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回
把头颚从死蚁口中拔出来后我最关心的事情自然是应战,我想敌蚁阵中新的挑战者此刻正磨颚霍霍地等着我。但是现实总在发生变化,视觉稍有幕闭它就跑得与过去脱节了。——我看到前方敌阵众蚁展示给我的不再是一张张充满杀气的脸,转而代之的是一个个同质化的屁股。这样的场景使我十分惊讶,遂一脸诧异地绕开被我杀死的兵蚁的尸体想看清楚一些前方的情况。我真怀疑自己看花了眼,可是当我绕过颚下败蚁的尸体无障碍地再观察了一下前方——噢,千真万确的事实彻底否定了我的怀疑。我不得不说自己的眼睛很诚实,因为刚刚看到的场景又重复地被我的视觉感受到了。
我看到的是无数个带尖的屁股,并且每一个屁股还在向前移动,这分明是敌蚁溃败和逃跑的迹象。——不!我还得把情况进一步搞清楚,只有这样才不会使我的判断失去准星。于是我把头向后一扭想看看我方战阵的情况,而这一看就把我的所有疑惑给弄成了明白。我方战阵几乎不见了蚁踪,寥寥能看到的也就是一些收拾落单敌蚁的老蚁,噢!我还看到了全知的身影,感谢上天还让它活着。身后没了自己的大部队,眼前的情况也是非常的明确,那就是我方已向敌阵发起了总攻。现在,我看到的那些向前移动的屁股并非逃跑的敌蚁,而是我的战友们展示给我的向敌阵发起冲锋的一个个前进的背影。
事实上直到这会儿我才明白过来,敌方出动兵蚁到第一线作战是它们力量消耗殆尽的信号,而我方也本能地看到了这一点才向之发起了全员的冲锋。既是总攻的冲锋——那我就得赶快撵上大部队,这样壮观的战斗我还没有参加过,所以我决不能让自己成为大战的旁观者。我抡开六腿而使之像六个车轮子一样驮着身躯向前快跑,参战的欲望调动着我不惜体力于速度而只求赶快让自己的颚能出现在冲锋的最前沿。
想象中的难事往往并不难,因为现实才是决定难易的判官。我很快就跑到了冲锋队伍的最前沿,因为先前的那种排队参战,并排冲锋的尴尬场面在我刚一迈开腿跑就立刻不见了。敌阵已被我方冲乱而成了一股股的散兵,我方的整体冲锋阵型也顺势散开每只蚁自由组合就近围攻起已连不成整体的各小股敌蚁来。
这样的情况也使我的冲锋没有受到什么阻挡,基本是一马平川地向前狠跑,直跑得己蚁、敌蚁都看不到了才发现自己冲过了头。我站在原地喘了几口粗气,非常懊恼自己为什么就没有点耐心,哪怕起跑前再站在原地观察片刻也不至于像现在这样冲过了阵地。这一会儿我的心情当然是沮丧的,做带头冲锋的大英雄的想法已不可能实现,而能让我大展腿颚功夫的也就剩下以多打少围殴落败敌蚁的小小的场面。不过,令我欣慰的是被蚁多势众的我方分割围殴的大多是敌方的兵蚁,强敌还在就不愁干的事情太小,所以我沮丧的心情又慢慢的恢复过来。换个角度说同一个问题,若是剩下的敌蚁以工蚁为主,那我参加围殴敌蚁散兵的劲头也就彻底地没了。要知道现在的我已不再把绝大多的工蚁当作自己的对手,能力在实战中得到验证使我的自信心爆棚,所以我必须得把兵蚁这样的强敌当作自己的攻击目标。我转身向回跑。然而事不如愿,在我刚靠近一只被我的五个伙伴们围欧的首尾难顾的敌兵蚁之际,那家伙就倒在地面上死了。我瞥了一眼蚁尸,随又恢复了沮丧的情绪扭身欲去寻找下一个攻击的目标。然而接下来我看到的情况都和刚刚发生的那一幕并无大异,敌蚁不是战死就是被我的伙伴们打趴在地面上,如此,哪还有让我再插颚攻击的机会呀。
没有敌蚁可打我就把身子扭向自己王国的方向准备向回撤,而也正是在这一刻我想起了固化,和敌蚁单挑的时候我看到了自己的那位老友也在做着同样的事,然后我的精力就全被那两只兵蚁调动无暇再顾及它了。战事发展到这种地步——我方已经取得了压倒性的胜利,如此,我也能腾出够用的时间找一找老友了。固化的生死存亡我一点都不知道,但是我还是决定先从活蚁之中找它,因为我相信它还活着或者我不认为它已经战死了。
要找到老友的念头使我打消了撤退的想法,我又转过身子开始一一关注起从我身边路过的蚁,期待固化能与我接踵相认。这个时候我已经看不到活着的敌蚁,我方的战蚁们也不再把打击地面的敌蚁作为重点,而是自觉开始排起纵队朝着敌蚁巢穴的方向进发。这是一场剿灭性的战争,我方的战略意图就是斩草除根去将敌蚁后、蚁卵统统消灭掉,进而再把它们的领地纳入到我们王国的势力范围。在对外战争上大家皆无语自明,都知道跨出一步之后的下一步又将如何行事。我随着队伍向前走,同时又以慢半拍的速度故意让身后的蚁一一从我的身边路过。我这样做的目的就是希望固化也能走过我的身边,当然,假若固化就在我身后的队伍之中的话。
“啊哈!”
