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殊异在对方问出这句话的时候，整个人都陷入了僵硬的状态。

有些事情先前不主动提出，是因为觉得没有必要。

他从最开始，并没有想要和季昇产生过多的要求。各取所需，合作伙伴罢了，熟悉都不必，更遑论交心。

只是后来，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关系渐渐地就变了味儿。

看到对方受伤他会没来由地心烦，对方靠近，心里就会不受控地放松，像是有所凭依了一般。

他把这些归结于季昇过于亲昵的举止，和一些会让人误会的话。

但他并没有主动去提过，也没有非要为这段关系掰扯出清晰的定位。甚至连一些疑点，都会下意识地忽略。

是他真的没有想过要去问吗？是他真的觉得没有必要吗？

现在想想，或许就是像引路人所说的，是他不敢。

因为隐隐有所猜测，所以更是惧怕得到真相时，一切破灭的感觉。

夏殊异知晓了引路人的能力是读心术后，就努力清空自己的思绪，不让对方抓住更多破绽。

但是人的思想与情绪很难完全受到自己掌控，有的时候，越是不想要去想，那些念头反而愈发清晰地显现在脑海中。

对方似乎也并不是真的打算向夏殊异讨一个答案，他只是站在对面，看着进入异端后一连消灭他的两层负责者，现在又识破最后一层幻境设计的人，终于露出了一点，事情脱离掌控的恐惧感。

虽然被隐藏的很好，虽然对方脸上的表情依然是一片平静，但是那泄露出的一点情绪苗头也足够让引路人获得祂想要的快感。

没有什么比从精神上折磨人更加令人愉快。

如果对方恰巧是个极大激发起自己施虐欲的对象的话，就更是美味了。

引路人想要的不止于此，他想要彻底撕开夏殊异平静的面孔，看他直面幻灭的恐惧与茫然，看他崩溃。

看他流血，看他哭。

那副修道士一般穿着的衣袍裹住的心中，想着的却是，这么好看的一双眼睛，哭起来应该会很好看。

白皙的皮肤沾染上鲜血的样子，也一定很迷人。

于是引路人开口：

“你其实也很奇怪，为什么他变化这么大，对吗？”

“不是你的记忆出了问题，是因为，你不再是以前的你，他也不再是以前的他。”

夏殊异清空思绪未果，只能在心里不断默念不能听信引路人的挑拨离间，只是闻言，震惊意外还是另他眉毛拧起了几分。

他没有回应，但是引路人也不需要他回应。他继续说下去：

“你有着两世的生命，上一世你遇到的，确实是这本书里的主角，他在杀死了你之后，开始思考异端的存在究竟是否可以被全盘否定。”

“可以说，你的死亡，让他开始反思，管理局将武力解决异端放在首选位的效率法则，是否需要进行一定的更改。”

“那就是你上一世的命运，按理说，即便你这一世再次遇到他，你们之间也不该产生过多的联系，你所做的一切也只是与你个人相关，对于主角命运的影响，以及整本书的发展轨迹，应该都是微乎其微的。”

“但是你们现在的联结显然很深，并不像应有的发展轨迹一般，甚至整本书，也出现了BUG。”

夏殊异从引路人开口后，大脑就感到非常混乱，预想之中的挑拨离间没有立即出现，反而，是225之前告知的隐秘信息被一股脑地倒了出来。

他下意识地觉得这是对方利用读心术，在扰乱自己的警惕心，但是引路人也洞察了他的想法，顿了下，回应道：

“我理解你的想法，不过这一些，确实不是我通过读心术获得的。”

“或者这么说，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我们会被称为BUG，我们到底和其他异端有什么不一样？”

夏殊异被引导着，脑海里隐隐浮现出一个答案。

他不用开口，引路人读取到便回应道：

“你也想到了，能够被称为BUG，是因为我们觉醒了自我认知，认识到了这个世界，或者说这本书运行的本质，所以被视为影响到世界正常运行的存在。”

“而任务之所以发布给你们，是因为，你们的行径已经偏离了原本的任务轨迹，极大地改变了剧情发展。”

“你们是导火索，但毕竟是系统拉你们过来做任务，所以给你们清理BUG将功补过的机会。”

“而我们，作为书里后期几个重点剧情载体的存在，觉醒后，就只剩下被抹杀的命运。”

夏殊异在纷杂的信息中敏锐地抓住了一个关键词：

“我们？”

像是对于对方终究还是忍不住出声感到满意，引路人点了点头：

“没错，你们，你应该知道我说的是谁。”

联系刚刚引路人所讲的，夏殊异自然明白对方想要传递的信息，反正心里的想法也能够被读取，他索性直接开口问道：

“可他为什么会重生？”

