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的须弥城里灯火渐熄。实验场地里，风间华昼夜不休地操纵晶尘，将自己熔铸于庞大的新神的躯体；与他相连的虚空另一头，草之神仍在为须弥的人们奔忙于一个个梦境。

倾奇者的假影在旅店里休息，真正的他则换了身打扮，混入了教令院。

因论派的流浪者有足够高的虚空权限，不足的部分也可以拜托纳西妲帮忙。他只需确认自己能瞒过风间华。

而与之相距甚远的另一端，密室中，一场密谋正悄然展开。

“说得好听！”

质疑之后，有谁不紧不慢地回应，“这是我们的计划，我保证它不会有任何问题。”

“我们所有人都看得到现状。你自称掌握一切，面对一个蛮不讲理的愚者，又能保证什么？”

“……如果他不受控制怎么办？”

诸多愚昧的贤者向青年质问。他们要的是可控的神力，是能带来学术繁荣的常青树，不是一个可能随时毁掉一切的，不稳定的疯子。

蓝发的青年毫不在意，计划已经开始，沉没成本会阻止贤者们终止计划，无论如何，他会看到这场实验的结果。

博士睨着众人，对他们摊手，“比起问我，你们该动动脑子。须弥的罐装知识技术不是很成熟吗？我们可以为他精心挑选一个完美的、虚假的过去。”

他咧开笑脸，“风间华……比起他的身体，他的记忆过于脆弱。相信我，他愿意沉溺于一场永不复醒的美梦。”

博士的眸光微暗。这是他的实验结果——本体亦或碎片，曾经的实验中，风间的觉醒、复苏、活化，完全受控于博士的指令，或者说，是他对梦境的维持。

晶石所铸的傀儡，远不如永不磨损的人偶那般清醒。

另一方面，计划仍为人偶预留着位置。可惜的是，不知道风间做了什么，散兵完全没有来须弥的打算。他不知道其他切片怎么想，不能选用最好的素材进行实验，至少他自己深感遗憾。

提供一些资料将贤者们打发走，博士身周终于又安静下来。他转了转手腕，白日里和风间华的战斗受的伤还没恢复，有些影响他的工作效率。

好在风间华自己会弥补博士落下的那一部分进度。生体改造的过程中，实验体与生论派学者进行了大量讨论，保留了前者参与机体建设的能力。

“接下来……”博士抱着肩膀，指尖在胳膊上一下下敲动。最近不断有切片失踪，他们讨论后一致认为可能是散兵干的。

他该怎么处理，在造神计划中预留出他胡作非为的余地，保证须弥能完成这场伟大的实验？

“接下来，想想你的遗言吧。”

冰冷的话语在脑后响起。博士悚然一惊，年轻的切片猛地前扑，却被一道惊雷击中后心。

穿着教令院制服的少年目光凌厉，深蓝的眼眸中渐渐亮起堇色的雷光，“直接参与造神计划的切片……我很期待你的知识。”