这充满着快乐因素的招呼使我稍惊讶了一下,进而我就感觉到自己的颚被一只蚁的颚亲切地碰了碰。
“我就知道能撵上你,我的大英雄,我真为是你的朋友而感到万分的自豪。”向我打招呼的蚁说道。
“歪嘴!”我看出了来蚁为谁,遂惊喜地与它又轻蹭了几下颚,“好久没见过你了,没想到又是在排队向前走的路上我们欢心重见。——噢!那个多嘴和你在一起吗?”
“当然!”。做出这个回答的并不是歪嘴。
我往自己身子的另一侧一瞅,哈哈,多嘴也赶了上来与我并肩同行在一起。
“没有我的存在,歪嘴那个家伙就总好跟蚁没有底线的吹牛。”多嘴并不把歪嘴投向它的警告的目光放在心上,继续说:“为了减少更多的蚁听到更多不真实的故事,所以,哈!所以我就把紧盯嘴长得不正的那家伙说话当作自己的良心责任啦!”
“还良心责任, ”歪嘴隔着我乜斜着多嘴,“好像你真长着一个良心似的。冷静点儿吧,在生存竞争中良心只会给你制造障碍。”
“除了实物的障碍,良心也能给蚁开路。嘴长得跟别蚁不一样的家伙——听我说:我长着一身的良心,而不仅仅是一个。”多嘴很认真地强调道:“良心在脚上、在腿上、在脑袋里,当然也长在嘴上、颚上和最不起眼的便眼儿上。”
“那你就死去吧!”歪嘴一脸坏笑地瞅着多嘴,“良心这东西就如同暗物质一样从来就没有个形象,你说自己长了一身良心,那就等于将自己归入了看不见摸不着的‘死去吧’之列。”
“‘死去吧’找你也不会找我。”多嘴冷笑道:“喜欢吹牛、编瞎话的蚁从来就该死,所以你的该死的价值要远远大于我。”
“伙伴们:我希望大家都能和谐相处,要知道拿死做诅咒这样的事不应该出现在同胞兄弟姊妹之间。”我左看右看劝导着自己多日不见的两个朋友,“良心那东西是看不见、摸不着,可我认为它是个的的确确存在的东西,并且只会长在心里而不是全身都长。同时我也认为良心是永生的,它就像基因一样能自动从一个垂死的躯壳转移到另一个鲜活的躯壳之上。”
“我认可小勇的说法,——良心不死。如果嘴巴长得不正的那个家伙还认为良心会死,那就看看我是怎样活着的吧!”多嘴在附和我的同时又捎带着数落了一回歪嘴。
“我也认可小勇的说法,——良心只会长在心里。”歪嘴也毫不示弱,“如果嘴巴总是胡乱说话的那个家伙硬说自己长着一身良心的话,那么我只好认为良心离开了心脏就变成烂疮啦!良心太多就和通货膨胀无异呀,哈哈!”
“嘴巴没长正的蚂蚁太少,难道你的那张歪嘴是通货紧缩的产物吗!”
“你们谁见到固化啦?”我在无奈中插话说出我的心切并把两位朋友争论的话题岔开。
“固化!”多嘴皱着眉头想了想,“是那个整日一副冷面孔的家伙?嗯——我需要好好地回忆回忆。噢!好像那家伙在阵前单挑的时候表现的还不错,直到我们发起总攻的那一刻它还没有被敌蚁的挑战者打败呢!”
“小勇问的是见没见着固化,而不是那个冷漠的家伙在阵前表现的如何!”歪嘴庄重地把我的问题又重申了一遍。
我从歪嘴严肃的眼神中看到了希望,忙问道:“你一定看到固化啦?”
