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云翻滚,雨势复渐淅沥,紫电撕裂黢黑夜幕,照见沿江疾行的身影。
姬平江足尖点过泥洼,衣袂翻飞,溅起的水花未及沾身便被护体真气蒸成袅袅白雾。
纸鹤已然湿透,欲坠不坠,却仍悬在姬平江眼前尽心引路。
“......荼毗刚同我在客栈提及海兴帮后院那株紫薇花妖,现下墨隐她们就遭受妖物伏击......沙盼帆是否已经知晓墨隐等人的藏身之处,只等我过去一网打尽?”
劫船声势浩大,她们带着那群“药引”匆匆离去,未曾清理现场痕迹。但凡是个眼力好的正常人,能从中分辨出劫船者为两人,一点也不难。
但姬平江转瞬却又否定了这个推测,“也不一定。她若有颍州妖物为助力,又何必多此一举。大可在妖物袭击墨隐之时,她抽身追杀劫船另外一人。一网打尽,杜绝另外一人闻风而逃的可能性才对。”
不过,海兴帮中的那只紫薇花妖,究竟是何时与沙盼帆结盟的呢?作为沙盼帆引而不发的底牌,又为何不在海兴帮争权夺地时现身助力,却偏偏选在这时才显现?
总不能是沙盼帆这位大当家高瞻远瞩,早料到今日之事,特留作后手。
别逗了,若早些年便有花妖助力,以沙盼帆目前所展现之手段,说不定整个泗郡都尽被她收入囊中,她姬平江也不会今夜才知晓海兴帮还有这么一个隐匿极深的存在。
......所以,还是得找个机会干掉海兴帮。姬平江如斯想。
“唔,或许那位沙大当家早察觉到有第四方势力悄悄混入坊洲,也有可能颍州妖物并不太能听她使唤......但我总觉事出蹊跷。坊洲、颍州、妖物......啧,墨隐究竟是不是早知道海兴帮内藏妖物?这人别是属牙膏的吧,藏着事儿挤一点说一点,不挤就干脆不提?”
这几方势力,究竟想干什么?
接下来,又该轮到谁登场呢?
剧情再度横生枝节......就不能让她轻轻松松的完成系统任务么!
薄唇轻抿,一阵挥之不去的烦躁涌上心头。姬平江眸中寒芒离合,抬手慢慢按上挂于腰间、从系统道具堆里抽出来的普通铁剑剑柄。
说来,系统是不是赔偿给她一件武器来着?
可惜她暂时还没有时间拿出来仔细瞧瞧。
何况,她现下其实有点不太舒服。
早说了,姬平江穿进来前,是个社畜。
眼看着目标进度遥遥无期,反而有渐行渐远之趋势,而DDL悬于头顶岌岌可危,对她而言是催心挠肝的难受。
再者,任谁被当作工具人耍得团团转,心里都不会舒服。
姬平江忽然收敛真气,任冷雨簌簌浸润头脸,眸色也越发沉沉,握剑的掌心更添几分湿滑粘腻之感。
在和墨隐会面之前,她目前极度需要这场夜雨帮她冷静冷静,提振心神。
她对于旁人的一面之词总是半信半疑,为何屡屡积极赴墨隐之约,便是想借机多瞧出几分端倪来。
瞧出坊洲的、大师姐的......她们之间的暗流涌动,见缝插针寻找改变目前事态走向的转圜,并对未来可能影响其他剧情的个中因素及时纠偏并扼杀在摇篮里。
虽然她真的多次看到如今这些糟心事都想彻底摆烂到底,也知道在那位原著中聪明绝顶的大女主手下,估计挽回剧情的概率绝对小于百分之零点无数个零的一。
但来都来了,总不能真的什么都不做吧。
......所以,还要传信给大师姐吗?
她怕被大师姐瞧出什么端倪来,为了多年筹谋,说不得再干出什么事来牵制她这可怜弱小又无助的师妹。
思及至此,姬平江忽而发出乌鸦嘴般的喃喃,“雨夜救人,又是小树林急急而奔,总感觉不会发生什么好事啊......”
呸呸呸,童言无忌。
虽如此说,然她之身形迅捷如风,避开沿岸搜寻的海兴帮帮众。
现下坊洲谜团一个接着一个,当务之急是找到墨隐一行人,抽丝剥茧,好把这关过了再说。
——再不快速推进剧情,如何逼出隐形反派鲲鹏山庄现身呢!
到时破坏剧情的几方势力全数走到台前,她再想暗中做什么小动作,掣肘应该也会小很多吧......
这般想着,姬平江分出一缕真气注入带路纸鹤之中。
纸鹤周身光芒大盛,绕身一圈倏尔飞远,她足下再度提速,朝指引处纵身而去。
行至中途,姬平江眼尖瞧见山林草野痕迹有异,越走越是凌乱。泥泞里满是重重叠叠的脚印,更有一滩又一滩的猩红血迹滴落周遭。
此间种种,无异不昭示着此地曾发生过怎样的事故。
姬平江倏尔停步,拿眼扫视一圈,似是在寻找什么其他的痕迹。而后她鼻翼翕动,嗅探出风中那若有似无的淡淡花香,与那近乎于无的妖气。
她迅速做下判断:
墨隐带人仓皇逃走,那花妖先机已失,正缀在墨隐等人身后伺机而动!
