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发现了呢。
几乎是这个念头升起的一瞬间，它开始动了。
人体屏住呼吸时，胸腔成了中空的器具，一点点声响被无限放大，包括惊恐到极点急速胀缩的脏器，胃袋生理性地分泌出酸液，呕吐的欲望完全不受控制。
但是。
攀进耳里的声音愈发近了。
臃肿厚重，带着极其规律的闷响，像拖行，又像是在跳跃，令人完全想象不到究竟是怎样的姿势在走动。
和孩童们最爱的捉迷藏不同，这不是一个紧咬牙关，不发出声响就能欺骗“捉人鬼”的游戏。
“找到你了。”
卫柠眼皮猛地往眼眶后翻，瞳仁彻底变成漆黑，缝隙投落出的一丝光亮也消失了。
有什么挡在衣柜前，和卫柠隔着不到五厘米的距离。
是一个还来不及做出反应的距离。
心脏被僵化的血液捆起来了，这是极端的情绪变化引起的生理性错觉。
几乎是下意识的举动，咽喉扩张到极限，可以将拳头一路塞到蠕动的肺管里。
“啊啊啊啊啊啊啊！”
“为什么要躲在床底呢？”，它沉声说，像是孩童一般尖锐的音调透露出一股天然的疑惑，“正好，我需要一个帮手。”
被从床底里一把拖出来的连尼倒在地上，带着腥锈味的呼吸落到他身上后，僵直着脖颈站起身，背对着支离破碎的连顺。
“第四步——拉扯，将浸泡好的皮革拉到需要的尺寸和形状，而这个过程需要人的具有技巧的配合。”
一张浅薄的皮被连尼抓在手里，温热的触感透过毛孔一路钻入身体里，他的脸上毫无波动。
也是，连尼怎么能够做出反应呢？要是脸上神色有变化，那才是最惊悚诡异的呢，卫柠心想。
卫柠已然从狭小闭塞的衣柜里出来了，她万分感谢十分钟前把门撞开的举动，能够清楚地望见对门。
全部的肉被挖了出来，只剩下一张由空气支撑起来的躯壳，要怎么做表情？更何况，套着连尼皮面的也许不是空气。
因为卫柠并没有看见除连尼和连顺以外任何生物的影迹，足以表明那道畸形声音的存在。
“因为在你身后呀。”
不远处的俞双久望着笼罩着卫柠的高大黑影心头一跳，卫柠的后背此时是完□□露的。
俞双久轻轻闭上了眼睛，她的气息顿时更加羸弱了，显得极为不显眼。
卫柠没有选择回头，而是往前迈出一步，对上“连尼”僵硬转过来的身体。
“连尼”发现了卫柠，张开口，“接下来，在制作好的鼓皮上钻孔，并根据需要的音调进行调音。”
同样低沉的声音再次出现在卫柠背后，“追逐战开始了，嘻嘻。”
“钻孔，我要钻孔，不许跑。”
不跑的是傻子！
卫柠猛地冲出屋外，“连尼”被她突如其来的突脸惊得愣在原地，一时间忘记行动，直到卫柠在它面前急刹溅起的雪猛地扑在脸上才反应过来。
“跑得还挺快。”
卫柠闻声翻了个白眼，余光也没分给身后的男人。那张熟悉的脸上闪过轻浅的笑意，落在弯起的眼眸里显得极为恶劣，他锲而不舍地开口，“倒计时：45：32：26。”
卫柠终于有了多余的反应，“程七伪，你是怎么进入支线任务的？”
那个队伍莫名多出的人是他，站在卫柠藏身的衣柜门前的人也是他。
程七伪似乎只在副本衍生出的支线任务里出现。
“你很在意我？”
卫柠：“……”
回应他的只有雪被踏碎的嘎吱声，程七伪显然对此不满意，“还是你更在意那个老头子？”
事实上，更不满意的是在卫柠和程七伪身后追逐的“连尼”。
它的速度越来越快了，离卫柠两人只有一人身的距离。
连尼脸颊陷下去的皮被凹凸的骨骼挂着，但很快，肉眼可见地充盈起来，像是有不知名的生物一边堵住他的耳鼻，一边通过口舌在往里吹气。
在几秒间，“连尼”整个人变成了在爆炸极点的气球。
不。
更像是一面鼓——驱雪鼓。
难怪它移动会发出极其规律的闷响，一面鼓，要么蹦着往前，要么像现在这样滚着追卫柠。一人身的距离被缩短到极限，隐隐碰到卫柠提起的脚后跟。
触感额外坚实，和柔软完全挂不上边。
卫柠冷眼回头去看，连尼的手臂和腿膝被扭曲地别在一起，臃胀变形的身体一路滚着，身体里的骨骼早已刺破脏器和皮肤，再这样下去，这具躯壳也会彻底破损。
尽管如此，它的速度还在加快。
面前不就有现成的躯壳？
卫柠对于驱雪鼓加快的速度并不奇怪，她脑海中的红点已经黯淡了大半。
