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算干净。”
奢靡殿堂的角落、阁楼下的昏暗拱门，漓倚在玉砌的墙壁上，垂眸看面前那捧着一小筐筹码的柩汇报。
“你看地没错，这个柩手上是没沾过光子的血。”
“估计是培养出来的时日不多，还没能投入使用。”
对此，漓漠然点点头，没有过多评论的意思，只问道。
“槲，柩的聚集区在哪儿？”
“二十一层到二十五。那里不对外来客开放。”
“祖诺塔总共多少层？”
“三十层。”
“剩下的五层做什么用？”
“柩进不到那五层。”
闻言，漓沉默，不再言语。而柩，或者说槲，只安静守在他身侧，等待下一个指令。
暗沉的影子自拱顶斜斜拉下，将他们笼罩其中。而那恢弘殿堂中，奢靡的金晃人眼，搏胜的欢呼淹没败者的愤怒，乌肤白发的生灵满面盈笑、穿梭男女间。
无形间，光影将他们与外界的喧闹分割。
直到，高跟鞋踏响。
银眸微偏，正见一位丰腴女子拖着乌色长裙、提着两杯香槟酒，款款走来。被漓注视着，她也不慌，只将那饱满红唇浅浅勾起，含光眼眸轻眨一下。
浓密睫羽随之扇动、如蝴蝶翻飞。乌色眼影缀以星点碎闪，一现便隐，只余一双勾人圆眸，暗送秋波。
“来杯酒吗，先生？”
女人在漓面前站定，白嫩纤手轻抬，将盛满香槟的酒杯递到眼前。
祂们的距离很近，近到漓可以清晰地看见酒中迅速升腾的一串小气泡，又在接触到空气的瞬间噗噗破裂。
细碎但悦耳。
和女人身上的幽冷清香截然相反。
面对那如有实质的挑逗目光，漓不做出任何回应，只与女人的五指错开、捏住酒杯的细高脚。
见漓拒绝，女人眸中有一瞬黯然。但很快，她就举起酒杯，迎向那微微送前的另一杯香槟。
杯口碰过，险险晃过差点溢出的澄澈酒液，继而淌入各自的唇间。
“有什么推荐的娱乐吗？”
浅酌一口，漓就将酒搁置于胸前，与那垂杯仰眸的女子询问起来。
“您若是问赌.博的话，可以去试试转.盘.赌。很好上手，拼的也主要是眼力与运气。”
“若是……”
女子还想介绍下去，漓却抬手做了个制止的动作。
“这就够了，小姐。”
礼节性欠了欠身，漓就无视女子含蓄的挽留目光，径直步过身侧、扬杯挥别。
“祝你有一个愉快的夜晚。”
无力留止，女子只得目送那抹漆黑的身影，缓缓没入人群。可待漓彻底脱出了她的视野，女子反倒软软倚在墙上，饱满红唇勾起个得逞的笑容。
洋洋自得着，女子没察觉到，悄然贴上手腕的水流，裹挟着淡淡的香槟金、消融渗入肌肤。
几秒后，酒杯落地，香槟泼上长裙，沉沉黏在地面。
艰难地，女子抬起僵硬的双手，用无法转动的手背捂上咽喉。哽咽着，如同有异物堵塞住她的喉管一般，女子于窒息中僵直着缓缓倒地。
她在拱门的阴影中倒下，扭曲的面容扑在了光中。她那白皙的皮肤上迅速生出细密的白晶，转眼便覆住了整个手臂。
又于摔落地面的刹那訇然破碎，满地砂铄飞散。
只留一件乌黑长裙，缀满璀璨星点。
*
赌.场的上方、二层的圆形回廊中，印满金色花纹的深色墙上，一扇赤金木门缓缓从里拉开。
一道洁白身影自其中闪出，落足软毯无声。
许是这间包厢未被启用的关系，周围的水晶顶灯亦没有亮起。只一点染上了奢靡暗金的光裹挟着楼下的喧嚣，自走廊边缘的栏柱间泻入，照亮了跨出昏沉的乌黑长靴上、紧勒在膝下的银质扣带。
虚倚在那雕花玉栏，镌金箬笠微抬，露出一副俊逸的青年面庞，与一双双清亮的雪色瞳眸。
来者正是子玦。
