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令院里，蓝发的青年仰面倒在地上。一向表现得游刃有余的学者，此刻毫无形象可言。护目镜被人扯碎，工装也多了不少被电焦的痕迹。
与之相应，十数条晶莹剔透的藤蔓断在他的身侧。挂着冰霜的柔软的肢体中，神经还未死去，它们在地面上活蹦乱跳地胡乱拍打着。
“风间，你又在发什么疯？”博士粗喘着怒斥，“我说过吧，我不允许任何人妨碍我的研究！”
为了这事，博士没少和教令院吵起来；往日，风间华会和博士站在一边，一起催促慢吞吞的教令院跟上进度，这次，他却不知为何发起疯来。
原本阿扎尔正和博士商议着接下来的某项内容，失控的风间华突然暴起伤人。
若不是博士挡了一下，教令院可能就要换一个新的大贤者了。
阿扎尔愤愤不平地对着博士抗议：“这就是你说的可靠？我们要的是一位新神，不是一个疯子！”
话虽如此，脆弱的人类面对发疯的怪物，除了害怕也没有别的事能做。阿扎尔迅速逃离现场，把风间华丢给博士自己处理。
一时间，风雪与雷电齐飞，冰棱与晶藤共舞……等一切落幕，风间华再不言语，任凭博士百般指责，始终一声不吭。
他有些委屈。
风间华看看博士，又看看倾奇者。那只薄荷肥鸡哪里配了！
火焰哔剥作响，青年缩在火堆前面，吸了吸鼻子。
自从风间华听到倾奇者说，爱人是博士，青年始终神情恍惚，脸上写满了不可置信。
倾奇者心下好笑。这样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他到底是哪儿来的自信，认为自己的伪装做得很好？现在觉得后悔，早干什么去了。
时间还早，烤干了衣服，两人朝去往须弥城的大道走去。
“巡林员先生？”倾奇者跟在风间华身后，轻声喊他。
“怎么了？”
“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我该如何称呼你？”
一阵诡异的沉默。
“是不方便告诉我吗？”
“没什么不方便的。”他干笑两声，“只是，名字不过是一种用于区分对象的工具，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人，有没有名字都不影响交流。”
“但我想知道。我的名字是倾奇者，巡林员先生，你是不愿意把名字告诉我吗？”
风间华看着他期待的样子，目光微落。以往失忆的是风间华，倾奇者总会照顾好他。现在境遇互换，他该怎么照顾一个失忆的人呢？
首先应该是安全感吧……他目光落在倾奇者胸口，少年没有佩戴那枚金羽。
可怜的孩子，他或许连自己的来处与归处都无法确定，这才急着要找到他唯一记得的爱人；即使他知道那个人抛弃了他。
“好吧。既然你想要一个称呼，我叫白羽。”
闻言，少年开心地笑了起来。
然而他并不呼唤他的名字，而是继续以巡林员称呼风间华。
倾奇者放开了自己的感知力。他能看到空气中极细微的晶尘的存在，也听得出自己周围有多少生灵被风间华统合，成为了他知觉的延伸。
倾奇者思量着，调整了自己的存在信号。
根据博士的研究结论，虚空终端技术将人脑视作客观存在的可用端口；他也可以通过类似的方法反向操作，把自己并入网络，甚至将信息投放到须弥人的潜意识里。
他要解读风间华的力量，以便隐藏自己，以探寻他的所在。风间华可以参与造神计划，但倾奇者要确保自己能在适当的时候把他拉出来。
“小……倾奇者。”风间华望着天色，“你中午打算吃点什么？”
倾奇者摇了摇头，“我没有吃东西的打算。”
青年却不同意，他意有所指地提醒倾奇者：“是人哪有不会饿的道理？不用和我客气，想吃点什么？水果，烤鱼……烤蘑菇怎么样？我去准备。”
“那我也一起。我可以帮忙。”
