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来贺寿的人不少,轮到东国使臣上前的时候,向白和姜易文走在前,后面跟着捧着玉石盒子的南灯。
等到向白几人在大殿中央站定之后,殿上有一瞬的静谧,几近落针可闻。
向白装作不知,和姜易文一起恭贺拜寿。
随后南灯上前,向白将盒子掀开露出玉石,开口道,“此乃极品玉石,为表东国庆贺之意,特以此奉予北国国君”。
“辛苦使臣了,平身吧”,高台之上的声音一落,向白和姜易文就起了身。
向白以为这就完事儿了,却不想那高台上的人又开口了,“这位青衣使臣,莫非就是良王?”
听到询问,向白微笑拱手,应答,“是,国君”。
高台上端坐着的国君赞叹地点了点头,笑道,“玉面王爷果真是名不虚传,请归座吧。”
落座之后,向白给自己灌了几口茶压下自己的火气。感受到周遭的视线,向白尽力想忽略,却发现其中有一道视线分外热切。
向白压着火扭头朝着那道视线看去,发现对方竟是主位边的一位端庄美人。见此,向白一愣,突然意识到那可能是向锦。
向白一下子有些紧张,紧张地都放慢了呼吸,明明两人离的那么远,但向白就是可以感觉到那种灼人的关切。
只见向锦对着他遥遥地抬了抬嘴角,隔着宴席上的那些人,向白几不可察地和对方点了点头,自从进大殿之后的那种莫名的烦躁也随着这一动作而消失地无影无踪。
接下来的宴会仍旧是那套样子,向白觉得很是无聊,只能忍耐着。
却不想等到宴席将近尾声时,国君又提起了向白,说着良王爷奔波来此,也是应该和亲人团聚团聚。于是就这么着,这国君特地恩准向白与太子妃会见,向白听后,即刻起身谢恩。
于是,就在寿宴结束后的第二天,东宫侍从奉太子莫清之命一早就去了驿站等候向白。
去东宫的路上,天上又开始落雪。
待到侍从进去通报的时候,日光正大亮,雪却是纷纷扬扬地洒落了下来。
这时候路过东宫宫门前的宫人们,都能见着一位淡黄色冠服的俊美少年站在宫墙的梅花边,映着这冬日里的天光和飘扬而落的雪,竟是恍然若天外仙人,让人不由得见之驻足,但却都是只敢远远地望着,并不敢上前。
那人正是站在宫门前等候通传的向白,空等无聊,向白就走到宫墙边看那里种着的几丛梅花,林江站在后面给向白撑着伞遮雪。
略等了一会儿,进去通传的宫人出来,说是太子事忙,让向白先去见太子妃。
闻言,向白乐得如此,马上就跟着那领路的宫人去了太子妃处。
向白跟着宫人走到正殿的时候,看着向锦正在殿门口站着,身边围着几个要给她披斗篷的婢子。
几乎是一看见向白,向锦就马上快步赶了过来,让领路的宫人们退下,自己带着向白往殿里走。
“怎么这么早就过来了?这又下雪了,快快随我进屋吧”。
在殿内坐下之后,向锦指使着宫人们赶紧给向白上热茶,又问向白,“清早用过饭了吗?”
见着向白点头说自己用过了,向锦这才歇了让他们准备膳食的心思,只叫他们赶紧把准备好的糕点端上来。
“这些都是你爱吃的,北国这边没有,我特地吩咐厨子做的。”
向锦从刚才起就一直话不见停,对此,向白赶紧开口,“姐姐,我不饿,我就想和你说会儿话”。
向锦一怔,随即就说道,“好,那咱们就说会儿话”,又回头对着随侍的宫人道,“你们都先退下吧”。
等到殿内伺候的宫人都退到外殿之后,向锦才又开口,“小白现在真是长大了,样子也长得好”,说着就欣慰地抬手摸了摸向白的脑袋。
这么一摸,向锦就觉得有些凉,于是又埋怨道,“大雪天出门,怎么也不知道带件斗篷?林江也不知道给你添衣,冻坏了可怎么办?哎,待会儿我给你拿件斗篷,你穿好了再回去”。
闻言,向白无奈地笑了笑,“姐姐,我都这么大了,身体没有那么不经冻的,而且这雪也不大啊。倒是你,听说你一直在喝药,刚才怎么还站在风雪里啊?”。
“听见你今天就能过来,我都等不及了”,说这话的时候,向锦眼里的笑意都遮不住。
向锦看着向白拿起糕点,转口问道,“这次和你一起来的是哪位大人?看着倒有些眼熟”。
“姜易文,姜丞相的儿子”。
“怪道我觉得眼熟呢,这个儿子倒是和姜丞相挺像的”。
???
