何分房,想必其中缘由大家都心照不宣,又何必明知故问呢?”
“绯真先夫人丧期不过短短一年,家主大人与先夫人伉俪情深,何况我本就只是履行家族联姻之责,更是在成婚时才与家主大人见了第一面。我与家主大人未曾有过任何感情基础,于情于理,我都想要询问您众位,是如何叫得家主大人在这样的时间下与另外的女子行夫妻之事?”
似乎没有想到華盈会当面戳破这层人人皆知的窗户纸,将事情摊开到台面上来讲,大长老一时有些挂不住脸,在急促的呼吸过后,他像是撒气般拍了拍椅子的把手,抬头望向天花板,与其他几位长老扼腕长叹道:
“我早就说过,流魂街的人血统不纯,进了门就是个祸害!”
“白白占了五年的当家主母之位,却一事无成,什么都留不下来!”
大长老在一通泄愤过后,又再次望向華盈,眼里满是恨铁不成钢的神色,怒其不争道:“華盈,你是纲弥代主家之女,同属四大家族之列,血统尊贵,与那个流魂街出身的人不一样。进了朽木家,自当将繁衍之事挂在心上才是。”
華盈听闻此话,皱起了眉头来。见状,大长老深吸了一口气,很是烦躁地对她挥了挥手:“罢了罢了,你走吧。”
终于遭到了驱赶,如受刑般跪坐了一整个早上的華盈本该如释重负,马不停蹄地逃离这个是非之地才对,但在听完了大长老最后的总结陈词,她心中的不悦达到了顶峰。
虽为四大贵族之后,但華盈天生不满这些所谓“贵族”那高高在上的作派,将人按出身划分成三六九等,对上尽献谄媚之色,对出身寒微之人却视若敝履。
她稍稍挺直了背脊,继续用她那一贯温婉的语气,针锋相对道:
“大长老,绯真先夫人即便出身流魂街,也是实实在在地当了五年的当家主母。您这般藐视先夫人的身份,可是朽木家的家风如此?”
“您的言辞,不光是对绯真先夫人的不敬,也是对家主大人的不敬。”
大长老看着華盈面无表情地搬出了白哉,一时间突然说不出话。
原先只觉得她和绯真十分相似,都只是个柔柔弱弱逆来顺受的女子,看起来不难摆布。但这一席话下来,所有人都有些如芒在背。
分明是一些驳斥的话语,可她的语气却并不激烈,反而是镇静又柔软的,可却释放出了上位者的压迫感,即使跪坐在堂中,那睥睨所有人的气质,也足以让所有人恍然记起,她也同样是出身于四大贵族主家之人。
在竹制屏风背后,这几句话也清晰地传入了刚刚赶到的朽木白哉的耳中。他愣了愣,随即对那个瘦小但坚决的背影投去了复杂的目光。
她与绯真并无交集,甚至连面都没有见过,在受了一个早上的施压后,她本可以立刻离开,不再与这些老家伙们扯皮,可是她没有。
作为一个刚来到朽木家不过半月的陌生人,華盈对斥责自己的话语都能无动于衷,却为了维护素不相识的绯真,开口说了锋利的话,得罪了往后每日都需要见到的一众长老。
她本可以什么都不说。
可是她没有。
“你……”
“大长老。”
见堂前之人还有想要训斥的迹象,白哉适时地走进场中,挡在了華盈面前,打断了大长老后续的话语。
“……白哉?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伴随着众人惊讶的声音,華盈也有些意外地抬起头,见朽木白哉就这样自然而然地挡在了自己前方,遮住了向她投射而来的所有不满目光。
他不紧不慢地走到众人面前,步伐庄重又有气场,即使是感到情绪不快的当下,也仍是优雅的。
“正午前就回来了,在膳堂迟迟没有等到主母来用餐,才知她从今晨起就一直被留在长老院。”他扫视了一圈面色尴尬的长老们,淡淡道,“方才众位的对话,我都听见了。主母所言甚是,还请希望各位长老,在此之后谨言慎行。”
“还有,当家主母很忙,每日宅中有无数琐事等待主母决策,请不要再随意将人留这么久了。”
白哉面庞沉静,但周身的气场却是掩盖不住的冷肃。
他丢下这句话,垂了垂眼眸转身离开,只给華盈留下了一句话:“跟我走。”
華盈愣愣地看着他,白哉见走出去几步后还没有人跟上来,便又回头看了她一眼。
“我、我吗?”華盈抬了抬手,又恢复到了她一贯的平和样子,小心翼翼确认道。
白哉点了点头:“已过午时了。”
“哦……好的……”
提起裙摆站起了身,跪了许久后華盈整个腿都有些麻,在一个踉跄后,她仍不忘给一众长老行了个礼,随即一路小跑跟上了朽木白哉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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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在步履如飞的白哉身后,華盈努力地想要走快一些,但奈何小腿酸胀发麻,膝盖也有些疼痛,纵使想要尽量跟上,也还是落上了一大截。
好在白哉似乎也很快意识到了她跟随的脚步艰难,慢慢放缓了步伐。
華盈低着头走在距离白哉一臂开外的斜后方,与他一起穿过长廊,一路无话。
她看到日光透过雕花纹样投在地面上,一路踩着虚影行走,正出神时,听到白哉忽然开口:“今天这种情况……每天都发生吗?”