白衣的少年仰着脸，用亮晶晶的眼睛望着风间华。后者喉结跳动，闭着眼睛，仓促地指了一个方向，“你去那边采蘑菇吧。”
说罢，巡林员在路边做了个扎营的标记，折了根树枝跑去河边抓鱼。
倾奇者走进树林，众多晶尘飘在他的身边看护着他。他听见地面之下有能量流动，拨开草丛，风间华已经控制自己化为草木，将可以吃的蕈类和水果挂到最显眼的地方。
少年将食物一个个摘下，顺手在蘑菇的根系处挖了挖。
没来得及在他视线之外冒出地面的蘑菇被他弄得摔了一跤，在地面上滚了又滚。还带着晶尘色彩的小不点连忙摆正身体站好，又和倾奇者对上目光，尴尬地顿在原地，祈祷他相信是自己看错了。
“好神奇的蘑菇啊……”他自言自语般说着，将它捡进怀里，用衣服兜住。
绕了一圈，倾奇者回到原地。风间华已经支起了火堆，架起鱼慢慢烤着。
少年快步走到巡林员身侧，贴着他坐到火堆前面。青年身体僵硬，没话找话地寒暄：“你找到了好多食物啊，辛苦你了，倾奇者。”
“不辛苦。今天很顺利呢。说起来，雨林真的很神奇，以前只是在路上走着，就会变得脏兮兮的；但是今天，我明明钻进树丛里摘了这么多东西，一点泥土和枯草也没沾到。”
风间华心虚地没有应答。
“巡林员先生喜欢吃鱼吗？看你的衣着打扮，会让人想起鱼呢。”
草率地随便具现的衣物，浅蓝灰色的破布确实和蓝鳍鲈鱼与花鳉有几分神似。青年干笑着称是。
倾奇者还想再说些什么。
风间华连忙把话题岔开：“对了！你之前说，你的爱人是蓝发？”
少年顿了顿，自然地反问：“有什么问题吗？”
“没有。只是，你说过，他抛弃了你吧？”巡林员皱着眉头，露出嫌恶与气闷的神情，“你为什么还喜欢他？”
青年的身影倒映在倾奇者眸中，少年语气坚定，“我为什么不喜欢他？他是我的爱人。哪怕什么都不记得了，温暖的感觉还在……那是个非常好的人。”
“可如果他的存在是错误的呢？或许某天，你一觉醒来，发现他并不是个好人。你被他骗身骗心，丧尽家财。那是你的仇人。”
倾奇者听得一头雾水。风间华似乎话里有话，他却对不上号。他在说什么？青年的话指的是倾奇者真正的爱人风间华，还是捏造的伴侣“博士”？或者，有更深的含义……
“我不知道。”他轻声说，“走一步看一步，我只能做当下最正确的选择，也背负起所有错误的选择可能招致的报应。无论结果，我绝不后悔。”
巡林员一言不发，不知听没听到倾奇者的话。白衣的少年抱住他的胳膊，将头靠在他的肩膀上。
“巡林员先生，烤鱼要糊了。”
风间华闻言一惊，连忙去翻动火上架着的烤鱼——离烤糊还远呢，倾奇者在吓唬他。
他摸摸倾奇者的头发，“我带你去须弥城，但我的看法没变。既然你的爱人抛弃了你，就说明他不是好人。到时候，我不会帮你找他，但如果你遇到什么困难，可以来教令院找我帮忙。”
倾奇者与他对视，看得风间华一怔。那双澄澈的眼睛让人不禁忧虑：自身的罪恶是否会被他一眼看穿？
面对着怔愣的青年，少年认真地问：“巡林员先生，你是想代替他，成为我新的爱人吗？”
“我没……”他立刻就想否决。他不该和他再有牵扯。可是他凭什么不呢？风间华本来就是倾奇者的爱人，更何况倾奇者以为的前爱人不是自己，而是博士那只罪恶的薄荷肥鸡……
他的脑子有些不够用了。无论算力有多充裕，唯独面对感情，他不可能轻易得出最佳的选项。
“嗯。”
倾奇者听到风间华羞赧地承认自己的心思。青年不敢看他，顶着那张草率的脸承认：“你很好看，很可爱。我很喜欢你。”
“但是不行。”倾奇者低着头，捕捉着风间华的信号，“我已经将自己托付给我的爱人，我属于他，也只有他能爱我。”
强烈的情感如永夜中升起的烟花一样刺眼。
倾奇者轻轻合眼。他察觉到了他对须弥的监视。
在去往须弥城的路上，少年就这样在风间华的神经上跳着舞。他不想让风间华那么好过，如果没有后者从一开始就决定走进博士的造神计划，倾奇者未必会选择现在的路。
