荼毗却不敢轻言擅断,只道,“侠义之辈路遇不平拔刀相助之事,也是有的。”
“兴许吧。”
姬平江挪了挪身,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尾音透着一股懒漫的劲儿,“你就不能猜猜,她不是坊洲之人么?”
“是与不是,谁能比你这个才同她们师徒打过交道的人来说,更加清楚呢。”
荼毗语调听来十分柔缓,“何苦又来为难我。”
“好吧、好吧。我的不是。”姬平江撇了撇嘴,“我和她们交谈的时间也并不长......”
“不过,能想出让孤女逃过眼线投入海兴帮的把戏,无论其真实目的为何,总感觉有些......非常人所能及之脑回路......”
虽说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可难保有心之人探寻不是?
......或者说,别有目的?
可无论如何,姬平江总觉得这事儿莫名透着突兀与怪异之感。
荼毗不愿置喙他人之事,垂首默然不语,只从睡觉都不老实的小女孩儿手中轻轻拉开被裹成一团的被角,为她掖实。
“算了。”
见荼毗无心在此事上无心同她好好探讨一番,姬平江掩面打了个哈欠,“老江湖口风很严,我目下探出来的东西太少,零零碎碎的不足以同你好好说道。倒是你那边,我走之后又发生了何事?”
荼毗轻声应道,“只海兴帮那位大当家拗不过众人,约定三日后必定给个交代,如此揭过。席后她待人走后,倒特地留过我。也不过简单交谈一二。除此之外,再无她事。”
“能隐忍两代人,未曾在人前露出一丝蛛丝马迹,只怕是不太好对付。”
姬平江无声叹气,“那帮修士也是蠢的,要么彻底闹翻,要么按兵不动。今晚便迫不及待就向海兴帮找茬,不怕海兴帮以此为借口明里暗里再寻她事么?”
她感觉白云城这帮修士们的想法也是挺让人捉摸不透的。
“罢了罢了,坊洲事态有些复杂,各家藕断丝连,只怕她们自己人身在其中,办事都不免缚手缚脚,我等就不要轻言置喙了。哈啊——暂且静待几日,自见分晓。”
话说一半,姬平江再度打了个一个大大的哈欠。
短短一日所遇事情繁多,顶过她以往下山数日的功夫。
她觉得有些累了。
荼毗视线短暂的从小女孩儿身上移开,落到姬平江身上,便瞧她此刻面带几分倦色,不由得柔声道,“今日经历的事情太多,我瞧你现在困得厉害,不如去隔壁客房先行休憩罢。”
姬平江虽有困意,但却迟迟未打算就寝。
她弹去眼角泪花,微微摆首。将腰背朝后懒懒一靠,只手托腮,姿容散漫的看着荼毗熟练地哄孩子入睡。
此时窗外喧嚣声渐低,想是两拨人马已分出了胜负。
此刻是姬平江难得的静心时刻,许是太过酒饱饭足太过惬意,困意接连上涌。
荼毗安抚小女孩儿安睡的姿势太过熟练,有节奏的轻柔拍打让人听了忍不住昏昏欲睡。落在姬平江眼里,莫名觉得此刻温馨不已。
她任由思绪纷飞,幻想此刻她兜帽之下的面容,究竟显出何等温柔之色。
甚至脑海中不期然的突然生出一丝想法:
如果坊洲之行日后都有眼前之人作陪,倒也不错。
【任务尚未完成,还请宿主不要轻易懈怠!】
系统的温馨提示,总是那么猝不及防。
识海中猛然蹦出的机械音吓得姬平江瞬间清醒,困意顷刻间消失的无影无踪。
“怎么?”荼毗若有所察,低低问询。
“无事。”
姬平江刚将系统教育一通,随口敷衍一两声。
这里是待不下去了。
方才事出有因,她还未与系统之间分出个对错来。既然它此刻迫不及待跳了出来,姬平江不妨再寻一处静谧之地,同它继续争论出个对错来。
思及此处,姬平江长身而起,方朝门口迈出两步,蓦然又想起一事。
“对了,有件事我一直想不通。”姬平江顿住脚步,侧首相询。
荼毗抬眸问道,“何事?”
“虽说咱们勉强算是一见如故,但到底也才认识不过一日有余。你游历五洲,本只是为了修行和找出失魂之症之解方,未必要趟坊洲这摊浑水。”
“我先前在吴宅那番计策,与你而言并无任何好处,反倒将你拖上台前。你出手两次相帮海兴帮大当家,旁人都看在眼里。她心思深沉,不是易于之辈......我只怕、只怕会连累你,反被她所利用。”
说到此处,姬平江一扫方才想入非非之虚影,眼底不禁浮现起几分探究之色,“到那时,你深陷局中恐怕再难脱身......我想知道,你在同意协助我之计划之前,这些事,你可曾认真思考过?”
荼毗闻言先是一怔,随后嗓音透出一丝笑意,“我还当是何事——你所说之事,我自是深思熟虑过的。于情于理,她们也着实不该如此......更何况......”
说道最后半句,荼毗语带幽幽叹息,声音已细如蚊呐,低不可闻。
她顿了顿,又道,“你既如此说,我便问你。你心中之谋划,可有违道义之举?”
姬平江无从深究荼毗最后一句究竟指的是何人何事,更未听清她之未竟之言。只将“有违道义”等句听了个明明白白。
她思忖良久,缓缓开口,“......应当是,没有的。”
依目前剧情发展来说,白云城从上至下,从世家到散修,无一不在上演着真实版全员恶人。
消灭恶人有违道义否?
