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宫的烛火在穿堂风里摇曳不定,将方潋晴逐渐失去血色的脸庞映照得近乎无色。
祝明月凝视着这张曾经鲜活、如今却已死寂的面容,心中五味杂陈。
她从未见识过这般深沉如海的情谊。究竟是怎样的赤诚之心,怎样莫大的恩情,才能让方潋晴毫无保留地为皇后奉献一切,直至甘愿为她赴死?这份牺牲未免太过沉重、太过残忍了。
太监鱼贯而出,厚重的宫门在她身后轰然关上,沉闷的巨响震得空气都发颤,也震得人心里发慌。
祝明月端坐在回宫的步辇之上,四周静谧无声。
方潋晴一死,诸多线索就此中断,这绝非偶然,背后必定有人精心布局,操控着一切。
她侧过头去,目光游离在道旁随风摇曳的柳枝间,显然心不在焉。琉璃小心翼翼地打量着她的神色,犹豫着轻声开口:“小主,今日这事儿可真是出人意料,方官女子竟然就这么认下了罪名。”
祝明月长叹一声:“是啊,本以为她怎么也会挣扎一番,没想到……她和皇后的关系,远比我想象的还要深。”
她顿了顿,眯起双眸,语气幽幽:“方官女子前些日子被禁足于掖庭,掖庭看管森严,她行动受限,又如何能在短时间内谋划如此周密之事,还买通内务府总管呢?这其中怕是另有隐情。”
琉璃听了,惊讶道:“小主的意思是……有人在背后帮她?可会是谁有这般能耐?”
“能在掖庭来去自如,又有足够的钱财和手段买通内务府总管,放眼整个后宫,除了皇后,又还能有谁?”
祝明月不经意地抚着鬓边的发丝,眼中浮现出些许冷意。
听闻此言,琉璃倒吸一口凉气,忍不住追问:“皇后娘娘?可陛下那般聪慧,就真的一点都看不出来吗?皇后娘娘的这些心思,难道能瞒过陛下的眼睛?”
祝明月冷笑一声,话里话外带着嘲讽:“皇后在陛下跟前向来温婉贤淑,把自己伪装得极好。平日里对陛下关怀备至,处理后宫事务也看似井井有条,陛下又怎会轻易怀疑到她头上?想要打破这份信任,谈何容易。”
“再加上此次方潋晴主动认罪,证据确凿,陛下一心只为皇嗣之死讨个说法,自然就认定方潋晴是罪魁祸首,哪还会去深究背后是否另有隐情。”祝明月想到那个无辜“死去”的皇嗣,心中一阵荒芜。
琉璃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小主,那咱们接下来该怎么办?就这么任由皇后娘娘继续为所欲为?”
当然不会。皇后在后宫中经营多年,地位根深蒂固,想要扳倒她,绝非一朝一夕之功。但若是不能连根拔除,迟早会再生更多事端。
斩草,必先除根。
......
月上中天,慈宁宫中。
殿内烛火明明暗暗,太后陆娴雅正坐在殿中,她手里捻着一串紫檀木佛珠,神色平静如水。
陆婉音忐忑地走进殿内,悄然来到她身下行礼问安:“姑母,婉音给您请安。不知姑母唤我前来,所为何事?”
她屈膝行礼,声音谦卑,全然没有平日里在旁的妃嫔前那副威严的模样。她总是怕太后的,即便她是自己的本家姑母,这个在深宫中立足数十载的女人近乎无情。
陆娴雅并未回应,手中佛珠微微一顿,抬眸打量着陆婉音,不怒自威:“这里是慈宁宫,不要叫我姑母。倒是你,皇后,你可知罪?”
“臣妾惶恐!”陆婉音忙俯身认错,不敢直视那狠厉的目光,嗫嚅道,“母后,婉音……不知犯了何罪。”
陆娴雅冷笑一声,手中佛珠“啪”地一声砸在案几上,清脆的声响在空旷的殿内回荡:“还在装傻?方潋晴替你顶罪,你竟还妄图袒护她。这后宫之中,竟还有你这般糊涂之人。”
陆婉音瞬间脸色一白,下意识地辩解:“母后,方官女子毕竟对我忠心耿耿,她……”
“忠心?”陆娴雅猛地站起身,直指着她的身影,“忠心不过是最廉价的东西。你身为皇后,母仪天下、掌管六宫,却被这点浅薄的情谊蒙蔽双眼。”
陆婉音嘴唇颤抖,却无言以对。
相比这些,那些情谊显得太过苍白无力了。可若真要割舍那与行尸走肉还有什么分别?