他们两个说不定还有机会好好的。
但风间华简单粗暴地决定成为替身。他甚至没有询问过倾奇者的意思。
到底谁要他这么好心了？
内心中咬牙切齿的倾奇者，对巡林员露出完美的笑容。走过漫长的道路，心惊胆战的风间华和怒火中烧的倾奇者终于站在了须弥城的大门口。
风间华顿时大为放松，“好了，这里就是须弥城。你应该也得到虚空终端了吧，我给你讲解一下——”
青年扭过头，这才发现身旁的倾奇者已经不见人影。
“溜走了吗……”他有模有样地打了个响指。不等声响，散布整个须弥城的晶尘早已彼此共鸣，搜寻着倾奇者的存在。
风间华“看”见倾奇者在街头奔跑。少年身手敏捷，即使跑得很快，也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目。他顺手给了少年一个标记。
“看来是急着去找他的‘爱人’……”他不禁发起牢骚，“到底为什么会是博士啊。”
在须弥城中无处不在的晶尘纷纷吵嚷。
倾奇者隐于暗处，看着风间华所造的巡林员在众目睽睽之下化为泡影，却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嘈杂的声音不绝于耳。
“为什么是博士啊。”
“好讨厌。”
“明明是我……”
整座城市都躁动起来。风间华在须弥城里无处不在。
无数视线盯着倾奇者刻意放出的诱饵，却不知道，晶尘在能量网中感知到的信息，不过是借助周围人的虚空终端投映出的虚影。比起当初风间华对旅行者的监视手段，现在的他与虚空相连，势必要受到影响。
还好他没有贸然潜入。
风间华的视线被虚假的“倾奇者”的影子引开，他可以放心行动。而借着“倾奇者”这一诱饵，青年越是看“他”，他越能确定爱人的所在。
散布满城的晶尘，他们以圣树托举着的教令院为核心。
倾奇者敲敲自己耳边的虚空终端，用博士的技术搭建起一个隐秘的交流频道。
“纳西妲，你在吗？”
暂时接管了虚空控制权的男人没对草之神做任何限制，小小的神明很快与倾奇者取得联系。
“是新的计划呢。”她听倾奇者叙述自己的想法，有些不解，“你和阿华助手是感情上出现了矛盾吗？你们的计划有相当多的重合部分，联手处理比现在要方便得多。”
倾奇者在须弥城的街头漫步，如幽魂一样没有引起任何人的关注。他语调低沉，“也许，因为我们各怀鬼胎吧。但别担心，我们的阴谋暗算不会波及须弥的安全。”
“我担心的是你们；须弥赤诚而高尚的优秀学者，我难得的朋友。”
“我们就更不用你担心了。我的结局远未到来，他……我会尽快让他远离事件的中心。”他坐在无人的街角，“或者你可以选择助我一臂之力——告诉我他的所在。”
“很遗憾，我并不知道他具体在哪。我只知道他作为适应性极佳的材料，被用作塑造新神的基础。以教令院的工程速度，他可能已经被封装起来。”
“啧……”白衣的少年扶着额头，“没关系，问题不大。安全性差一点而已，反正迟早会……”
“会什么？”女孩追问。
“没什么。”他叹息着叮嘱，“记得别向他透露我的存在。”
纳西妲依他所言，让沉重的对话告一段落。
“好久不见，要聊聊你的病患们吗？村子里的大家现在都过得很好，还有你放心不下的小柯莱，将近两年过去，她现在是一位优秀的巡林员了呢。”
巡林员……倾奇者摇摇头，“她有自己的信念与坚持。我不必担心她的现状。”
“是啊，大巡林官好好地照顾着她，她前两天还交到了新的朋友。”
“大巡林官？我只听过大风纪官。”
倾奇者看向远处教令院的建筑群。监察须弥所有学术不端行为的风纪官们，有发现领导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