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来我这里丢人现眼!我什么也不知道!”孙太婆嚎叫了几声,龇牙咧嘴的。
徐冽是来找市场买点新鲜的排骨,但清水镇陆陆续续来了很多人,先是把姚老汉守着的深洞给堵上了,又堵着孙太婆不放。
徐冽上前,他紧了紧身上的银两,便去了孙太婆那边。
情况委实算不得好,几十个官兵团团把老人围住,一个个凶神恶煞。
胡萝卜滚了一地,地上还有打碎的十几个鸡蛋。
鸡蛋液流开,孙太婆身上也是脏兮兮的绿菜叶跟蛋黄揉杂一起。
孙太婆拍打地面,“我不活了,我不活了……你们今天要是敢动一步,我就撞死在这路边上!”
声音啪啪的。
徐冽心想官兵当真霸蛮。
陈晗笑了笑,讲话客客气气的。
“钉子户,你今天就是死在这里,那也无济于事的。”
徐冽很是自然地上前扶起孙太婆,嘲讽说:“一点也不懂尊敬老人,不怕遭报应?”
陈晗笑冷冷,抱胳膊睨视徐冽:“你一个野种,也跟我讲报应?苍天在上,老子就是王法。”
徐冽只觉陈晗仗势欺人,不屑与他争辩。
他转身扶孙太婆走,对方却一个劲哭喊:“我不活了我不活了。”
徐冽也是个不爱多管闲事的人,心想银子自己还有用,就转身要走了。
一个眼神也没丢给陈晗。
陈晗自觉被无视便有些心浮气躁,他默不作声对周围的人抬了眼,示意对方等会儿背后偷偷把徐冽绑起来暴打几顿。
待到徐冽走远后,那些官兵果然跟了上去。
刚走到巷子,他眼前赫然出现一个身影。
徐冽吓一跳,面无表情往旁边走。他走一步,傅舟就跟他一步,两个人同时动作。
“你为什么躲我!还躲我那么久!”傅舟怒言,五官扭曲,像是水牛刨地,怒气冲冲的。
“……”徐冽话都不想讲。
傅舟脸憋红,他脚跺地踩了下,发疯似的说:“你怎么跟顾素衣一样一样的,这么孤僻,还要我来哄你吗?你是我朋友,都不来找我吗?”
徐冽直接轻功逃走了。
傅舟:“……”他愤怒地踢了下墙,骂了声:“全都是我的错了?!”
徐冽的目的地依然是排骨,然而当他去到杨明那里时,对方却像是等着他来似的。
杨明手上都是血,徐冽奇怪,问了句:“怎么了?”
杨明表情颓丧,难耐地叹了口气,又问:“我妻子又吐血了,你能不能再让宁安王再给我开点药?”
徐冽:“主人不是帮你夫人拿了好多方子,你妻子身体不是好起来了么,怎么会吐血?”
杨明像是被戳到痛处,苦哈哈道:“我也,我也不知道啊,突然就吐血了,我都找不到人……你……你能不能帮帮我的忙?”
但现在的傅容雪是不会见任何人的。
徐冽只得说:“抱歉,我主人没空。你不能总是这样,我主人跟你并不熟。”
杨明脸色低沉,又试着道了句:“真的不行吗?”
徐冽坚定道:“我不能给主人再添任何麻烦。”
杨明:“就是你们这些不作为的当官的惹的祸!”
杨明甩了脸子就气冲冲走了。
徐冽一脸莫名其妙,心下也气。
也自知没趣地回家了。
甫一回到顾家大宅,气氛便是低沉得很,顾素衣跟他打了招呼,点了下头,手捞过剑在手便走了,傅容雪没抬眼看一下,徐冽将将说了杨明求医问药的事,傅容雪道:“何必多管闲事,斗米生恩仇,他杨明又算老几。”
徐冽点头。
顾素衣要去找叶非,傅容雪问了句:“你又去哪儿?”
“关你什么事?你不是说我该有自知之明吗,你又管我做什么?”
傅容雪忽道,“那你滚出去就别给我回来!”
