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殊异的身子僵了一下，眼睫垂下，遮住情绪。

他没有力气去和发难者争吵。

引路人的变态心理，决定祂一切行为的出发点，只是为了获取折磨他人的快感。

精神上比起生理上更甚。

所以，即便对方说的都是真的，夏殊异也知道，本质上，他们的立场是对立的。

季昇和他之间是一码事，引路人和他们之间，是另一码事。

不论目的如何，不论欺骗与否，季昇都确确实实帮到了他。

论迹不论心，人情他得还。

而现在，夏殊异感觉到身上拥抱的力度又紧了几分，却连一句表态的话都没办法说出来，只能任由季昇抱着。

像往常一样。

但夏殊异知道，引路人想要的效果，并非完全没有达到。

从祂开口那一刻起，一切都再也没法和往常一样了。

夏殊异不清楚，季昇目前，对于这些信息的接收程度是怎样的。

大脑自我保护机制开启一般回避思考相关的问题，耳廓突然被不属于自己的温度灼了一下。

季昇的嘴唇很轻地碰了碰他的耳朵，情绪浓郁复杂，开口时，却哑着嗓子放轻了音调：

“我不知道祂具体和你说了什么，但起码给我留个辩驳的机会，好不好？”

刀影再次迸出，引路人的光亮再一次被击碎。

季昇一直没有松开抱着他的手，夏殊异终于迟缓地意识到一丝不对劲。

血腥味欲浓，引路人已是强弩之末的态势。

一切进展地太顺利，就算S1的能力再恐怖，按理说，引路人作为S级的异端存在，也不应该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被打到这种毫无翻身余地的状态。

“你为什么不杀他！你怎么可能真的做到心无芥蒂！明明不救他，你也可以活！”

“还有你！为什么可以撑住那么久！那是S级的幻境！明明你只要伸几下手，就可以被判定抹杀了！

“到底是为什么！”

或许是真实地意识到大势已去，死亡的恐惧已经笼罩上来，引路人崩溃地发泄起怒火。

这么多年，祂从来没有失手过。

只要这两个人，有一个人的选择出现了一点偏差，就又会是一场美妙的收割与折磨。

可是偏偏，两个人都用祂无法理解的方式，与死亡擦肩而过。

夏殊异也终于有些反应过来，并非是S1强到重伤也能秒掉S级异端。

是他和季昇，阴差阳错的完成了部分执念消解，削弱了引路人的实力。

引路人的执念，其实就是折磨他人，以此获取快感。

而折磨的方式，则是以各种欲望、猜忌等人性的黑暗面为通径。

只要受其支配，要么会被抹杀，要么会沦为祂新一轮作恶的信徒。

夏殊异回想刚刚，他救下季昇，应该是被判定为和人性黑暗面对抗成功。

而他虽然不知道季昇在幻境里面具体经历了什么，但邪淫罪的幻境，猜一猜，也不过就那些内容。

所以，引路人在【七宗罪】力，看似拥有了创世主的无上权威，其实也经受着很大的限制。

只要进入这里的人，并没有轻易地受到黑暗面的引诱，就能够达成对引路人实力的削减。

季昇没有理会引路人，毫不犹豫地给了他最后的致命一击。

在刀影斩断引路人身躯的一刻，周遭场景也破碎成无数碎片。

S级解体释放出的能量，远超过夏殊异能够负担的限度。

他的头脑彻底昏沉下去，在最后一丝清明消散的一刻，脑海里划过的却是一个莫名其妙的问题——

季昇在幻境里看到的对象如果真的是他，那……

能够忍住什么都不做，是因为确实没有感觉吧？

……

夏殊异睁开眼睛的时候，映入眼帘的是陌生的天花板。

“啊啊啊你可算醒了！”

消毒水的味道很刺鼻，夏殊异不用动脑子也知道这是在医院。

他微微偏头，床边是一张并不陌生的面孔。

“乔……咳咳，乔副队长……”

乔晔连忙按响医护铃：

“别别别乱说话了，先休息休息，你要是一个没注意，再咳昏过去，季队非要扒了我的皮不可。”

医护人员很快赶到进行检查。配了些药嘱咐几句，陈书弋推门进来了。

“书姐！小夏醒啦！”

彼时夏殊异刚被扶起来坐好，和陈书弋对上视线，在听到乔晔的称呼后，也大致猜出了对方的身份。

“陈队。”

夏殊异过于虚弱的声音让对方皱了下眉。陈书弋带着点关切的目光，走到床边：

“季昇比你早醒，你不用担心他，A级异端升为S级的现象罕见，管理局这边可能需要你协助分析调查，不过在那之前，养好身子是最重要的。”