向白想了下姜相那张脸,纳闷问道,“和姜丞相像?”
向锦见他的脸色,轻笑出声,“姜丞相年轻时也是很俊秀的,你那时候年纪小,可能没印象,他还背过你呢。”
这向白可不知道,也没见姜相对他很热络啊。
对面的向锦继续说道,“那时候姜易水和万林两个人带着你天天在丞相府晃悠,要不是后来你跟着他们俩爬树摔了下来,母后你接回宫中的话,估计也能一直在相府待着呢。而且啊,就因为这件事,万林和姜易水还被禁足了一段时间呢。”
说到这,向锦看向门外,似在回忆,又好像是在走神。
向白安静得坐着,一时也没有出声。
“对了”,回过神的向锦又问向白,“母后现在身体如何?外祖父病逝,对母后的打击必定不小”。
向白点头,答道,“自外祖父去世后,母后就病倒了。”
听了这话,向锦的神色一下子变得有些着急,向白急忙解释说,“不过后来修养了一段时间,我来北国之前还特意去见了母后,那时候她的精神头儿已经好多了”。
如此一来,向锦听着才算是暂时放下了心。
“外祖母去世的早,母后和舅舅几个都是由外祖父一手带大的。母后是最小的女儿,最是受外祖父喜爱,外祖父病逝,最伤心的应该就是母后了。你回去之后,有时间就去多陪陪母后。”
这么说着,向锦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感慨,“她现在孤身一人在宫中,身边也只有一个你了”。
说到这里,向白放下了手中的糕点。
“怎么不吃了?”
见着对方询问,向白暗暗咬了咬牙,压低声音道,“姐姐,外祖父,外祖父他并非病逝。”
此话一出,向锦几乎是瞬时就捏紧了茶杯,眼见得手上都爆起了青筋,才开口问道,“此话怎讲?”
向白心念一转,此次来去北国,本就是奔着查探消息来的。万方鸣的事情向锦是不是知道内情,倒可以借此看出一些端倪。
于是向白就将万冬之前的推测给向锦说了,至于万成后来给的讯息,向白捡紧要的说了一些。不过消息来源,向白倒是下意识地隐去了。
听完向白的话,向锦即忍不住起身,绕着桌子来回踱步。
向白也不说话,就那么等着。
终于,向锦停了下来,开口的声音竟有些发抖,“小白,知道那味药的还有一人。”
向白看着背身过去,但整个人紧绷的向锦,不由得也有些紧张,好一会儿才问道,“那个人是谁?”
向锦转过头来,面色白的厉害,抖着声音说道,“是皇兄,“这些事情,皇兄都知道”。
对于这个结果,向白这时候竟然觉得自己感到出奇的平静。
向白突然意识到,可能自己也早就有这种猜测,甚至想得更冷血,所以这个时候听到这话并不觉得有多惊讶。
不过向白这时的样子,在向锦眼中,更像是呆住了。
于是就见向锦又尽量缓和着语气,“可能事情并不是我们猜测的那样,弟弟,你”,停了停,接下来的话终究是没有说下去,只好转了个话头儿。
“小白,现在你最要紧的,是保护好你自己。你的身份,你身后的万家,”向锦这么说着,语气渐渐肃然,“亲兄弟之间尚且会为了夺权而相互厮杀,何况不是亲的呢。”
见着向白默默地点了点头,向锦明白对方懂了自己的意思,但还是不由得感慨,要是向文没有早夭,或许如今又是另一番情景。
只可惜现在自己远在北国,自己尚且处境艰难,哪里又能帮得上万家呢?