顾素衣不知道这人是吃炮仗了还是怎么样,两个人原本隐藏的某些矛盾一触即发。
他打开门,风呼呼地吹。
顾素衣感觉自己非得跟自己犟,也跟别人犟,说不上来哪儿不舒服,摔门便走了。
傅容雪摁住太阳穴,徐冽给他拿毛巾。一道剑伤横亘他的锁骨之处,已经渗透白色的衣物,但傅容雪没有告诉顾素衣,徐冽问为何不告诉他时,傅容雪说没关系,但徐冽还是觉得自己要做点什么,他试图去喊,傅容雪终于觉得痛,不想忍……
不论是砍一刀还是被疼痛的蛊虫咬,都挺痛的,何必忍着呢?
忍着其实还是很痛。
傅容雪对徐冽道:“想不到凌若风居然是这样的人……”
徐冽:“啥?抢孩子啊?”
还真是,凌若风嘴上说疯子,身体却是个行动派。
他把傅雪宁的孩子抢过去自己养了,而且不知会傅容雪跟傅雪宁。
这会儿他姐正在闹绝食呢,谁也不见。
傅容雪想了想,还是跟着顾素衣也一起出门了。
“痛死了,我干嘛非得折磨自己呢?”傅容雪喃喃。
他把唤情抄的残页用东西包了起来,那字迹实在是奇怪,两页唤情抄的字迹跟临安侯的字迹是一模一样的。
傅容雪有个大胆的猜想,或许当年,空明山上死去的人并非任昱,而是真正的凌修。
为了验证此事,他还是得找凌若风亲自查验。
毕竟,除了当年的宋璇玑跟谢长留,姜迟一行人外,真正见过任昱的人寥寥。
顾素衣就这样跟傅容雪在黄石楼又碰上面了。
傅容雪搞阴的,特意让徐冽把衣服上的血给……
原话是:“染深点,看上去越可怜越好……”
徐冽闻言:“……”
傅容雪特意挑了个明显的位置坐下来。凭借傅容雪的相貌,很快就有不少人的目光被吸引了,有人说这是谁,怎么受了这么重的伤还来喝酒,也不怕痛死。
凌若风这些天一直都在酒楼喝闷酒,养孩子太吵了,孩子的死性子跟她娘一样,犟死人。
可凌若风也不想跟疯婆娘说一句话。
当他看见傅容雪肩膀上有伤,却也忍不住坐下来凑近问:“顾素衣呢?那死孩子又哪里去了?”
傅容雪不得不逼着平和,他打趣道:“你恨气得很,我还以为是我姐欺负你,没想到是你这孬种欺负我姐。”
凌若风冷笑,“这疯女人,胆大包天,试问有谁!敢生这么半个孩子丢下不管,还一瞒好几年的,你跟我不都骗得好惨吗?!”
傅容雪:“胡言乱语,枉为人子人夫。”
凌若风被骂爽了,又说:“无事不登三宝殿,有事找我?”
傅容雪:“我姐闹绝食好几天了,你去劝劝?”
凌若风:“关我什么事?!疯女人说走就走,我劝得住她吗?我真恨不得弄死我自己。”
他话轻轻的。神态间有些失落,也说,“我爹自小就不在我身边,怎么我有了个女儿,也不告诉我呢?”
傅容雪面露担忧,存了十分,“如果拥朝倾覆,你又当如何?”
“哈?”凌若风打了个哈哈,笑说,“跑啊,我又不像你那么死板,是整个王朝辜负了我,我又不是没努力打过仗,可皇帝蠢我还不能跑吗,哪有我去适应他,是它对不起我,我干何给他做嫁衣。陈千要怎么爽,就怎么爽。”
傅容雪觉得跟凌若风到底是有分歧。
凌若风嘿笑,见他面露难色,开玩笑说:“哎,你真是日子过太舒服了,别人做什么你跟做什么,但到底,你是你,你爹是你爹,我只觉得我能力有限的范围内让自己过得最舒服是最爽的,你是哪哪都不爽,又不是缺胳膊少腿。”
傅容雪:“我跟你真的没法沟通,你从来都不懂我在说什么。”
凌若风:“你就是想得多,做得少。遂自己心意来。”
傅容雪:“有用吗?”
