须林就都相形见拙而变成了小林子。
全知很喜欢在根须林里面转悠。它对我说在它年轻的时候每当时间推进到必须到地下活动的季节,根须林就是它最愿意去的地方。根须林中的温度适宜。那时候它还很年轻,身体也能经受住潮气浸蚀。饿了、渴了找根细根须啃一啃便解决了问题,对懒蚁来说如此的休憩之所就像是在天堂里找到了一个房间。哈哈,老家伙的这番表白等于承认自己曾经是一只懒蚁,但是我只管听而不重复它的话,以防让它意识到自己是在自说其短。其实自从认识全知以来,我也真没发现它的行动能沾染上多少的勤快,——噢!从这个角度说它还真是在说实话。老家伙还说,如今它依旧喜欢根须林里面的气候,可是潮气让它不敢在林子里久呆,因为它的皮壳已老化到了经受不住漂浮在空气中的看不见的水的钻磨。
走出根须林后我和老家伙就踏上了正路。新巢都让我俩转遍了,所以接下来的正经事便是返程。四天的游荡让这里的角角落落都成了我眼中的熟地,——噢,确切地说,我想不明白返程的意义,明明就在自己的家园里面还用得着返程吗!我得想一想这个问题,反正边走边想也不耽误事。
抽象的叫做家园,具体的才叫做家。要想让身心休憩就绝对不能指望抽象来满足,我们必须回到具体的物项之中,因为只有具体才能将需要之物真实地展示出来。睡觉的榻、吃的食物、行走的道路、置身的洞穴……,所有这些实用之物都来自于具体。活物在系统性的抽象之中能够得到的是体验。至于前面提到的吃住睡行之类的需求抽象是绝对提供不了的。哈哈,我想这就是我们明明白白地呆在自己的家园里,竟还要确确实实地启动返程的行动的原因。蓝天白云表示天气晴朗,而哪块天、哪块云能证明天气是晴朗的?具体的一块天、一块云可以证明的只是有或没有能转化成雨雪的水汽,是非有即无的可触摸的现实。整体的天空制造的是天气的状况,而状况是一种可感受却触摸不到的宏观性的客观存在……。
上述的一连串连我都没能清清楚楚地搞明白的思辨,像酒精分子一样在我的头脑中横冲直撞弄的我神魂颠倒。所以我必须立刻结束它的运转而使之不再消耗自己的脑细胞,或者说我应该把脑力用在对现实问题的思考之中,因为自己的未来由现实铺垫而非摇摆在抽象和具体之间的思辨。
新巢真是个好地方。不是我喜新厌旧。——噢!我也不能不承认自己的行为有这方面的倾向,而且一点都不怀疑我的这方面的情绪正变得越来越浓郁。思想最大的短板就是情感,而且你一旦对某些事物产生情感先前的排斥、拒绝、抵触等负面情绪就都会化为一抹烟云。——可不是吗!我的思想这会儿就被情感左右了,因为我已经喜欢上了新巢,并且在脑子里产生一种莫名其妙的对老巢厌恶和鄙夷的想法,心里默默地说那里真是个穷地方。
哈哈,抵触心理往往源于对欲达目标的不了解。当我把新巢转悠到了熟悉并看到它的诸多价值之后,方发现这是一个气候适宜、环境优美,而且还有着丰饶物产的好地方。直到这时我才意识到上层不是往外驱赶它的子民,而是把自己最优秀的子女派到了更好、更有开发潜力的地方去。我想它老蚁家的如此作为便是大爱的体现,也是它让王国优秀基因传承下去的一项伟大的国策。我们的那位上层虽说只干吃、睡、排卵、排便四件平庸事,但是在王国的整体发展上它考虑的的确是超前于我们这些普通蚁,看来王国圣母的称呼亦非是对它老蚁家的一种虚赞呀!