如今有幸能再看一看自己的亲人,已经是很大的福气了。
想到这里,向锦不禁红了眼眶,向白抬头看到这副场景,一时怔住,“姐姐,你”。
向锦连忙眨了眨眼,摇摇头,“没事儿,突然有些伤怀而已”。
还不等向锦这里摆饭,太子那边就派人传话来说是一起用午膳。
向锦和来传话的宫人说了句知道了,就止了和向白的话头儿,带着向白去东宫的后花园逛了逛,顺道去太子处一起用膳。
与二皇子的情淡似水不同,这位太子显得沉稳不少。
向白看着眼前的人,不由得暗暗比较,只觉得这两兄弟真是大不相同。
那天见的二皇子虽飘飘然如风,自有一股子潇洒气派,却总归是五官没有什么过人之处,看过去总觉得缺了点什么。
眼前这位太子就大不相同了,五官凌厉,自带肃杀之气,但又因为其性子的沉稳,那股子肃杀气被生生压下,成了一副敦肃沉寂的模样,让人畏而不惧。
用午膳的时候,向白和莫清来回客套了几句,一边的向锦反而是没说什么话,只偶尔给向白夹一夹菜。
这情景让向白心下有疑,但也只能先按下不表,因而这一段饭吃的还真是颇为客气安静。
直到莫清离开后,向锦才明显松了一口气,招呼着宫人给向白准备茶点。
向白正要说这才刚吃完饭,自己真的不饿,但看见向锦一副忙着给她自己找事情做的样子,到底也还是没说出口。
眼看着出宫的时间越来越近,向白还是没忍住开口问了向锦她和那位太子到底是怎么回事。
向锦听了,只是让身边伺候的宫人下去拿那件给向白准备好的斗篷,然后坐在软榻上,靠着窗户,才缓慢开口道,“弟弟,我的孩子没了”。
这消息怎么现在才说?向白一惊,赶紧问道,“孩子?”
“是啊,我的孩子,是个已经成了形的男胎,”向锦看了向白一眼,继续说道,“都是一年前的事情了。自我小产后,就没心思在这宫里和他们周旋了。”
说着,她撑起笑脸,一脸满足,“只是没想到今日还能见到你,看来芳姑姑说的没错,人只要活着,就还是有盼头的”。
向白突然意识到什么,自己今日进宫之后,好像并没有见过这位自小跟在向锦身边的芳姑姑。
“那今天怎么没有见到芳姑姑啊?”
向锦闻言抬眼看着向白,抚了一下自己的钗环,语气平静,说出来的话却让向白平静不下来。
“她病故了,大概是三个月之前吧”,顿了顿,向锦又说,“你问这些做什么,你看顾好自己,就是对我最大的宽慰了。我在这里挺好的,他们不敢亏待我”。
向白还要再说什么,向锦轻轻摇了摇头,示意他不必再说。
拿东西的宫人回来了,向锦拿过那个斗篷亲手给向白穿戴上,又站远了一些看了看。
看着看着,向锦仿佛想到了什么,脱口而出,“你这副样子,让我想起了早年在万府看到过的一幅画像。”
向锦慢慢思索,又赞叹着点了点头,夸赞道,“但比那画更好看”。
见着向白一脸疑惑,向锦笑了笑,凑上前借着给他整理帷帽,低声说道,“是外祖母还在世时给外祖父画的一副画像,画上正是外祖父年轻时的样子,也是披着一个斗篷。今天看见你,总感觉有一股子说不上来的熟悉,”向锦给向白理着衣领,无奈地说着,“原来竟是这个缘故,唉,以后你能少见皇兄就少见吧。”
向白垂下了眼,低声应了。
外面又有太子送过来的东西,向锦叫人接了,宫人递过来一看,竟是一柄长剑。
太子的东西不好不收,向锦虽然不怎么愿意以,但还是吩咐人给向白拿好带上了。
又待了一阵子,到了出宫门的时辰。
向锦送着向白一直到了东宫宫门口,一边和向白道别,一边嘱咐林江千万要照顾好向白。
等到向白和林江都上了马车,车帘放下,向锦又站着看了一会儿离去的马车,直到再也看不见马车的影子,向锦这才缓缓地转身回了自己的殿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