凌若风:“你要做一件看上去绝对正确的事,又想它不要那么受人千夫所指,你活在别人眼睛里啊?从傅家离开,你也不见得好上多少。”
傅容雪心烦到不行,就好像他很喜欢弹琴,但谢长留总说他没一点天分,弹出来比狗啃骨头的声音还难听。
他眉头始终是皱着的。凌若风叹了声,“还弹琴不?我记得你不是好爱弹琴的吗,一天抱着个琴也不跟任何人说话……”
傅容雪露出无奈的苦笑,“就算我一天练七八时辰也比不上顾素衣轻轻拨两下琴弦,练习了又怎么样,我求而不得的东西,他却轻轻松松放弃了。”他似乎是想到痛处,“活着太难,很不舒服。”
凌若风:“你才几岁,算个毛啊……天才跟普通人之间隔了无数个台阶,我讲这话你别不爱听,世界上没有舒服的地界,你以姜堰他娘那般的技艺为超越的对象,怕是八辈子也达不到,楼国老国主可是精通音律的大家,你家祖辈世代都是武将,更不用说,姜太后跟顾亦寒都是这方面的高手,人家二十年童子功你十七八岁才学着拿琴,没有可比性。”
凌若风吃了一根辣椒,又道,“其实,你弹琴是真不好听,但我佩服你的执着。”
傅容雪不知道他是褒义还是贬义,既觉面红耳臊,又觉与世界哪一处都不相容。
遗世独立不像……傅容雪哑口无言,便道:“我走了。”
走时他觉着饿,又再提筷子吃了一口肉,却闻到一股膻味,仿佛是放了好久的那种老肉。而这一盘菜要十两银子。相当于一个普通农户半月的生活费。而且分量就寥寥几块,几根胡萝卜丝,再是几根青辣椒。
凌若风也说:“我得带你姐去避难,等会儿我去看看他……”
傅容雪较真的个性上来了,他喊了声店小二,道:“你们老板呢?!”
傅容雪并不是非常注意招摇的个性,穿着打扮也不似平常的富贵人家,只是像普通的公子。
凌若风心想,黄石楼大抵算是踢到铁板,傅容雪虽然看上去好相与,但对这种事是吹毛求疵,到了一个极致。
他刚才还打算就这么算了的。
便也只能,看看好戏了。
黄石楼那条街是清水镇有名的酒楼街,各路文人雅客时不时聚集,把酒言欢,春日宴饮。
店小二穿着制服来了。
这里的人讲究,进店都是要经过培训的。
傅容雪道:“你们的肉是馊的。你们老板呢?”
店小二:“那这样好不好,客官,我给您换一盘,怎么样,咱们跑堂挣两个钱也不容易,您将就将就吃下,别计较了。”
傅容雪冰冷重复:“把你们老板喊过来,我不说第二遍。”
店小二:“我给您换一盘大的,您看如何?”
傅容雪:“我最后再说一遍,你们老板喊过来。”他心平气和,说着指责的话。
店小二:“客官您别生气,我们这都是用的上好的牛肉,新鲜的啊。”
傅容雪:“把你们老板的老板喊过来!你耳朵是聋了?!花这么多钱吃个饭,老主顾都敢这么羞辱,你们是当我好欺负?!”
店小二也震惊了,他瘪瘪嘴,离开时嘴上不忘默念,“什么人嘛,看上去一副人样,内心却是这个样子,没钱就不吃呗,吃不起还有理了?”
老板正是陈晗。
陈晗正在跟朋友们一起吃饭,他下了楼,拍拍手,笑说:“我还以为叫骂的人是谁呢,原来是大名鼎鼎的谦逊——公子,傅容雪啊,这是被赶出了傅家,无处可去,也没钱用,所以来我这清水镇的酒楼吆喝了?各位看看看看啊,他长得美不美?听说医术妙手回春,可是就没救回!凌家的二小姐!哈哈哈,也是咯,美人迟暮,都是这样子。”
群起而攻之的笑声魑魅魍魉一般袭过,傅容雪面色顿时苍白起来。
这是他没告诉顾素衣的事,也是不敢告诉他的事。
傅容雪失语了。
陈晗款款而来,他走到傅容雪面前尝了尝肉,又说:“各位,我亲自尝尝啊,这肉是我亲自采买,如何能把坏的端给顾客啊,保不齐是傅公子撒谎。”
周围讨论的声音越发大了。
“我们的肉没有啊,是不是尝错了。”
陈晗把筷子拍在桌上,他瞪着傅容雪轻蔑道:“人人都说你谦逊和蔼,也不过如此。”
陈晗早就知道傅容雪常来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