“为了区区一个乐女,置皇后的尊严与陆家的颜面于不顾。若今日消息传出,你让满朝文武百官如何看待陆家?若你连这点决断都没有,又如何坐稳后位?”
陆娴雅伸出手,狠狠捏住陆婉音的下巴,迫使她直视自己,“你要记住,心软者,成不了大事。身为后妃,心若是不狠,命就会如浮萍般任人拿捏!”
“是,婉音明白。”陆婉音红了眼眶。
见状,陆婉音慢腾腾地松开手,踱步至桌案旁。许久,她拿起手边的茶盏悠悠赏玩,茶盏在烛火的映照下泛着幽光,她缓缓开口:“这翡翠描金茶盏,是江州知府谭松派人送到哀家手下的,你觉得如何啊?”
陆婉音的目光落在茶盏上,只见那茶盏通体清透,由一块完整的冰种绿翡翠雕琢而成,质地细腻,触手生凉,宛如一汪清澈的碧水。
而碧色茶盏的外侧,用黄金勾勒着精美的缠枝莲纹,花瓣舒展,脉络清晰可见。
“必定是出自能工巧匠之手,甚是华贵。”陆婉音心中疑惑,不明白太后为何突然提起这茶盏,只得谨慎地回应道。
“谭松虽是区区一州知府,但他的家底的确是丰厚,好歹是富甲一方。”陆娴雅抚摸着茶盏的边缘,眉梢高高挑起,眼底的贪婪与野心昭然若揭,“这不,前些日子,他差人往你弟弟府中送了上千两银子与不少珍宝,颇为讨好。”
“你也知道,如今皇帝体弱多病,朝中流言四起。我们陆氏一族若是能拉拢各方势力,未必不能成就一番大业。”
陆婉音闻言心中翻江倒海,面上仍强装镇定。
太后的私心她未尝不知,只是今日如此明晃晃地展露出来,还是令她感到惶恐不安。
一旦卷入这场谋局,便再无回头之路,稍有不慎,整个陆氏一族都将万劫不复。
“姑母,此事非同小可,臣妾怕……”陆婉音犹豫着开口。
陆娴雅冷笑一声:“皇帝年轻,也并无子嗣。他的身体如此病弱,若是这江山交在他手中,迟早要出乱子。哀家这是为了大宁祖宗基业着想,又有何惧?”
“是,母后。婉音明白了。”陆婉音冒着冷汗,惶恐道,“此事不可着急,更不可声张。若贸然行事,只怕会引发朝局动荡不安,招来杀身之祸……”
陆娴雅不耐地摆了摆手,斥道:“你莫要这么胆小怕事,我们陆氏一族,没有懦弱无能的女子。哀家既能扶你上位当皇后,自然有拉你下来的本事!”
陆婉音见她心意已决,深知再多言已是无用,只得低头应道:“婉音一切全凭姑母定夺。”
“中书令祝家是皇帝的忠心好狗,哀家如此暗示都不为所动。既然不听哀家的,那便逼他乖乖听话。”陆娴雅眯眼一笑,“你万万不可再像这次一样愚蠢行事,哀家看祝家这两个女儿也不是好对付的,你自然要谨慎应对。”
看着那双猜不透的眼眸,陆婉音有些迷茫。最终,她规规矩矩地行了个大礼:“婉音明白。”
殿外忽而传来一阵凌乱的脚步声,紧接着一个小太监慌慌张张地冲进殿内。
“太后娘娘、皇后娘娘!方……方官女子殁了!”
陆娴雅听闻消息,只是稍稍挑眉,脸上没有丝毫意外的神色。她不紧不慢地放下手中的茶盏,茶盏与桌案相碰,发出一声脆响。
“意料之中罢了。”她冷声道,“这丫头还算识趣。”
一句轻飘飘的“意料之中”,换一条鲜活的命,换一切尘埃落定。
陆婉音瘫倒在地,眼角挂着无声的泪,却始终不敢发出半点声音。
“很痛吧?父子可以反目,夫妻可以成仇,更何况是主仆之间的情谊。从她被送入你身边的那一刻起,就注定是颗随时可以舍弃的棋子。”陆娴雅的声音从云端落下,“下去吧,好好想想哀家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