全知在明白事儿上比我要透彻的多。蚁越老在对世界的认识上其经验自然就越丰富,这一点并不见得具有普遍性,可是体现在全知的身上就等于是真理。
老家伙在返程的路上告诉我说新巢的主蚁不会一直都是纯一色的工蚁。上层迟早要往这里派一只若蚁,以使其繁殖后代并延续王国对这里的统治。老家伙还说上层最看重的是若蚁,因为只有若蚁才能为它老蚁家的基因传承做实质性的工作,当然那也是在为每一个王国的公民基因的传承做实质性的工作。所以,待那只年轻的若蚁来到这里时我们一定要把它当作一位新的上层,过去是怎样对待上层的将来也要以同样的方式对待它。
想想也是,工蚁没有生育的能力,假如这里全是工蚁,慢慢的,待我们陆续都死去了之后又得靠谁来经营这片天地呀。所以这里必须得有一只能够发育成为蚁后的若蚁,我们把它供养起来以让它安心产卵,进而就把我们的基因在这个新巢之中传承了下去。千万年来活物生存和繁衍的客观规律就是这样,既要吃住行又要孕育养,离了以上哪一点都是不行的。
全知的话让我对未来有了预期,不用思想的自我动员,我期待着未来的那位上层尽快来到新巢开始它的统治。有了上层那样的主心骨压阵我们这些开拓者的行动才具明确性,新巢的各个蚁团之间团结协作的凝聚力方能更加牢固。
我是携着对未来的美好的憧憬回到伙伴们的活动区域的。我和全知的返程之路用了一天的时间。——哦!容我解释一下,若是独行我最多用半天时间就能回到自己蚁团的驻地,但是我必须得照顾到老家伙的腿脚,蚁老了腿脚的活力也会大大减弱,——(全知)跟我这样的神行太保级的壮年蚁可没法比呀。
到达我们蚁团的地道口附近时我看到了带样,而在向周围扫视了一圈之后我发现只是带样一只蚁站在那里。这样的情况使我意识到伙伴们辛苦了那么长的时间应该是都休息去了,而只有带样这个尽职尽责的总执行官还在等待着最后两只未到位的蚁团团员——我和全知的回营。
带样先看到了我和全知。或者说在我和全知看到它的时候——它就已经看到了我们。有准备的总能在反应上领先于无准备的,因为时间从来都不会帮助落后者。我和全知的心思都用在了赶路上,而带样的心思则专一于用目光搜索我俩的身影出现在营区附近,所以它先看到我们并不是什么不可理解的事。见到带样后被它以私自离队并且长时间不归为理由,批评上一顿肯定是避免不了的。如今的带样干工作一丝不苟,批评蚁也从不区分对象。老实说我也有此方面的心理准备,因为我很清楚带样是一只很懂得用纪律约束蚁团成员的执行官,我和全知尽管身份稍显特殊,可毕竟也是蚁团的两个普通成员呀!作为带样的顶头上司我并不觉得这有什么难堪,错了就应该接受别蚁的批评,关于这方面的觉悟我是充分具有的。发泄完了对我和老家伙的不满之后,带样就把这四五天期间营地发生的事儿向我做了简单的汇报。
带样领着大家把我们挖凿的地道的入口至那个已被堵的丝风不透的蚁穴出口之间,道路两旁分布的穴室都打扫得干干净净。通道的两侧一共有一百二十三个穴室,除掉选出的二十个用于储存粮食的大的穴室不计,按照每十蚁一组居住一个穴室分配住所是绰绰有余的。带样遵循着随意组合的原则,并且就是以十蚁一组分配的穴室。而在我和全知到来前的一个小时,伙伴们就都已回到各自的房间休息去了。
带样补充说在我离开的这几天伙伴们还干了一件大事。大家又都由我们挖凿的那条地道返回到老巢,把上层分配给我们蚁团的粮食、菌和三十只能分泌奶蜜的小蚜虫搬运、驱赶到了新巢。它算计了一番,——从老巢弄回来的粮食肯定够蚁团的每个成员吃食到能够出穴的时节到来的那一天,然而要想把日子过得奢侈一些——那点粮食就远远满足不了大家的胃口了。我觉得带样想多了,当然,它的算计也是必须的。吃苦耐劳是我们这个物种的天性,没蚁会想着过奢侈的生活,不过它这样提醒一下对我来说也并不算多余。
相互把各自的情况介绍完了之后,我和全知就钻进带样给我们预留的穴室里休息去了。噢!忘了说一下,我虽身为千蚁之长,但在吃住行等方面并不享有特权。我的寝室跟一般蚁的寝室别无二样,我的室友也都是一些普普通通的蚁。值得一提的是谁都不愿与之同住、同睡在一起的全知、好窥,竟是我室友总数的十分之二,可见我非但没有特权反倒是为蚁团分摊了更多的担当。——全知的体味让蚁都不愿挨它太近,可事实的情况是它睡在了我的左侧;好窥好说梦话而且还有夜游症,可事实的情况是它睡在了我的右侧。哈哈,被这样两个安稳睡觉的克星“裹挟”我又能有什么怨气,总得有蚁跟它俩挨着吧。换句话说,只要不是那种道德品质差劲儿的蚁,我真的拿不出什么理由拒绝与之做睡邻。习惯成自然。我想——时间长了,假若睡觉的时候闻不到全知身上的臭味或是不被好窥的梦话所打扰,——噢!要是我睡不着觉了倒真是个天大的麻烦事呀。
