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平的断面滑落指尖,半颗银白菱石在漓的耳垂下晃动着,一闪一闪反来苍白的光。
有曰维持掰碎耳坠的姿势,指尖随意搓了搓,待石铄的扎手感消失,就骤然将横穿漓头颅的匕首.拔.出。
更多温热的浆液溅上了手。借着这黏腻的润滑,匕首滑到了指尖、松松捏住,有曰便一步步向后退去。
于是,斜斜挂在有曰肩膀边缘的头颅开始下滑。滴答滴答,血液急促地滴落,漓失去支撑的身躯慢慢压上掼出心口的长剑,在细微的颤栗中接连响起刺耳的撕裂声。
直到“嚓”的一声,剑锋自漓漆黑的外衣中挑出,继而在沉闷的倒地声里上下晃动着,久久难以平静。
在紧攥到爆起根根白筋的手后,水隐者竭力往下看去,盯着漓的背部,盯着那道掀开半条脊柱的裂口、白血如花泌开,她于愈发粗重的呼吸中骤然抬眼。
那欣长的、干净的光子就立在他杀死的爱侣前,漫不经心地甩着匕首上的血,低垂的璀璨金瞳悠悠转起。
光白的血液倏忽飘散,匕首破空钉入乌龟石面的眉心,发出“笃”的一声响。左臂悬停在横挥的尽头,遮住了有曰的下半面,更显得那颗锋利的金眸尤为冰冷。
尼刻矗立一旁,这位始终安静的人类少女不禁戏谑挑眉。
“她算是你师傅吧?”
缠满光白血痕的左手放松垂下,有曰自然昂起下颏,俯视了一眼水隐者开裂的面具,就转身向长阶走去。
“她是来杀我的。”
清冽的嗓音淡漠下达判决,有曰一步踏上长阶。漆黑的皮鞋清亮叩击在苍白的玉石,愈发昏黑的阴影在他的鞋跟后蔓延,有曰稳定地向上走着,就如那位孤高的大主教一般。
尼刻目送着,忽然侧身向左迈开军靴。她抱在腰腹的军帽自衬衫的绸缎中捧起,利落扣上颅顶,垂蔓的阴影须臾将紧抿的红唇吞没。
乌龟石面自眉心开裂至鼻梁,黯淡的白血顺着缝隙泌出,水隐者后仰着头颅,一鼓一鼓的脖颈里发出嘶哑的呼吸声,直到葱白的五指突然搭上她的肩头。
“咚”,裹在灰色裤腿里的膝盖重重叩在地面。“咔”,一块碎片自乌龟石面脱落,露出一枚浸在白血里的凤眸、森戾睁开一颗如在咆哮的海洋的蓝瞳。
亮银的凛光晃过水隐者的视野,钉入她眉心的匕首被看不见的丝线缠住抽.出,如提线木偶般悬挂着晃动。
而在沾血的刃锋旁,少女姣好的面容完全被黑暗遮蔽,唯有一双凿满裂光的瞳眸俯瞰来,仿佛看见了什么笑话般高傲轻含。
“不要用这种眼神看着我,你跪是应当的。”
为你鲁莽造就的杀业,为你轻信铺就的地狱。
“现在,跟我走吧。”
窄门里的天黑得很快。
漆黑的皮鞋踏上高台,有曰回身,站定在短短一截白昼中。夜晚流淌过他的肩脊,加速将朦胧的光线吞食,而有曰只悠悠将双手背在腰后。
漆黑的文字颗颗自端昂的脖颈上剥离,顺着他的视线飘下,有曰狭长的眼眸突然微眯。空荡的长道上,漓破烂的躯体趴伏在光白血泊里,更明显地抽搐了一下。
“……真难杀。”
厌恶的呢喃中,那具本已失去动静的身躯泛起了轻微的颤栗。漓贴在地面的手臂曲折,痉挛着恍惚攀起。
“不过无所谓了。”
而深重的夜幕下,有曰一颗鎏金的瞳眸锃亮,于居高临下的俯瞰中显出至冷血的杀意。
“你会求着我来杀你的。”
最后的微光消失在了有曰脚下。
天,黑了。
—— —— ——
意识恢复的刹那,漓能感觉到的只有尖锐的疼痛与蜂鸣。
失温的手掌按住地面,漓挣扎着撑起身。光白的血液大滩大滩地掉落,在他身前已然汇成池塘的血泊,在他僵硬跪起的、漆黑的双腿内侧。
双手晃荡着坠在身侧,漓轻飘飘直起了脊背。洁白肆意将他如墨的肌肤涂抹,从咽喉至大半片胸膛,现在又顺着发白的棱角分叉,流淌下心口朦胧微亮的晶面。