总不能一本书写着写着，主角也被写死了吧？

意料之外的是，引路人摇了摇头：

“不，他和你不一样。”

“他确实不是以前的他，这个‘不是’，是从各种方面而言。”

“你可以理解为，你只是在这个世界里又活了一次，而他自始至终，就不是这个世界的人。”

夏殊异眼瞳微张：

“你的意思是——”

“没错，他是穿书进来的，而且和你绑定了一样的系统。”

“你的系统的目的是为了让你活下去，那你应该也很容易想到，他的系统，发布给他的任务，到底和什么有关。”

引路人这话没有明说，但是夏殊异过于敏锐的头脑，在对方给出那些他所不知晓的信息的一瞬，已经自动完成了信息的加工处理，生成了结论：

救赎系统的目的是让自己活下去，所以季昇的任务，是保证自己的安全。

这个结论得出的一瞬，他根本来不及反应，引路人已经读取到，并且很是满意地继续开口：

“所以你现在应该清楚，他对待你的态度发生转变的原因了。”

是的，因为根本不是同一个人，所以行为举止自然有很多不同。

因为有任务的要求，所以他必须要主动接近自己，主动博取好感，主动护送自己周全。

所以看到自己受伤才会生气，所以异端里面才会事无巨细地护着，所以才会又带自己吃饭，又给自己撑伞。

“因为系统发布的任务如果不能达成，他就会被抹杀。其实说起来，系统对于你，是重来一次的机会，但是对于他，却实在可以算是无妄之灾了。”

毕竟完成了任务，也只不过是达成了不被抹杀的条件罢了，对于他自己来说，却并是没有任何好处。

夏殊异如坠冰窖，哪怕在引路人开口前极力去做心理建设，哪怕告知自己引路人才是和自己对立的存在，哪怕引路人告知的这一切反而更加证实了季昇永远不可能主动伤害自己，但是他的心里，却难受得一阵阵绞痛。

比当初，被真正的主角一刀捅进心脏时，还要痛。

——“不论如何，记住我不会伤害你。”

这是分别时，季昇最后留给他的话。

夏殊异原本还想，叛卖罪作为最后一层，又拥有这么适合设计内讧的主题，所谓的“祂”这样喜欢利用人性寻求变态乐趣的人，居然舍得放弃让他们俩互相猜忌。

现在他明白了，因为对方知道，季昇不可能背叛他，不是因为什么情感，也不是因为什么执行官的信仰，只是他的命，单纯地和自己的命绑定在了一起罢了。

而这个时候，将两人中间的那一层屏障撕开，看他在其中无力地痛苦，是更加合“祂”心意的。

蝴蝶刀攥进手里，夏殊异把刀尖刺进皮肤，试图用新的伤痛压下心里的痛。

鲜血顺着刀片流下，他看着那抹鲜红，没有感到痛苦减轻，却只是觉得，眼睛有点涩。

引路人观赏着他的模样，心情很好，在对方冰冷的眼神再次抬起时，祂却只是说：

“你看，真相永远令人感到痛苦。”

“你觉得我将他评判为欺诈罪最为深重之人太过主观，但其实，是你从来没有真正地认识过他。”

“可你非但不感谢我，反而把愤怒迁移到我的身上……”

“和这无关。”夏殊异冷冷打断，刀尖还嵌在皮肉里，但是烦乱的思绪里，还是自动理出了一条无比清晰的认知，“不论他对我是什么态度，不论他是否骗了我，都不能改变我们的目的，都是消灭你的事实。”

引路人并没有因为夏殊异的反应而生气，相反，他对于这种明明已经陷入痛苦的泥沼，却依旧强撑着站立的硬骨头更感兴趣。

摧毁这样的人，从□□到灵魂一点点折磨到硬气一点点粉碎，是最令人期待的事情。

他手腕一转，灯在空中划出一道弧度，制造出一个只笼住夏殊异和他的结界。

接着，像是突然想起一般，充满歉意地说道：

“抱歉，忘了告诉你，成为BUG也让我有了新的变化。”

“现在的我已经不是A级，而是S级。”

怜惜的眼光落到夏殊异身上，对方身上的A级气息此时已经不算稳定：

“你真的要和我硬碰硬的话，是没有一丝胜算的。”

夏殊异不想跟他废话，只想开打。

但是【七宗罪】升级这件事情，确实是超乎了他的意料。

像是洞悉到夏殊异的想法一般，引路人继续诱导：

“你死了，他也会跟着死。这是系统对他的限制。”

“但是他死了，你并不会受到影响。”

“所以——要不要和我做个交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