那叫为民除害!
荼毗温声道,“虽然你之决定我无从置喙,但倘若被我发现你之所作所为实际并未如此。那么......”
隐于兜帽下的一双凤眸闪过犹豫之色,随后她毅然道,“......那么,我会用我的方法来拨正你之计划!”
姬平江微微一怔,见惯了荼毗温吞模样,似未见识过她也有如此一面。
她缓过神来,扬起一抹笑弧,颔首道,“自当如此。”
得此之承诺,荼毗也略略颔首,再无它言。
姬平江扭身洒然摆了摆手,推门而出,“我先行歇息去了,你自便。”
同荼毗之间话已说清,她该找个地方,进行下一场激烈辩论了。
*
同系统一番激烈脑战暂且按下不表。翌日清晨,方睡下不过两个时辰左右的姬平江便被房中一阵窸窸窣窣之声吵醒。
她揉着惺忪睡眼,懒懒坐起身来,还未开言便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一大早的,闹什么呢?”
却听耳边荼毗温声如玉,含笑道,“她怕你错过早膳,会饿坏肚子,特地给你叫了碗面,亲自端进你房间。”
姬平江此时神魂未醒,迷迷糊糊道,“是鲜香刮辣的么?不是我可不爱吃。”
荼毗笑意更甚,“只是一碗普通素面罢了,莫耍嘴,快些洗漱起来吃,别辜负那女孩儿一番心意。”
姬平江只觉她之温柔催促格外耳熟,可一片混沌的脑袋里一时容不下更多事情,莫名选择听从。
她懒懒应了声鼻音,她趿着履乖乖下榻,晃晃悠悠绕过屏风洗漱一番,再出来时整个人都清爽不少。
小女孩儿见她出来,立马飞扑上前,揽住她的腿,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亮晶晶的,脆生生叫人,“江平姨姨!”
姬平江诧异一瞬,随即想起“江平”乃是她忽悠荼毗的假名,再联想到昨夜对方对自己一番全然信任之言论,投望向荼毗之目光不□□露出几分心虚之色。
恰巧瞧见荼毗也望了过来,姬平江下意思移开目光,匆匆应了一声,胡乱揉了揉小女孩儿柔顺的发顶以掩饰尴尬,“这么早便起来了?我记得昨晚锁了门,你们又是如何进来的?”
话一出口,她就知道自己问了个蠢问题。
“是荼毗姨姨替我开的门呀。”
小女孩儿见姬平江态度随和,胆子也逐渐大了些。朝她嘻嘻而笑,毫不留情的戳穿她,“不早啦姨姨,再过一两个时辰就要用午膳啦。”
“咳。”姬平江收回手,尴尬的摸了摸鼻尖,摸出一双竹箸下意识削削磨磨,拖过小凳,一屁股坐下。
一碗素面色香味十足浓郁,扑鼻而来,令人食指大动。
姬平江使竹箸将面搅开,正要下嘴,后知后觉一左一右两双眼睛正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瞧,不由生出几分别扭之感。
姬平江默默将嘴合上,“你们吃过没有?”
荼毗兜帽轻轻点了点,小女孩儿贴在姬平江身侧,笑得眉眼弯弯,绘声绘色向她描述。
“我和荼毗姨姨都已经吃过啦!江平姨姨你可不知道,今早客栈里多了好多人,有好多人都带着刀子的,瞧着凶神恶煞的,而且她们可喜欢盯着荼毗姨姨瞧,瞧得人心烦!我知道荼毗姨姨不喜欢被她们瞧,我就要了碗面,带着荼毗姨姨上来啦。”
姬平江耐心听完,微微笑道,“不错不错。”
她转眸朝荼毗,下颌一点,道,“先前瞧着怯生生的,想来原生家庭使然。如今倒有点机灵劲儿,你给她想好名字没有?”
荼毗声音温润,“总要和你商议过,取几个好字,由她定夺才是。”
“她自己选都还罢了,和我有何好商议的?”
虽如此嘀咕,姬平江却还是默默应下。
转念一想,她又隐约感觉似乎有哪里不对。
以上对话,诡异到让她幻视一家三口。
然而,这个念头刚冒出头,便被姬平江惊恐掐灭:
逮着个女的聊几句就想入非非了?性缘脑啊她!
何况......性缘脑也不该用在一个遁入空门的人身上,真是罪过、罪过!
姬平江默默忏悔。
不知不觉一碗素面下肚,只剩浅浅一层汤底搁下。
荼毗何等敏锐之人,姬平江突兀地沉默和毫不掩饰地回避,她第一时间便有所察觉。
室内气氛一时又沉寂下去。
小女孩儿瞅瞅这个,又瞟瞟那个,抢先要端着面碗送下去。
然而没走两步,却听窗外一阵呼喝之声,朝客栈内而来。
不多时,楼下又闻争执吵嚷之声四起,且有愈演愈烈之势。
“好好的,楼下又吵什么?”
姬平江正疑惑之际,便听有人匆匆忙忙,脚步声跺得震天响,顺着楼梯逐渐逼近,随后隔壁客房吱呀一声被人推开。
却是小二伏一进门便急急嚷道,“客官!大师!楼下有请——咦?人呢?”
是冲着荼毗来的。
姬平江与荼毗对视一眼,起身拉开房门,探出身来,呼住一脸焦急找不到北的客栈小二,“是谁要找她?”
还未等小二回答,楼下遥遥传来一清脆女声,“属下受大当家之托,特来请大师入帮一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