透明的丝线映过晶质的浅晕,细密将贯穿了椭圆晶核的裂口缝合。可随着炙热的血液滚过,一滴稠.白.的烛浆自丝线间渗出,如泪划过漓的心火。
好冷,好烫。
不自知地,漓抬手捂上了脖颈。冰冷的五指压入一片湿黏,漓摸不到血管的搏动,只为热意烙出微疼,模糊摸出一串古老的字符。
温热的液体不断自眼帘滴下,漓用力眨了眨眼,于窄小发黑的视野中穿过夜晚,久久望向高台上的那道身影。
……我好像,没在呼吸。
“你的心在为我哭泣。”
嗓音微微压低地,有曰一字一字清晰地念出这句陈述。
辉白的血滴顺着未干的泪痕蜿蜒,有曰凝视着漓的双眼、那双载满痛苦与破碎的黯淡蓝眸,隐秘的喜爱与欲念钻入了他璨金的瞳眸,与冷血的杀意混杂,显出一种想要将谁撕扯吞食的克制目光。
“你似乎真的什么都不明白。”
……有曰。
迟缓地,漓半张的唇瓣颤栗着嗫嚅,却发不出半点气音。
而有曰浅色的薄唇始终平直,忽然勾起了浅弯。
冰凉的手忽然捧上左面,漓的眼角也被冰了下,不自觉地瑟缩着半眯。但透明的大拇指已经向左滑去,一路碾过饱满的唇肉,又将漓试图合起的唇瓣按开,压在指腹下轻轻搓揉。
这时,有曰温润的嗓音落下了。
“两个月前,我们在圣岛分别,你去了百堂,而我被接来了囹川。”
“在这里,就在你和我的位置,大主教告诉了我一件事。”
水作的手抚摸上漓的手背,不紧不慢地将五指挤入指缝、牢牢扣住,再悠悠从漓的咽喉处拉开。于是,漓脖颈正中的竖缝露了出来,从喉结一直延伸到圆领里,突然泌出一股光白的血液。
“我的灵魂被刻下了一道古老的印记,刻下的时间大约是在五年前。”
冰冷的掌心覆上漓的颈侧,第三只手以掌控的姿态缓缓裹拢。修长的四指搭在漓喉间的创口,轻轻向上一抹,光白的血液便瞬间在指节蓄起,于水色的指间涓涓溢下细流。
“这种印记归属神代,会被神烙在所有物的灵魂里,以取得彻底的掌控。”
漓被揉弄地有些凌乱的目光蓦的怔住,继而慢慢睁大了圆仁。
而有曰盯着漓,有不可置信自漓那双迷茫的黯蓝眼中钻出,有曰混杂着爱.欲.的森戾金瞳愈发璀璨。
“所以,从五年前起,我的灵魂就不再属于我自己,我的心一直在被另一个存在操纵。”
跪坐的高大青年骤然提起膝,右足蹬地发狠要向前去。漓挣开了亲密背扣的手,以撕扯的力道扣上拢在咽喉的四指;他奋力昂起面庞,试图将最清晰的口型呈近,恍若在嘶喊悲伤的祈求。
却有数只透明的手一刹攀缠,搂上漓的腰腹与胸膛,攥住他的腕肘与脚踝。
并猛地向后拖去,将漓径直压入一只巨大的水手中。
冲击轻易穿透肺腑,漓的头被撞得低了下去。可接着,有曰就看到,漓的身躯一寸寸向前,包住脊柱的水幕被扯开丝丝缝隙,他再次向自己昂起头颅,带着嘴角淌下的白血与不休恳请的蓝眸。
有曰背在身后的左手倏忽曲起四指。
拢在漓喉间的四指陡然扣入创口,白血瞬间自脖颈喷出。就在漓晃神的片刻,一只透明的手怦然盖住他的嘴,冰冷的液体大量灌入口腔。
恰此,巨大的水手压上漓的背脊,将磕地的脆响闷熄在轰然倾倒下。
当半人高的水手再拉起时,漓黏在上面,已经不动了。顺从巨手弯勾状的托呈姿态,他跨坐在微曲的中指指尖,他低垂的手被水抓着越过腰后。
漓躺倚在掌心的低洼里,他几乎要被血滴黏合的眼下,唇瓣被水撑开,发白的舌被压在了最底下,甚至能看到轻微的弹颤。
有曰注视着,璨金的瞳眸涌现出近乎残忍的满意。
“乖崽子。”
夹着轻笑的喟叹中,更多冰冷的触感攀上了漓的身躯。他们撩开漓宽松的外套、随意挂在肩臂,就自袖口尾摆挤入紧身的底衣下,在胸腹鼓起手掌的轮廓。