“没有!”歪嘴干脆地摇了摇头。
歪嘴果断的回答就像一把甩下来的鞭子抽的我六腿一软差点趴到地上。太抱希望往往会调足胃口,结果进到胃囊里的并非真材实料而竟是些原就满满的空气。闷上加闷、烦上加烦,其作用于心理的直接后果就是心情沮丧、行动乏力。我不愿再加入到两位朋友的对话之中,又开始以慢半拍的速度继续跟着队伍向前走。
“这个家伙因为嘴长得歪,所以说出来的话从来都是偏离目标的。”多嘴也像歪嘴一样认真地看着我。
两位朋友尽管热心,可是这会儿我已经没了把它们的认真当作认真的态度,而继续以慢半拍的速度向前走着,期待固化也能像多嘴、歪嘴一样从后面撵上我。
“小勇,你应该加快速度,我有一种直觉——”
“是不是直觉要你说固化应该在围剿敌巢队伍的前方。”多嘴打断了歪嘴,“我早就想到了这一点,因为像固化那样喜战、善战的蚁只会向前冲。”
“每当我有一个好主意或提前想到一种结论的时候,你的那张喜欢打劫的嘴巴就总会冒出来抢功。”歪嘴把朝着多嘴的怨愤的目光移向我之后也顺势转为了关切的眼神,“嗯——我想撵蚁比等蚁让你碰上固化的希望更大。我勇敢的小勇朋友,加快腿速,行动起来吧!”
“你又把我想对小勇说的话给抢了头。”多嘴用肯定的眼神看着我,“小勇:向前快走,固化一定在队伍的最前头!”
我接受了两位朋友的意见,随即便加快脚步跑起来。虽说腿脚像轮子一样在地面上飞转,可我的心里却没有像身体那样只瞄准一个目标——向前。一方面我在心里暗暗埋怨自己考虑问题的角度太过单一,——为什么不结合固化的性格去判断它应该是在队前还是在队后呢;另一方面我又为得到一个明确的信息而欢喜,这就是固化还活着并且在战斗中表现得也像我一样英勇。两位可爱的“嘴姓”朋友被我甩到了后面,或者说它俩的腿脚比不上我的腿脚快遂就落后了。这也怨不得它俩,我找固化的心情迫切并不等于其它的蚁也是这样,毕竟想要、愿意和自觉才是行动的精神推动力吗。
跑了六百个蚁身长的距离后我到达蚁队在地面上部分的最前点。这个点便是敌蚁巢穴的入口,它如同一张撑圆了的大嘴将迎过来的蚁是一一吞入。在敌蚁巢穴的入口处我方蚁队被分为了外、内或地面、地下两部分。很遗憾,即便到达了这个位置我依旧还是没能找到固化,但是我的内心却并未因此而变得更加沮丧,毕竟对目标找寻的范围缩小一半也算是一种收获吧。
置身场所的变化激发了我心态的变化,我要集中精力到敌蚁穴中一面杀敌一面找寻自己的故友。我的生物开关先关闭了眼睛的感路以便让自己的目光先适应黑暗,遂就靠着触觉器官的引导钻过洞口使自己的身体一点一点地往敌巢穴里面深入。到了这个时候找寻固化就不再是我唯一要做的事情,因为我本能地清楚地面的敌蚁被消灭干净并不代表着地下就没了敌蚁。
在向敌蚁巢穴中爬行了约有七十个蚁身长的距离后,我身上的一切感觉器官就都适应了黑暗。哈哈,好歹也是在地下出生成长的动物,岂有见到了光明就忘记黑暗的道理。我跟着队伍沿着宽敞的穴中主道继续向前走,每当路过一个岔口时都有我方的蚁钻进去扫荡残敌,虽说如此,可我看到的情况却是大多去清剿残敌的伙伴们兴冲冲地进又垂头丧气地出的景象。说实话,我没有一点让自己钻入旁枝杈道清剿匿敌的想法,因为我蔑视躲藏起来苟且偷生的懦弱行为,如此的敌蚁也真不值我动颚将之杀死费的那点力气。我的目标是向敌蚁巢穴的核心位置——它们蚁皇的皇宫的方向前进。钻到它们的神经中枢里面去,一颚下去咬断那个肉嘟嘟的大家伙的脖子,让它蚁头落地,那么这场战争就可以宣告结束了。随之,敌方任何一个负隅顽抗者的抵抗就都将因为其保卫对象的丧命而失去实际意义,我方也能因此避免很多无谓的牺牲。
战略思维和战术思维的差别,造成了我跟大多数伙伴在行动方式上的不一样。前面已经说过大多数的蚁是见穴就入,而不去管耽误不耽误时间影响不影响杀死敌方蚁皇的总体战略。只有少数的想法跟我相近的蚁还是一往直前,根本就不管什么岔道、偏洞,而是加快步速一个劲地朝敌方巢穴深处的那个最重要机关的方向不遗余力地奔进。然而,事实的情况则是我们这些一门心思就朝着敌蚁皇宫方向冲杀的蚁,并没有费多少脚力便都爬到了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