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夜漫漫,细雨似烟,风声渐止。
林野薄雾氤氲,两人足下花雨顷刻零落成泥。
墨隐划来的当胸一刀,出手利落,却收了九成力道,不带一丝一毫的杀意,落在姬平江眼中,纯作泄愤之举。
只是场面有些僵持。
姬平江脑海中系统的任务进度提示姗姗来迟。
【支线任务:除妖。完成度:0.01%。】
死了?
这么弱的妖,单凭墨隐一人足可应付,为何又要把她叫来?
墨隐手中的那把刀,刀尖稳稳抵在姬平江胸前,半分没有移开的动作。
姬平江面色不变,笑容不变,指尖微动。
下一刻,一只被打湿的纸鹤悄然挂上刀身,摇摇欲坠。
她问得温声细语,“你叫我来,就是为了怪我出手坏了你们的计划?”
分明是墨隐传信求援在先,难道预先不曾设想过自己会动手?
墨隐本就有伤在身,一面要躲避花妖与海兴帮的追捕,一面又要保证手中人证安危,加之最后出手对付花妖再度动用真元,此刻面色苍白如浮粉,身心俱疲到懒得和姬平江多费唇舌。
她收刀回鞘,言简意赅,“花妖有问题。”
她的目光在姬平江那张易容过的面皮上扫过,淡淡又道,“我以为你够机灵。”
花妖身上的问题,明眼人交手便知。
倘若姬平江有心,好歹知道留下花妖一命,以便挖出其身后更多秘密来。
姬平江在背后做的小动作,墨隐心中其实如明镜一般。
只是花妖既死,姬平江之身份特殊,再去计较此事已无意义。
倘若姬平江知晓她此刻想法,兴许会由衷感叹:
前世职场里对关系户恨得咬牙切齿,没想到风水轮流转,关系户竟是我自己。
这怎么不算自己总会变成曾经最讨厌的人呢?
幸而姬平江有心试探,不甚在意墨隐莫名的态度。
她眼睑微敛,缓声相问,“我是不是可以这样想,你们早就知道这花妖的来历?”
早在劫船一事之前,借由林家遗孤掀开尘封十四年前灭门惨案的墨隐极其背后之人,几乎是掀开明牌,摆明了要与海兴帮对立。
而抛去站在对立面的海兴帮与其暂时结盟的鲲鹏山庄,白云城内还有沉默的势力在暗中坐山观虎斗。
剩下的一群散修虽是一盘散沙,但人数庞杂,若有心人善加利用,其实力自然不容小觑。
而墨隐奔波半夜,自然也有借海兴帮迫害之名头,拉拢剩下那帮散修之意。
如此多事之秋,又有妖物参与其中,墨隐先前只逃不杀,只有两个可能。
一者,墨隐、或墨隐背后的那人对紫薇花妖的突然出现的动机产生怀疑。
二者,她们想放长线,钓大鱼。
而说到此......
姬平江眉梢微不可察抽动一瞬。
她早在和那紫薇花妖交手之时便察觉到不对劲。
大部分妖族修行,都要经历锻骨开智,与人族修行法门也是大相径庭。
故而紫薇花妖对战之时掐指结印,在姬平江看来,才会格外违和。
也是墨隐方才口中的,“有问题”。
何况,海兴帮大当家向荼毗传递“颍州”之信息的时机实在微妙......
姬平江垂眸:都是妖族,或许传信给小师妹,也能了解到一丝线索?
传信纸鹤失去支撑,飘飘忽忽而落,半空中被残存刀气搅成碎末而消散,没留下半点痕迹。
墨隐没有回答,头也不回转身就走。
“莫废话,随我来!”
方才杀那花妖所闹出的动静不小,附近若有海兴帮的人,定会找来。
此地不宜久留,她要尽快再将人转移到另一处安全之地!
剑花一挽,姬平江将剑收回腰间,跟上墨隐步伐。
两人一前一后,走的是姬平江找来的那条路。
此刻沿路左右又多添了许多痕迹尚新的凌乱足迹。
姬平江好奇,“你让她们返回原路躲藏?不怕避不过海兴帮来人的搜寻吗?”