赌.场的中央有一座连通三层的十字型楼梯，冷金色的扶手旁立着举烛的人像，错落交叠，将另一侧的场景基本挡住。但即便只剩一半，子玦在扫视过一圈后，就垂眸看向左腕处的白环。
不算人类，光子模样的生灵仍不在少数，一个个辨认过去太花时间。
可墨也没提这手环具体怎么使用，所以子玦思忖了几秒，就抬手屈指、轻叩两下。
片刻沉寂中，子玦有些尴尬地别开眼。
果然不是这样用的吗……
可就在子玦自我否认之际，他的耳蜗深处忽的窜过一阵细微电流声。
紧接着，漓清冷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你们进来了？”
子玦怔了怔，就陡然低首看向左腕。
圆环光滑剔透，没有半点变化。
“……嗯，进来了。”
压低了声音，子玦边用余光观察四周，边不自觉地挺直腰背，装出观赏风景的模样。
“我在二层，斐尔在六层的悬浮厅。他说我帮不上忙，就叫我下来找你。”
“入场很顺利，就是进来后好像有异动，看守的很紧张……你呢？”
通讯那边似乎响起了一声轻嗤，但立即就被漓罕有波澜的声音覆盖了。
“刚解决了一点小麻烦。”
“不过，你能看见我吗？我在你十点方向，最密集的人群边缘。”
稍顿了下，子玦就自然偏头，循着漓提示的方向看去。一眼，他就看到赌.场西北侧的人群外侧，那一抹冷冽的漆黑。
隔着数十米，子玦与那双狭长银眸对视过一秒，漓就率先颔首一下，回身步入人群。
通讯那边似乎愣了下，继而低声追问道。
“你这是去做什么？还有，你身边那个，是「柩」吗？”
“轮.盘.赌。以及，是侍从，不是敌人。”
简练回答间，漓已经穿过骤静的人群，站在了长条形的乌木赌.桌旁。
墨绿如绸的桌面上，白线将数字分隔，已有三种颜色的筹码被分置在各个格线上。而漓的右侧，有两名人类尚在押.注。
随着筹码自人类的指间落下，各色荧光虚线顺其攀起，一闪一闪、规律而密集。
却无法掩盖驻足其后的黑肤荷.官，那温和有礼的笑容。
“您也要参与游戏吗，影之「墨」阁下？”
刹那间，尚在下注的人类都停了手，齐齐偏头向漓。但漓没管这些，只在瞥了眼荷.官身前的告示后，就自侍从怀中的框里取出一摞筹码，推向赌.桌对侧。
“参加。”
“好的。您有想要的颜色吗？”
“……都可以。”
漓迟疑了一下，最终还是任荷官替他挑选。始终保持着笑容的荷官点头会意，就熟练地将漓递来的筹码十个一沓摊开，又在确认过数额后迅速垒起。
“你……还真赌啊？”
趁此间隙，漓念识一动，无声回复向子玦的疑问。
“那位城主给我的通行证里划了不少筹码。”
“既然如此，不妨使用一些，免得他觉得诚意不足。”
话间，荷官已经垒好五摞筹码，扶底推过半边赌.桌。垂眸一瞥，漓却是怔了一下。
那没有面值的颜色筹码，是蔚蓝色的。
但在漓望来前，荷官已经侧过身，将钢珠虚按在了转轮上。
荷官食指一松，钢珠就在转轮的带动下，高速旋转起来。
与之一同变快的，是攀附在筹码上的虚线、闪烁频率逐渐提高。荷官掌根轻提，自轮.盘边缘一路拂过墨绿桌面、置于身前，抬眸要看一看桌上筹码分布。
却在看见原本空荡荡的零号格推入了五摞蔚蓝的筹码后，蓦然愣住了。
漓兑换的筹码是内侧押注的最高上限。
而现在，他将这个上限，全部投在赔率最高的单押上。
勉强维持着皮笑肉不笑，荷官含眸，直直望向那副冰冷的乌黑狼面。
“您确定这么放吗？”
“……不必。”
听着通讯那头与眼前、几乎同时响起的两道声音，漓微微皱眉，但还是点了点头。
郁郁盯了漓两秒，荷官还是偏眸向侧，抬手横挥过赌.桌上方。