带样那家伙没有给自己分配穴室。它是蚁团的执行官,这样的角色是走到哪里就吃住到哪里,所以每个穴室都是它临时休憩的场所。而实际的情况是带样常趴在洞道旁睡觉,偶尔也会钻进我和全知呆的穴室里看看,至于其它的穴室它是基本不去的。它爱怎样就怎样吧!管它呢,反正我是累了,我得用睡眠来调整自己的疲惫的身心了。
走进温馨的穴室里面后我的精神也就完全放松了下来,我看到好窥等八只蚁整齐地排成一行趴在地上睡得是一个赛一个的甜。哈哈,伙伴们的状况是具有传染性的,我感觉自己身体的活力立刻就消失了,继而就如同一滩烂泥一般趴到了好窥的左侧,而全知也跟着趴到了我的左侧。
很快我和老家伙就都成了安静的俘虏,我们的活力似乎也逃离了身躯而给萎靡让开位置。忙活了三十三个日夜,我总算可以让自己的颚下、前胸和肚皮,在不被六腿支撑的情况下与地面亲密接触上一段时间了。——泥土岂止只是滋养了万物,我觉得它还有给脚足和身躯按摩、换气的功能。我不知道其它的生物能否感受到趴在泥土上的舒服,而在这一刻我的身体是扎扎实实地享受着来自泥土的全方位的抚慰。舒服是一副良性的安眠药。泥土制造的享受征服了我的精神,它就如同像一记闷棍一样就把我的思想打入温柔之乡,——在被安静俘虏了之后我和全知又再次成了睡眠的俘虏。
“带样爱上了工作,它是个永远都闲不住的蚁。”。
在我的精神被甜蜜的睡眠控制了约两个小时之后,就感觉有蚁说话,我相信自己肯定处于梦中,但我搞不明白说话的那只蚁是在我的梦里还是梦外。
“新巢比老巢暖和,而且环境也更好,早知道这里像天堂——我们还冲娇娇那个变态佬抱怨什么?真是一群不知好歹的傻瓜!”。
言语者的话虽说前后缺乏对照,但也还算是走在逻辑的轨道上。睡眠有这样的话语陪伴,倒是让我体验到了更多的惬意。
“小香那个家伙的派头可真不小。它在离开新巢的时候非要让倔强抽出来一百名帅气的蚁,排成双排分列在倔强地道入口的两侧欢送它。真是官僚主义的虚伪派头,和形式主义的假大空作风!那帮宫蚁在宫中呆久了,一到了基层思想就膨胀,看到谁都要摆出一副傲慢的嘴脸。事实上它们一个比一个胆小懦弱,无非就是借了上层的威风到下面显摆显摆罢了。”。
这话说的痛快。它虽被牢骚包裹,但句句真实,——我爱听。哈哈,我需要语者在这个观点上多多阐释,牢骚话在一定程度上就等于逆耳的忠言嘛!
“噢!我闻到了一种臭臭的味道。真臭,真它X的臭,全知一定在我的附近呆着,因为我知道这种气味就出自它那老朽的身躯,反正包括我在内的别蚁的身体是不会有这样的气味的。那个老家伙,——唉!唯一让我烦的就是它身上的味道。不过我对它的喜欢要大于厌烦,它毕竟是一只风趣、滑稽和平易近蚁的长者。”
我希望延续话题,可语者的言轮总是偏离轨道。嗯——这种东一榔头西一棒槌的言语风格,使我的话语接收器官不断地跟着变换频率,思路也连不到一条线上。唉!这无所谓,或者说我能够忍受语者的话,虽说它的言语整体上是驴头不照马嘴,但是每一段话说的还算是有条不紊。
“不笑蚁团的宿营地在新巢的正中,倔强蚁团驻扎在新巢的东部,我们的蚁团把新巢的西部当作了落脚地。新巢的正南是一条流动平稳、水质优良的暗河,这里还有成片成片的根须林,嘿嘿,这么好的环境——就让迷瞪蚁团的团员们后悔去吧!——谁叫它们跟错了蚁,跟着迷瞪那个愚笨的家伙能有什么出息,——我想破头皮也不明白它为什么能当上个千蚁长。小勇才是最够资格的千蚁长,跟着它混除了累点儿,其它的什么都好——”
“你他妈竟然敢说我的身体臭!——要不是为了让你把我感兴趣的话说下去,我憋了一会儿的怒气早就发作出来啦!”。
这是全知,是它打断了语者的话。噢!这会儿我也已经判断出来语者为谁,它是好窥,但是我仍不能确定自己感受到的情况发生在梦里还是梦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