兖州城内戒严,天刚刚擦黑街面上行人渐少,路人都对日落嫁女的一行人投来异样的目光。毕竟汉人嫁女皆是赶日出之前,何尝见过日落时嫁女。费覃眼见身旁行人尚且一脸狐疑,便对出城之事担忧不已,万不得已便只能刀刃相向,一路疾驰了。
“站住,宵禁将至,你等这是要去哪儿啊?”守在出口的士兵拦住艾格买。
“军爷,这是我家侄女要远嫁,清山观的真人给算过,要在酉时从娘家出发才能保一路无虞,还望军爷们能够高抬贵手,高抬贵手。”艾格买点头哈腰,不经意间向卫兵头子手中塞入银锭。
“嫁女?恰巧是戒严之时,我看不只是嫁女这么简单吧?”士兵头领显然对艾格买给出的理由充满怀疑。“走,上前仔细看看。”
两名士兵走到马车前,让袁杰等人让开打开轿厢,轿厢内婉卿端坐其中,四周无非是嫁娶所用的丝棉铺陈,并无不妥之处。
“喜帕遮面,怎知是男是女?速速取下以便查验。”士兵头领指着婉卿说道。
婉卿款款掀起盖头,红妆之下秀目澈似秋水,娇靥白若凝脂,喜服之下通身若有淡淡光华,使得查验的士兵头领也不禁愣了愣神。
“这般标致怎会是你的侄女?这兖州城内谁人不知你艾合买是女真人?如今宋金局势紧张,你最好如实交代。”在亲眼目睹婉卿过人美貌之后,士兵头领显然对“侄女”之言只字不信。
“军爷,可否借一步说话。”艾格买眼见士兵头领乜斜之间皆望向婉卿,不得不另想他由。“军爷,实不相瞒,此女是我在进货的路上花重金买来的,据说是金人攻破辽都时俘虏的,原是萧莫娜身旁的侍女,我看着相貌过人,便想留在身边做个小,探了探口风结果家里的婆娘是死活不肯,你也知道我最怕的就是那家里的婆娘,所以只能先把她送出城去,安顿在表兄那儿,等后面再想办法接回来。”艾格买佯装一脸猥琐,顺手掏出腰间事先预备的琥珀上品塞入那头领手中,“这是我进货路上偶得的一块琥珀,军爷若不嫌弃就留给您把玩,还请军爷通融啊。”
“这还差不多,我啊,就喜欢这实话实说之人。再说了,这世间美人谁人不爱?据说那大辽萧莫娜可是倾国倾城的美貌啊,想不到这小小的侍女相貌都如此诱人啊。”卫兵头领像是忘不了那红妆下的婉卿,一脸遐想,马车旁的袁杰看着那头领嘴脸气愤不已,恨不能冲上前去一拳锤向面门,禾沁眼见袁杰一脸肃杀之气,急忙上前拽了拽袁杰衣角,袁杰自知眼下万不能多生事端,便上前款款关上车厢门扉,静待守卫放行。
艾合买凑在那头领身前又奉承一番,士兵头领掂了掂手里的琥珀显然对这一番吹捧受用不已,便抬手示意放行。
“多谢军爷,多谢军爷,待一切安顿妥当定要回来请军爷们吃酒。”艾格买不停的腆笑作揖,那士兵头领只挥了挥手,便转身去把玩新得的宝贝了。
“艾格买,你刚刚跟那士兵头子说什么呢?一脸猥琐,看得人瘆得慌。”费覃想起刚才艾格买的表情,好奇不已。
“眼下能出城实属万幸,你就别问那么多了。”艾格买回想先前种种,实在不好意思再复述一遍。
眼见马车缓缓出城,婉卿看一切无虞便赶忙取下喜帕去查看身后的完颜宗美。棉被之下的完颜宗美汗水淋漓,婉卿便随手拿喜帕浅浅擦拭,扶起完颜宗美后又将车厢内的绵软的铺陈都整理妥当,而一旁的完颜宗美看着红妆之下仍为他担忧不已、忙碌不止的婉卿,渐渐的出了神。
“为何这般直勾勾的盯着我?”一切准备妥当后对上完颜宗美直勾勾的眼睛,让婉卿不自觉间就红了脸。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以往诵读至此,都难以想象即将嫁作人妇的女子为何如同桃夭般艳丽,今日见卿儿如此,这字字句句都跃于眼前,古人,诚不欺我。”似乎从见到喜帕之下的婉卿开始,完颜宗美的耳边就在回响这老秦人的桃夭。
“看来这伤确实见好了,连着油嘴滑舌的功力都恢复如初了。”婉卿忍不住瞥了一眼,又像突然想到什么般问道。“对了,我刚才听到艾格买说什么大辽萧莫娜,那是谁啊?”