这些人也许是被驱雪鼓杀死的，也许是饿死的，也许是什么其他五花八门的死因。
但卫柠很快也要成为其中饿死的一员了，她的身体机能早已经是强弩之末，凭着一股劲撑到现在，完全到了非人的地步。
该停下了的，卫柠想。
在程七伪惊诧的目光中，卫柠卸去力气顿在原地，任由一团血肉和骨骼的粘稠混合物吞噬她。在程七伪做出反应之前，两者已经融为了一体。
在消化腹腔里的食物一般，那团巨大的球，整整一人高的鼓在原地蠕动着。
闲得无聊的人类做过很多实验，比如一张皮到底能被拉到多薄多透，婴儿手指粗细？眼睫发丝？皮表黏膜？
答案摆在程七伪面前。
失去神智一般，他缓缓靠近那张在不停往外蠕动鼓张的皮，指尖全凭仅剩的理智吊在微毫之前，一道声音告诉他，藏起来，藏起来。
永远藏在这里，这个只有他和卫柠的小镇。
程七伪很清楚，卫柠喜欢崔逢多过于他，在被选择时，他一定会是被遗弃的那一个，他不要这样。因为着这个事实，程七伪嫉妒得发狂，他恨死了。
恨崔逢，但不恨卫柠。
程七伪知道自己承担不了后果，卫柠说过，她喜欢绝对服从于她的，满足她病态的掌控欲是他和崔逢争夺那点稀少的好感唯一的途径。
可现在，卫柠被困在一面鼓里了。
不是他下手的，程七伪感到卑劣而侥幸。
屋子里的那些人他可以圈养起来，在驱雪鼓略微虚弱时杀一个，一个接着一个，他和卫柠单独相处的时间也一分一秒在增加。
赞同一般，指尖上忽然传来冰冷的触感，程七伪顿时一愣，紧接着，欣喜若狂，弯起的眼眶里鲜红的血丝攀附到眼珠的正中心，“你同意了，对不对？”
“你愿意和我，我们两个人一直一直一直呆在这里，不被人打扰，对不对？”
那张皮已经被扯到极限了，程七伪上前一步，紧紧抱住了还在鼓胀蠕动的“肉球”，他的整个身体近乎都埋了进去，腰腹，脖颈，连带着头脸一起，几乎是以一种献祭的姿态。
忽然，程七伪脸上一凉。
拥抱的动作停住了，他抬起指尖，在眼角轻轻一抹，竟然是血。
“哭了？”
“没……没有。”，程七伪下意识回答。他猛地瞪大眼球，一时间，眼角流下的血更多了。
怀中的驱雪鼓和前几分钟并没有不同，被困在里面的卫柠透过一层浅薄的皮肉去看，也安静如常。
只是，鼻尖上萦绕的腥锈味更浓重了，参杂着动物皮肉特有的膻骚味，粘腻在皮表的每一处毛孔里。
程七伪有些狐疑，但还是继续抱住了怀里的“卫柠”。
深入到一定程度，却依旧被恶心的，来自别人身上的皮阻隔着，程七伪心想，可就在这个念想升起的一瞬间，那层阻隔突地消失了，连带着他的心跳一起。
完了。
完了，完了，完了。
意料之中地，一股熟肉的味道猛地炸开，程七伪默默后退，垂眼去看站在一地碎骨和血肉中的卫柠。
她身上都是血，有些是她自己的，有些是连尼的。
卫柠没有去看程七伪，脚尖碾压着地上残破的血肉，这些肉块正在被火焰燃烧，上面还带着驱雪鼓的气息，它再一次逃走了。
“这是你的技能？”
卫柠掀起眼皮，看向小跑过来的俞双久，点头应是，“都杀干净了？”
俞双久抡动酸软的胳膊，脸上神色波动不大，“不算上你身边这个的话，都杀干净了，这真是个体力活，累死我了。”
她的话音刚落下，卫柠随手捡起一块带着微小火焰的肉块扔到一处房梁上，熊熊大火猛地燃起。
驱雪鼓一直在念叨制作它的步骤，它故意跳过了一步。
拉扯到钻孔中间还有一步，为了增加鼓皮的弹性和寿命，匠人会进行烟熏处理，而烟熏是需要火的。
【恭喜玩家在支线任务——限时冰雪，成功发现起火的原因，生存倒计时：15：00：00，请玩家继续努力。】
“卫柠，你脑子反应真快，我都没想到把这些联系到一起。”，俞双久说，“只看出驱雪鼓只能寄生在别人的躯壳里。”
所以，在卫柠从屋子里冲出去的瞬间，她转头往匠人的屋子里跑去。
和在军部的格斗模拟训练差不多，俞双久心想，更何况这些npc正极端虚弱，“但我还有一个疑问。”
“在我们来到这里前，它寄生在谁的身上呢？”
杀死连顺的时候，只有连尼看到了它，当时卫柠和俞双久还躲在暗处，根本注意不到对门屋子里的情形。
可是，连尼死了。
没人能知道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