二队队长工作时是雷厉风行的女强人，私下里却很能让人感到温暖。

乔晔在旁边使劲点头，夏殊异微微颔首。

心里却不受控地想到，季昇现在到底怎么样了？

论理他受的伤比自己重，但是S级的体质果然不同，最后还是比自己醒的早。

可如果醒来后恢复良好，为什么这些不怎么熟的人都过来了，他还不过来？

是因为不想见面了吗？那当初许诺的解释又算怎么回事？缓兵之计？

夏殊异刚醒过来，大脑的思考能力还没完全恢复，此时一个念头冒出来，就控制不住胡思乱想起来。

正在他思绪缠成一团乱麻，根本听不清陈书弋在说什么的时候，病房门被再次推开。

陈书弋话音一止，转头看清来人后，眉毛无奈皱起：

“医生不是说，让你再恢复恢复再下床吗？你能不能对医嘱给予一点起码的尊重？”

季昇懒洋洋地靠在门框上：

“我是为了减轻局里工作量好吗？要不然某位同学一睁眼就开始胡思乱想，哪有心思配合调查。”

话是对着陈书弋说的，目光却不偏不倚落在病床上的人身上。

一寸寸细细描摹，像是要反复确认，人好好的，哪里也没缺，哪里也没少一样。

夏殊异感觉自己乱七八糟的思绪彻底梳理不清了，脑海里只剩下一个念头：

真正有读心术的，是这个家伙吧？

陈书弋无奈摇摇头，拉着乔晔走了。

病房门关上，季昇已经走到了床边。

床垫承受上第二个人的重量，微微下陷出一个弧度。

季昇欺身上前，两手捧住他的脸，轻轻捏了捏：

“小夏同学，胆子大了，都敢强吻老师了，不打算解释解释？”

事实证明脸皮厚的人先享受世界。

夏殊异被季昇这番倒打一耙搞得措手不及，原先那些乱七八糟的念头都被冲散了，微微扭了扭头，想躲开对方的手，反而被锢得更紧了。

对于某些人骨子里死性不改的恶劣，夏殊异只能有气往肚子里咽。

季昇看到把人逗得放松了不少，手往下滑到肩膀上，轻轻扶着。

然后夏殊异的脑海里突然冒出了一个奇怪的声音。

音质和225有一丝相似，但又差别很大。

225是那种软糯的音调，但是这个开口的声音却是有种风风火火的暴躁感。

“喂喂喂，编号225，这里是编号007，我已经向总系统申请了权限，我知道你听的到，赶紧回话！”

许久未出声的225被吓了一跳，但很快，意识到什么的它，激动大过了震惊：

“你你你，是那个常年总业绩排名第一的007！”

夏殊异：“……”这是什么奇怪的剧情展开？怎么还在这商业吹捧上了？

但225这种天然呆似乎并没有任何吹捧的意味，只是剩下了遇见大佬后的纯粹兴奋。

夏殊异在异端中的经历都会同步给它，它意识到007出现的原因后更加兴奋：

“啊啊啊所以你是对面绑定的系统是吗！太好啦太好啦！有大佬带飞！别说还剩下两个BUG，就是还剩下20个BUG也不怕了！”

007接了季昇的绑定任务后，很久没有听到如此纯粹而热烈的夸赞了，装模作样咳嗽两声，声音都做作起来，但是也没有彻底忘记正事：

“我这边发布过的任务都给你同步过去了，你给你家宿主看看，当务之急是清BUG清BUG！别搞些有的没的闹脾——啊！季昇你个杀千刀的！用意识锤我干什么！啊啊啊我真是倒了大霉碰上你这么个不讲理的宿主！”

应该是真的被锤得很痛，偶像包袱都碎了一地。

225和007的交流中止，转头找上自家宿主：

“宿主宿主！这个007很厉害哦！这下我们的任务有人分担了！”

“但是但是宿主！它同步任务过来，是对面想求和是吗？你你你不能太容易就被哄好了！这种花言巧语的家伙！不谨慎一点马上就会被吃干抹净！”

“225小同学，提示一下，我听的到哦~”

悠哉悠哉的声音响起，225卡了一瞬，恰巧信息同步完成，它直接闭麦装死。

夏殊异接收信息，慢吞吞开口：

“什么意思？”

季昇又贴近了一点：

“异端本体和你说了什么我都知道。”

“任务是真的，但是只要保证你的安全就行，其他的都没有限制。”

季昇的指腹摩挲上他的嘴唇，轻笑着，但语气很认真：

“意思是，任务是真。”

“但喜欢也是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