墨隐不欲多说,只道,“你一看便知。”
说话间,墨隐带路已来到一处陡峭石壁,但听滔滔江浪拍岸声连绵,两人步履左弯右绕,停在一处极为隐秘的洞穴前。
姬平江拿眼一扫,洞穴漆黑一片,内中所透出的血腥之气和妖气格外浓郁张扬,熏得她眉头轻蹙。
“怪道你如此安排。想必若非必要,海兴帮的人轻易不好进去搜查的。”
光是外面的气息就已经这么唬人了,还不知内里是什么恐怖光景呢。
墨隐斜她一眼,大步流星走入内中。
姬平江紧随其后。
洞穴内的道路狭窄曲折,若非两人夜能视物,只怕不知要磕磕碰碰多少回。
越往里走,血腥味越浓,不太流通的空气掺杂着令人不适的潮湿,滴水声仿佛才是这片空间里唯一的声响。
越往内走,一点微弱火光随之映入眼帘,低低的喧嘈声如蚊蝇细呐入耳不绝。
但见插在石缝中的火折子照亮逼仄狭窄的方寸之地,数名蓬头垢面、衣衫褴褛的散修吓得围作一团,不住瑟瑟发抖。
见她们两人露面,这些散修顿时露出劫后余生的欣喜,七嘴八舌喋喋不休。
墨隐被缠得不胜其烦,“待我处理好这些尸骨,就带你们离开。”
而姬平江之目光,已被光线昏暗的一处角落所吸引。
地上横七竖八躺着数具只剩薄薄衣物覆盖的,干瘪的骨架。
这些尸骨眼眶凹陷,露出一双黢黑的空洞。却有一朵妖异的紫薇从内中徐徐盛开,绯红花瓣恰似饱饮过鲜血,美得惊心动魄。
墨隐走上前来,嗓音越发嘶哑,“妖就是妖,吸食了她们的血肉五脏还嫌不够。”
说着,她抽刀挑开一具尸骨衣襟,露出里面软塌塌的皮,“......你若早些来,她们兴许还有活路。”
姬平江可不愿背这口黑锅,“说笑了,你一刀斩妖的英姿还历历在目呢。”
墨隐执意要留妖活口,致使这群无辜者遭难,又关她什么事。
话题又绕回片刻前刀剑相对的时刻。
“哎,对了,此前坊洲有妖吗?”
姬平江躬身仔细探查,状似漫不经心般开口问询。
墨隐将刀身在尸骨衣物上随意擦了两擦,冷笑道,“何必明知故问。”
姬平江哼笑,“谁知道你们又会瞒我何事。”
口口声声说着开诚布公,却将这件事瞒她到此时。将她白日为墨隐豁命吸引注意力之事而感动的情绪还来!
墨隐冷声,“你不是也没问吗?”
姬平江险些被气笑,“我不知道的事,又从何处去问?”
墨隐可不信她这套说辞,“你当真不知?”
姬平江挑眉不答。
当然是......不该她知道的,她暂时就当不知。
她端详那朵朵嗜血紫薇片刻,忽而拔剑。
一朵紫薇齐根而断,被剑尖所盛,移到两人眼前一观。
墨隐挑眉望来,见姬平江转着圈研究着这株紫薇究竟有何奇特之处,“都说花妖爱俏,这灭口手段倒是风雅得紧。”
墨隐还未答话,却突觉洞中风声陡然一变。
“遭了!”
两人面色微变,回身正欲高声呼唤那群散修撤离洞中,已是迟了一步。
谁也未曾料到,紫薇花妖先前在洞穴内还留有后招!
无数藤蔓于石缝中滋生交缠,作虬盘乱舞之状,拍打石壁发出令人牙酸的声响。
那群围作一团的散修逃之不及,正好被疯魔似地藤蔓一网打尽,团团紧缚,困在石壁上动弹不得。
顿时凄厉哀嚎声不绝。
墨隐旋身劈出刀影憧憧,那本该柔软无比的藤蔓,虽韧如钢筋铁骨,却与锐利刀气照面一时还是断作两节。
汁液飞溅,残藤痉挛般掉落地面,又如蛇般蜿蜒爬行钻回石缝之中。而被斩断之藤蔓根处,惨绿粘液不住沁出,不多时悄然又生长出新的一截藤蔓。
姬平江抖落剑上紫薇,将一切尽收眼底,眼皮一跳,“别恋战,救人要紧!”
三尺青锋乍起若银河倾泻,姬平江执剑旋腕,接连斩落数道藤蔓,救下被围困的散修。
她抽空还将吓呆在原地的散修们狠狠一推,“愣着做什么!还不快跑!”
等着再被藤蔓缠困一回么!
那几名散修方才如梦初醒,摸黑跌跌撞撞朝出口奔去。
“这些藤蔓越来越多,这帮散修夜不能视物,跑不了多远又会被拉回来,这样下去不是办法。”
剑弧轮转,又削落数根藤蔓。姬平江烦不胜烦,“你带她们先走,我留下断后!”
事态紧急,容不得墨隐多想,“......也好。”
“我先带着那几名逃走的人证去和婷玉汇合,你抽身出来,便来寻我们。”
姬平江听清话中含义,眸光一闪,却并未出言反驳。
打定主意,墨隐毫不恋战,刀若游龙斩尽近身妖藤,又有姬平江在旁掠阵,得以抽身而出,去寻逃往洞口的几名散修。
几人在不远处狭窄通道处汇合,墨隐在前带路,拐来绕去,便瞧见一束微弱光亮透照。
有光亮,就意味着洞口近在咫尺。
然而,就在及出洞口之时,墨隐脚步却一滞。
五条身影不知何时正静静伫立洞口之前,武息沉敛,似久侯她们多时。
那五人皆身穿青衫儒袍,长发一丝不苟束在冠中,面若傅粉,神情却显得尤为呆滞,察觉不到一丝生气可言。
似乎是觉察到有人逼近,为首女儒如木偶机括般缓缓抬头扬剑。
随着她之动作,带起颈项一连串令人不适的咔嚓声作响。
墨隐心中顿时警铃大作,抬手忙不迭欲护着那群毫无修为才刚脱困的散修躲回洞中。
剑芒策涌,裹挟着浩然之气,直扑墨隐面门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