先于一切辩解与惨叫，切片悄无声息地解体。然而出乎少年的意料，他的记忆也被毁去了大半——恰好没有关于计划的那部分。

“嘁……被发现了吗。”倾奇者知道这是谁的手笔。

他挥袖离去，临走前没忘记带上新的知识。

倾奇者猜测着自己还有多少时间。

旅行者即将到来，说明故事发展到关键阶段，愚人众的造神计划应该已经接近完成。风间华在教令院里，他不清楚他具体的位置……得尽快找到他在哪。

倾奇者伪装作教令院的学生，明察暗访，却没有结果。

开展造神项目的最佳地点无疑是教令院，晶尘也是延伸聚集到教令院的方向。可他即使走到教令院地下的隐秘空间，仍没有看到任何线索。

地下正在进行的项目都是重要的半公开项目或隐秘项目，有一些不明所以的优秀学生参与其中。仔细调查，基本能和虚空中的各个联合项目对应，并无异常。

几天过去，倾奇者已经在实验区里转了个遍，却依然找不到造神工程的影子。

经过一天又一天的潜入搜寻，他已经非常熟悉地下的构造。

难道还有更多的隐秘房间？

倾奇者沉思着走在须弥的街头。天色渐暗，夕阳渐渐沉入远处的群山，他望向烧红的天边，看见了他留下的用来引开视线的影子，以及跟着影子的巡林员。

风间华摸摸他的脑袋，让他在长椅边坐下，自己跑进了不远处的商业街。少年走到自己虚影的位置，解除了对视线的诱导。

被风间华注视的感受重归己身，带给他些许安慰。

“来，喝点东西吧。”

随着青年清亮的话音，倾奇者手心一烫；顶着巡林员面貌的他将一杯咖啡塞进少年的掌心。纯咖啡的气味让人心情舒缓。

倾奇者捧着茶杯，将泛苦的饮料喝尽，给风间华看了看杯底，又将杯子放到一旁——“我喝完了。”

他低着头，听见风间华笑起来，“让你休息时慢慢喝的，怎么这么急。我可没准备下一杯。”

“谢谢你。很好喝，我很喜欢。”

手掌落在倾奇者的头顶，青年摸摸他的脑袋，挨着他坐下。

倾奇者与风间华并肩坐在码头附近的长椅上，吹着山风，心情也不知不觉放松了许多。少年缓缓倾身，靠在风间华的肩上，他徐徐启唇，又将它抿紧。反复几次，他到底没有说出口。

倾奇者不想让风间华心如火烹了。

他用尖锐的手段刺痛他的爱人，论及根本，或许无关计划，无关报复，只为了确认一件事——

风间华对他的爱，比他那奇怪的傲气更重要。他愿意为之付出一切的对象，不是虚无的众生，只是倾奇者。

他想：“若是这样，他一定也会愿意为了我，努力让自己活下去……”

他咬咬牙，抱住风间华的胳膊，看向那人的脸：“我——”

少年的臂弯中猛地一空。

失去依靠着的躯体，倾奇者重重地摇晃了一下。他怔愣地看着忽然空空荡荡的长椅，发现自己竟无法察觉须弥城中无数晶尘的所在了。

他这是在干什么？

“别吓我啊，巡林员先生……巡、‘白羽’？Saki？”倾奇者慌张地从长椅上站起来，声音发颤，“风间华？！”

回应他的只有街巷中远远传来的叫卖声，风不在这里。

风哪儿都不在。

倾奇者瞪大了双眼，四处张望。夕阳隐没之后的世界陷入一片昏暝，亮起的灯盏在黑暗中显得岌岌可危。

少年虚按住自己的虚空终端，“……纳西妲？”

虚空另一端的神明很快回应：“咦，倾奇者？你不是说要忙着寻找阿华助手吗，怎么有时间来找我？”

“他消失了……”倾奇者陷入一种混沌而恐慌的状态，他掐住自己的掌心，疼痛竭力压平了所有情绪。他冷静地解释：“发生了他意料之外的情况，导致他突然消失。我需要你确认他的状态。”

“好。我会谨慎地尝试接触他。”

纳西妲维持着与倾奇者的联络，戒备地向风间华发出信号。

风间华已经与虚空相连。她原本要联系他很容易，只需要留下信号，他就会主动找来。现在她发出的信号却无人回应，像在等待一片空荡荡的荒原上忽然冒出一个活人。

她将自己的信号更深地渗入虚空网络，无形的力量顺着所有人的意识向下蔓延，那个人却仍旧没有回答。

出事了。这下不用倾奇者再催促，纳西妲也知道事态超出了控制。会是教令院的造神计划出了什么问题吗？

她将目光投向教令院的主导者们。风间华留下的“后门”依然起效，让她能够监控贤者们的工作。

这一看果然有些收获，但不是她想要的：贤者们大多正在下班回家的路上，只有其中一个人捂着脑袋，似乎很痛苦。心声与表现一致，而且他也对此感到意外，没有头绪，想着哪天去看看病。