“萧莫娜啊,是大辽出名的美人。阿骨打皇帝攻破辽中都后,天祚帝便出逃了,耶律淳在燕京称帝接管大辽事务,萧莫娜就是耶律淳的妻子,奈何二人年纪相差太大,不过三个月,那耶律淳便抱病离世,萧莫娜作为萧德妃开始主管大辽事务。据说她不仅有沈鱼落雁的美貌,在治国理政方面也颇有手段,我是未曾见过,但听到的各种传言也都说她不是普通的女人,美貌又刚毅。之前,我之所以要用鲜牛奶给你沐浴,也是听闻萧莫娜是每日都要用牛奶沐浴,即便已过三十肌肤却依然吹弹可破。”完颜宗美眼见婉卿对萧莫娜充满好奇,便将他知道的一切关于萧莫娜的故事都告诉了她。“若再早几年,你也许还有能见到萧莫谛嫂子,她是萧莫娜的亲妹妹,也是宗翰哥最钟爱的女人,只可惜几年前也已离世了。之前,总以为萧莫谛便是我见过的女人中最温婉动人的,直到遇到你。”说着说着,话题不自觉间又回到了婉卿这里。
“这世间美女何其多?商周有妺喜、妲己、褒姒,汉时有飞燕、合德,盛唐也有一骑红尘妃子笑的杨玉环,哪个还不是让人魂牵梦绕,神魂颠倒呢?”说到世间美女,婉卿如数家珍。
“怎得尽是媚上误国的美人?美貌虽然动人,但若没有温婉之性,容人之度,又怎么相伴一生,你只听我说其一,却没听我这后话。”完颜宗美从听闻妺喜开始,便知随后定是些空有美貌才情的美女,急忙将这美女的话题引入正轨。
“那依照阿美之意,怎样算是有温婉之性,容人之度呢?”婉卿正襟坐等完颜宗美下文。
“回想起来,似乎之前宗翰哥身旁的萧莫谛嫂子总是不怎么说话,但只要宗翰哥在她身边,她像是和煦的晨光,温暖着身边的人。宗翰哥日常事务繁杂,也时常不能陪在她身边,而她也还是那般平静的过着,似乎保留着一个归处,只等宗翰哥归家,有一个人始终为你等待,又怎会担心余生踽踽独行呢?”完颜宗美言语间,轻柔拉起婉卿的手握在掌心,望着她继续道:“我本以为,这世间并非所有人都能寻到这样的女子,你的生死苦乐皆与她息息相关,她会因你的苦痛而恸哭,会为你的欢愉而开怀,但我,竟也寻到了。”
婉卿感觉到握着她的手掌渐渐收紧,掌心的温度在温暖着她的心,好像竟也无意间烫红了她的眼,让她恍惚间觉得与完颜宗美相遇以来的种种似乎像是经历了千山万水般,沉甸甸的充满她的内心,也湿漉漉的牵动着她的所有情愫。
“终是让你担心了,汾源路远,又是一路奔波,卿儿,我只想问,跟我走,你可有悔过?”完颜宗美抬手轻轻拭去婉卿眼角的泪珠,扶起因强掩泪水而低下的脸庞,四目相对。
“若真后悔,可还有回头之选么?”婉卿望向完颜宗美双眸,她知道兖州城内生死一线间的跌宕何尝不是在考验她二人间的羁绊深浅,她突然间感到一丝气懑,气他竟然至此,还担心经历过这一切的她是否也曾有过后悔。
“断壁之上,我近乎没有气力撑到翻身而上,差点放弃。但意识渐次模糊之时,是你,让我咬紧牙关,让我没有其他选择,无论如何,总要当面给你个交代,即便真是撒手人寰,也要告诉你,才敢真的去。”字字句句声音低沉,却像是来自完颜宗美心底般带着足够分量,他伸手轻轻揽住婉卿,而伏在他肩上的婉卿,泪珠扑簌。
“世子伤势当是静养为上,这般仓促赶路,只怕难保无虞。”自完颜宗美受伤以来,没有人比费覃更了解伤势进展,他望向汾源郡方向,为脚下这颠簸的旅途忧心不已。
“若只有我们,恐怕这一路会受不少罪,但眼下世子可是带着他的救命良药呢,你只管放心便是。”汤振眼见婉卿日夜悉心照顾,完颜宗美那甘之如饴的样子倒是让他觉得安心不少。
接连两日的心惊胆颤让婉卿疲惫不堪,随着马车颠簸很快靠在完颜宗美身旁睡着。相反,习惯了马背的完颜宗美却睡意全无,婉卿熟睡的脸庞在伏在他腕旁,娇嫩白皙的双颊带着绯红,均匀的呼吸声中娇小的鼻翼起伏,双唇未着唇脂却饱满红润,乌黑的长发虽鬟在脑后,但不听话的几缕碎发却搭在耳边,映衬着玉脂般的耳廓,在光阴交错间泛着透亮。在完颜宗美眼中,婉卿不似寻常女儿家般仅有娇美,这一路来的奔波劳苦和离家愁思,她都默默承受着,带着对他的信任,坚强而温和的陪伴着他,未来的路也许困苦依然很多,但只要有婉卿相伴,他便无惧无畏,只为护得她周全而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