没想到白哉会突然搭话,華盈有些意外地抬头,思索了片刻:“您是说……论及先夫人之事吗?”
華盈顿了顿,回道:“不曾有过,今天是第一次。”
白哉转头淡淡地看了她一眼,華盈与之对视了片刻,似乎解读出了一丝感激,但又有许多意味不明的复杂神色,像是望不见底的深潭。
“不,我指的是……”白哉敛了敛情绪,“将你留到了这个时辰的事情。”
说这句话的时候,正巧有一缕阳光打在白哉身上,他的轮廓忽地被镀上了一层暖黄的绒光,華盈抬头看了看他,无端地觉得心中好像颤抖了一下。
“也不曾,今天也是第一次留到了这个点。”華盈愣愣地回道,“前些日子虽然留得晚,但也都在午饭前放我走了。”
想到这里,華盈突然像是恍然大悟般“啊”了一声,问道:“朽木副队长,是今天耽误用饭时间了吗?您饿了吧?”
“……”
白哉一噎,扭头又看了她一眼,满脸的匪夷所思。
明明长着一张看起来很聪明的面庞,但怎么能问出这样脑袋空空的问题。
“……你是傻子吗?”他无可奈何地叹了一口气,皱着眉问她,“每日都被刁难,也不知道躲一下?”
華盈脚步一顿,有些目瞪口呆地抬起头来看着朽木白哉。
虽然被骂了傻子,但这好像是他第一次不那么疏离地同她开口,带着那么点同龄人间闲话的意味,让華盈突然觉得这个冷冰冰的男人好像生出了些微妙的温和。
但面对他对自己智商的质询,華盈也为难地撇下了眉:“我能怎么躲啊?”
“称病,找人接应传话,称有要事要你马上处理,还需要我教你吗?”白哉闭了闭眼,“再不济,你也可以早些同我说,我会解决。”
“可是您最近都不在啊。”
華盈垂着头从善如流地应了一句。她本是无意,也是陈述实情,但在说出这句话后莫名生出一种嗔怪又委屈的语气来。她感觉身边的男人身形顿了顿,后知后觉地觉得这话有些不妥,抬头想要补一句:“朽木副队长,我不是那个意……”
“抱歉。”
白哉低下头来,用低沉的嗓音憋出了这几个字打断了華盈的找补,随后带着那么些不自然,扭过了头去:“这件事是我考虑不周。”
“你今天得罪了长老们,今后的刁难只会多不会少,就没想过自己以后要怎么办吗?”
華盈眨了眨眼:“还好吧,反正只是坐着听训,难不成还真的不让我吃饭吗?”
不知道为什么,白哉听到華盈的这个回答,脸上竟然一点欣慰也没有,反而是徒增了许多无奈,在悠长的沉默后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往后,你不必每日清晨去长老院问安了。”
听到白哉这么说,華盈心中突然紧张了起来,像是收到了什么无情判决般,生怕自己是做错了什么事,但很快,白哉接着说:“等到晚饭后,和我一起去。如果我有事耽误没有回来,你也不必去了。”
他的声音平静镇定,说完这话后,态度也又变回了一贯的冷淡和不好接近,微不可察地与她拉开了距离。
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