下注停止，闪烁的各色虚线一顿，便立即合实，紧紧锁住放下的筹码。莹白的屏幕绕筹码升起，而押注区最上方的零号格当属最高。
“啧，我不是鸭。”
听着子玦烦躁的拒绝，单只狼耳轻弹。漓有些想笑，毕竟这位小少爷长这么大，或许没想过自己会有被当成鸭的那天。
可由于无法获知搭讪人类的信息，漓多少升起了些担忧。
心念微动，漓正想教子玦脱身其中，身周却忽然响起了人们吵闹的呼喊。
但他的耳畔，青年愤怒的呵斥仍旧清晰。
“你放开！”
钢珠已落，赢家已定。荷官强掩苦涩，优雅并指提起个玻璃小塔，压在那摞蔚蓝的筹码上。
于是，散布在赌.桌上的莹白帷幕与各色线条随之降下，只有锁住蔚蓝筹码的红线快速上升，汇入玻璃小塔中。
荷官很快就收拢起所有其余筹码，打算为赢家结算赔.彩。可一抬头，那一身漆黑的影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名模样标志的柩，怀中抱着一小筐筹码。
柩的瞳中漆黑，如有荆棘盘绕其中，让荷官对视了几秒，就不自觉避让开视线。
“影之「墨」阁下呢？他不要赔.彩了吗？”
柩眨巴了一下眼睛，偏眸向右想了想，就摇摇头，自怀中拆下个套在一起的筐，搁在赌.桌边缘。
“我是他的侍从。”
“劳烦您将赔.彩照样结算，再全数兑换成现.金.筹.码。”
“主.人暂时不会回来继续参与游戏。”
*
大开的赤金木门中，一道雪白的身影被甩入了这间朦亮的奢贵客厅。
惯性使然，子玦跌跄着跨过柔软的棕红色地毯，扶着红木作的矮茶桌，险险止住前扑的身躯。
膝盖抵着桌沿撑起，银质鹿头与圆形钢饰点缀墙上、晃过那双微缩的雪色瞳眸，子玦就不自觉地绕开宝蓝的矮席，戒备着缓缓向后退去。
“咔哒。”
子玦骤然聚焦的视线尽头，是不知何时闭合的房门，与一名少年人类的身影。
少年身量瘦小，大约只有子玦胸口高低。他一头碎软乌发被一顶黑色贝雷帽压着，微翘的发梢会隐约盖住咖啡色的针织高领。
卡其色的方格披肩模糊了少年的身形，巧克力色的立式长条装饰于其顶部，环扣过肩侧。可在少年纤细的腰间，一对深棕色的腰带交叉束缚其上，虚锁住他漆黑的超短裤。
甚至于在不对称的长筒黑靴上方，有一枚腿环自短.裤挂下右腿，紧紧勒住那如凝脂般的洁白肌肤。
就那精致的着装，子玦真的会怀疑对方是来这儿做鸭的。
因而，他确实没有料到这等清瘦少年，会有着如此巨力。
这般想着，子玦瞥了眼右腕，五道泛白的指痕清晰可见。但当少年宽松掩手的咖啡衣袖垂下，牵动细碎银链摩挲声起，子玦立即抬眸、凝神戒备。
正对上一副回转的稚嫩脸庞，一双圆润的猫仁中乌眸森冷。
少年实际上生地很纯真，长且翘的睫羽更是掩去了他眸中的大半狠戾。
但任是谁面对他的逐步逼近，都会感受到如置身捕猎中的窒息。
那密切笼罩在四肢每一寸的锋利目光，那微微弓起的肩背，那紧绷的足尖柔韧落下、无声无息——
他蓄势待发。
而身为猎物的子玦，已退至房间尽头。
“你的眼睛很漂亮。”
沉默的对峙中，少年忽然开口了。和他的外表一般，是清冽无害的少年音。
但那简单易懂的夸赞人语，却让子玦瞬间起了满身鸡皮疙瘩。
果然，人类都是——
在这厌恶的间隙，人类已轻伏下身，藏在袖中的双手向后摆起少许。
“送给我吧。”
于子玦缓缓收缩的清亮雪眸中，少年蓦的窜起。
可子玦看见的，只是一抹咖啡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