“其实,大主教还没讲完,我就想到了你。”
此刻,有曰的嗓音显得格外轻松愉悦。
“毕竟这五年间,我一直念着的只有你。”
透骨的冰寒自脊柱渗入血液,飞快浸透了五脏百骸。水作的手再一次捧住漓的面颊,漓靠着依着冰冷的掌心,却恍惚觉得汲取到了些微温暖。
“我想念着你在身边的安定,信任你将会带来希望——你只是存在着,就能令我生出无限的欢欣与勇气,以此撑过永常的年年束缚与觊觎。”
有曰轻轻念诵着,真切而缱绻,仿佛在诉说一个美梦。
“以至于我忘了,我最初只将你视作实验的对象、登神的钥匙,与摆脱永常的工具。”
……有曰。
几乎阖起的、被血液染作光白的眼微微睁开,漓涣散的黯淡蓝眸缓缓转向上。
那道欣长的身影遥遥立在高台上,在浓重的黑夜里愈发模糊。漓看不见他的脸,也看不清他的眼,却独独看清了有曰背后、剔透的枝桠已然长成参天大树。
在漓的目光里,透明的树叶们开始整齐摇晃,发出寂静的簌簌响。
“你一直在欺瞒我的意志,从我心里泵出你想要的感情。”
有曰的判决笃定而有力,字字砸进颤栗的悲痛的心里。漓想否认,可过度失温抵达了大脑,他的思绪在其中越转越慢,无可挽回地一路滑向凝滞。
“我一生都被困在囚牢里,各式各样。”
有曰清冽的嗓音愈发轻柔,仿佛生怕惊动夜里的野兽。
可他骄傲的璨眸已然充斥怒火,他厌恶的目光刺骨至极。
“我受够了。”
死寂的殿堂里,漓没有回应。他的心火只余几近熄灭的灰,他的血滴落的间隔越来越长。
有曰沉默地望着,他厌弃的锋利面庞上,忽然勾起一个状若宽容的笑。
“我送了你一份礼物。”
悄无声息地,钻入漓衣里的手消融了轮廓。转而有数道弯弯的细流腾起,自他的肩头、腰腹、四肢,缓缓倒退回巨大的水手里,恍若一支簇拥着漓的无色彼岸花。
“你也差不多该察觉到了吧。”
白血干涸在指间,有曰抬起背在身后的手,横指了指脖子。干净的脖颈上,有曰笑里的包容在面庞漫开,透出的却是近似恶意的讥讽。
“禁锢住我力量的序,转移到你身上了。”
“通过我送你的耳坠。”
插.进漓气管里的四指悠悠.抽.出,带起喉颈的几下抽弹,一小股黯淡白血自敞开的黑肉中溢涌。
卡在漓口腔内的水球连上捧在面颊的手,也渐渐瘪了。漓饱满的唇瓣慢慢合拢,最终却停在了半张的姿态,仿若失神。
“本来我也不确定能不能成功,毕竟只是一道残破的序。原本的计划里也不应在你身上激活。”
有曰略带遗憾的放松话音里,巨大的水手倏忽崩塌。躺倚着的漓也向后倒去,另一只水手立刻托起他的后脑勺,抹满光血的四指埋入了最后一块蓬松的白发。
而捧在漓面颊的水手稍微抬起,柔和撩开贴在鬓侧的湿发,露出挂在漓耳垂上的银白菱石。
明明先前已被有曰亲手掰碎,此刻却完好如初,一串串漆黑文字划过光滑锃亮的棱面,隐隐散发着微光。
与漓失去光彩的蓝眸相衬着,更显破碎。
“好在很适合你,也不算浪费了。”
溺爱的语调显得如此冷漠,面庞的水手亦毫不留恋地滑落。有曰浅抬的手也跟着低垂身侧,他转身向后走去。
仿佛看不见那覆空的荫蔽,漆黑的皮鞋一步踏入树干。万千剔透的枝桠树叶一刹如镜碎,而在这漫天坠落的夜雨下,有曰向左勾了勾手。
一道模糊的影子骤然掠过低空,撞停在有曰扣紧的五指间。竟是漓不知何时脱手的透明大伞,随着有曰挽花收束作剑,于无数缓降的碎镜里划开一道清亮弧光。
“久等了,尼刻。”
清冽到有些无情的嗓音明朗传上天际,有曰仍在继续向前走。有曰垂下左手、凛冽剑锋低指地面,他的右手却横举起了,遮在倾斜发丝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