即使有微小的可能，是阿华做的，他至少也会针对阿扎尔才对。

“我没能发现他的痕迹，但他的许多手段仍在起效。请不要着急，他的情况未必很差。能和我讲讲你之前看到了什么吗？”

倾奇者听见纳西妲这样回应。他的目光落在空荡荡的长椅上，和纳西妲描述自己刚才所见的一切。

然而他又一次没来得及说完——

“啊！”

女孩呼痛的叫喊在他耳边响起。

“纳西妲？！”他惊疑不定地试着呼唤。

虚空中却不再传来神明的回应。

“可恶……到底发生了什么？”

倾奇者四处张望，不看还好，这一看竟发现了更多异样——不知何时起，人群如同行尸走肉般移动，仿佛被人催眠，深陷于无法醒来的梦境；酣睡的人们梦游一般向家走去。

少年不再隐藏自己的存在，身形如流光般迅捷，在须弥的街道上狂奔；他迅速确定了一件事——整个须弥城正陷入沉眠，他所见的人无一不在沉睡。

风间华和纳西妲又是发生了什么？

沉睡无法解释晶尘的消失，而草之神明显是受到了袭击……

倾奇者迅速登上圣树的高处，纳西妲应该还在净善宫里。倾奇者沿路跑上净善宫前的广场，建筑物高大的穹顶在视野中一点点显现。

不出所料，门口的两个卫兵还站在原地，却同样陷入沉睡。

但净善宫的防卫远比过去严密——未知的封印彻底封死了净善宫的大门，特殊的符文竟能承受倾奇者的攻击，将力量消弭于无形。

深渊的侵袭不会这么柔和，愚人众没有必要使用这种会带来外交事故的麻烦手段，须弥周边各国与其保持友好态度，早已毁灭的坎瑞亚正忙着其他重要的大事……

所以是教令院的什么禁忌项目失控了吗？

论及教令院现在最大最危险的项目，无疑是造神的实验。

实验出了问题，所以风间华突然失踪，所以纳西妲受到袭击，所以须弥人变得不断梦游……

倾奇者闯入教令院的地底。

他到底为什么找不到？既然是庞大的计划……

“伟大的造神计划，需要消耗的资源可不是一个小数目。”

熟悉的、令人厌恶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倾奇者转过身去。

博士穿着白衣，两手插兜，“还没发现吗？教令院的人不是傻子，他们把庞大的计划拆解成无数个项目，以虚假的名目，处理着无数模块真实的需求。”

此刻，教令院下，所有的工程项目，或许有着不同的名义、不同的负责人，实质上却正是无数个组成了造神计划的环节。

很遗憾，倾奇者没有抓住负责组织项目的学者们严刑拷打。仅靠那些被包装起来的计划书，不潜入研究项目深入调查，是发现不了什么的。

博士看着倾奇者，轻笑一声，对他耸耸肩，“那些学者未必有真的本事，但论及颠倒黑白，连我也要自愧不如。”

“你主动出现在我面前，似乎不怕我杀你？是你的本体让你来的？”倾奇者做出战斗的姿态。

“这就要问你自己了。”他嘴角下撇，看起来很不愉快，“负责造神的‘我’是最关键的棋子，你把他杀掉，导致计划出了问题。”

“和风间有关？”

“和他有关。”博士说，“‘我’原本计划对风间进行精神操控，但他不知为何陷入了疯狂。如果你要见他……”

青年扬手丢出一卷图纸。

“这是地图和设计稿。去替我解决这个大麻烦吧。”

蓝发的学者自言自语地念叨：“可真奇怪。还不到抽取和清洗记忆的时候，即使是突发意外，需要对风间进行催眠，他也不可能陷入疯狂。”念着念着，他露出诡异的扭曲的笑，“啊啊……真是危险的家伙。”

新的切片就这样似笑似哭地在倾奇者面前化为一滩血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