姬平江眼中掠过一丝精光,霎时间头脑飞速运转。
跟在墨隐后面的那只花妖,杀,还是不杀?
不杀,留她一命或许另有她用;杀......对她有何损失?
沙盼帆此人已上了她的必杀榜单,而一个远离故土的妖,要么受同类排挤、要么身负重任。
前者杀之无妨,后者或可能阻碍她下一个剧情进度发展,更要除之后快!
顷刻打定主意,姬平江拂袖裹挟住飞远的纸鹤,循着那股妖气疾驰而去。
*
紫薇花妖无需对墨隐等人穷追不舍。早在与墨隐缠斗之际混乱之时,她就将细微妖气暗中打入那群只会修为尽失的累赘体内。
风中依稀传出紫薇花香,伴着淡到几乎不可闻的熟悉妖气。
照理来说,如此夜雨应也无法遮掩住分毫。
偏偏恰时风起。
徐徐微风细雨,对妖而言,沾衣不湿,吹面不寒。然而此时风里,却裹挟着丝丝缕缕的杀意。
伴随而来的,是一声称得上温和的问候。
“你好。”
鲜红衣裙的花妖猛然低头!
枝桠掩映下,斯文女郎正仰头朝她微微一笑,腰间银光“仓啷”一声长吟!
身体远比反应更快,紫薇花妖翻身越过另一树枝桠,就听“咔嚓”声响,方才栖身那处大树已被削作两节,片刻后轰然倒入群林怀抱。
——她若再迟半分,现下削掉的,就是她的脑袋。
“哎呀,报一丝,破坏环境了。”
姬平江语气半点没有上心,更无对说不清缘由便抬手杀妖的歉意,杀意在这一方天地之间,愈发张扬。
紫薇花妖扒着粗糙树干,一眨不眨地俯首瞧她,柳眉倒竖,“你是那群废物的帮手?”
姬平江静默两息,剑花轻挽,噙笑却道,“虽然很想替你答疑解惑的,不过谁叫海兴帮的人阴魂不散,我也只能速战速决了——”
最后一次吐出,她眸光骤然一冷,旋身剑势破空而来。
凌厉剑芒迅若电光石火,紫薇花妖暗道不妙,眼见避无可避,心下一横,结掌掐印,数根藤蔓顷刻冲天而起,将她层层裹覆,替她一阻攻势。
然,剑芒却以摧枯拉朽之姿,直直洞穿交叠藤蔓,透体而出。
惨绿液体霎时倾洒四周,紫薇花妖痛呼短促一声,人形骤然溃散,化作万千紫薇花瓣,仓皇朝外出逃。
“哇哦,妖也需结印才能施法?”
这倒涉及到姬平江的盲区了。
......别的暂且不论,夜半细雨、花瓣纷扬,若忽略她周身凌冽杀意,怎么不能称之为美景呢?
可越美的花,配上花期稍纵即逝,才更显凄艳。
姬平江眉头微动,剑光照夜,寒芒点睛,无边剑风激荡而出,无边细雨顷刻化作锐利针锋,铺天盖地,无边无垠,直叫人恍若落入无穷无尽之剑雨之中,无处遁形。
“欺人太盛!”
花瓣相形见绌,很快便跌入下风。紫薇花妖咬牙切齿,兴许是知晓自己这微末伎俩逃不出姬平江所布下的剑雨之阵,竟不管不顾自身安危,凌空祭出妖丹,化作妖雾弥漫,直扑面门而来!
却见姬平江衣袂翻卷,还剑入鞘,抬袖并指作剑凝气凭空一点,漫天雨珠霎时倾泻,雨水混杂惨绿汁液簌簌落入泥泞。
而她如鬼魅般闪身腾挪之间,妖雾未曾沾衣半分,剑指已点在紫薇花妖妖丹之上。
紫薇花妖这才看清,那副温文的好皮面,依然对她噙笑而望。
仿佛天地变色,也不改之分毫。
紫薇花妖逼不得已,现出人身,裙裾翻涌间吸纳妖丹入腹,再度飞快捏指结印,风起花瓣飘扬似坠,倒卷如瀑般朝姬平江袭来!
“你、你......你究竟是谁!可又知道我是哪位门下的......”
如丝雨幕中倏尔划过一道森森刀光!
墨隐迎雨而来,嗓音嘶哑,神情冷峻,“管你是谁!”
一刀,斜斩!
如关河倒悬!
漫天花雨顷刻委顿于地,零落成泥。
姬平江双手慢慢负在身后,散去指尖刀光逼命之时的纵横剑气。
她依旧是那副微笑的神态,微微启唇,朝那紫薇花妖无声吐出两字:
“再、见。”
也不知墨隐是否瞧见,但听她冷哼一声,刀尖拨挑开层叠花瓣,寻到了掩盖当中的破碎妖丹。
墨隐手起刀落,妖丹顿时碎成齑粉,纵是神仙也难重塑。
而后她抽刀回身,但听“铿锵”金戈交击之声,姬平江不知何时早已拔剑横挡身前,不偏不倚,正好挡下这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的一刀。
姬平江依旧噙着笑,语气平和,“不就是来迟了些么,至于对我刀刃相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