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種事在皇宮裡不足為奇,慕婧和楊菀之兩個人都是淡淡的,還是楊菀之為了不想持續這種尷尬,才接著問道:「那宮女叫什麼名字,是哪裡人氏?晉封的如何,現在住在哪?」
那太監才彷彿從長久的靜默中回過神,回答道:「回殿下,是宮裡書記少使方金銀的姪女,姓薛。如今已過冊封,住在祥悅宮的延毓閣。」
「書記少使是女官,位視五品,地位遠在你之上,你不可直呼其姓名。」楊菀之心情不佳,刁難了太監。
她還要說什麼,卻也覺得沒意思,道:「知道了,退下吧。」
太監剛退下,屋裡便換回原有的氣氛。楊菀之道:「我最近也在調查六局,瑛菡過去常到宮中,人脈底子更好,與她們交涉容易。我要掌控局面,還得借她的勢,花一番功夫。」
慕婧點點頭:「六局除了原本的官職以外,又有書記內司、書記監、中尚書、書記長使、書記少使、中賢人、書令、女記、少書九個記事官品階,只是一直以來位居者不如前朝男官多,其中不少空位,她能做到五品的位置,我也很是欣賞,若得空,我得見一見她。」
「尚儀局司贊,妳見過她的。」楊菀之道。
慕婧想了想,確實在封后大典上和長生宴的時候見過,方金銀作為司贊出來主持會上禮儀步驟。
只是她的姪女作為後宮一員,慕婧尚且不知道她們如何成算,在這個地方,人人都身懷本事、資源,卻不是人人的目光都落到了實處——
男皇帝的傾世寵妃、一國之后,下一代男皇帝各種意義上的母親,做一個擁有在他人允許範圍內的權力之人,才是在這被層層無形的牆推攏堆聚的最高城池裡,大多數人敢有的謀算。
她遇上楊菀之等人,是幸運的,但是還會不會遇到有同樣野心與渴望的人,她不能草率地去賭。
楊菀之點點頭,「她初入宮,很多東西要佈置,我會讓陵重或旭宸去給她指引,與她接近。」
慕婧想了想,知道楊菀之說的是銀霄和朱岫。不怪銀霄不曾在外說過她的字,她的名已是取得夠好了,只是大多數人只知讀音不知字,若是有人知道她字旭宸蓄意舉發,不知道會鬧多少風波。
還不是時候,清除自己的掣肘,是現在她們要做的事。
談罷,楊菀之換了一個事情說:「關於冰鄔寨的部分,這幾日紫淮已經去了解姚家人的現況,結合妳底下派的那些人,目前事情已有把握,過幾天便能南下派信。」
慕婧手邊也有另一份流傳的記檔,是葉磐、瀾笙和她之間的的工作匯報,後來又劃了一部分紫淮的。手裡這份記檔是調查姚家的,裡面詳盡提及當年姚家意圖收侍女為養女借命以及家族沒落的細節,而楊菀之要做的便是就著紫淮所提供的情資偽造自己的身分,目前她的假名取作勝菀。
而當初姚府所有侍女,她們現今也正在陸續找尋中,姚家敗落後幾房丫鬟小廝大都被發賣,輾轉流落別家。算算那姑娘的真實年齡,也快到了婚配之時,她們得盡快找到,便於後續謀劃。
說話間,書房的門便被人推開了,進來的是朱岫和青影,朱岫先道:「剛剛出來的那個太監我看到了,守門的侍衛說知道他有要事稟報,無論如何都一定要入內,她們抓緊時間先來稟報放他進來。那事我和人打聽到了,新人是在今天元昀仁下朝回宮後又出來亂逛,前往御花園的道路上遇見的。」
楊菀之點點頭,「我知道了,元昀仁賜居祥悅宮延毓閣,其它一切循例辦理即可。」
「好。」朱岫回應道。
——
且說姮化回到昭明宫後,對那日月夜醉酒之事記得一清二楚,還提筆將醉酒時念的詩抄了下來,越看越對自己覺得滿意。
景姲早對她們喝酒後心緒狂發的習性摸得透透的,也沒說什麼,只是等她將詩寫好,拿過來看。
「怎樣?我寫的如何?」姮化興高采烈,景姲給了幾句不錯的評價,後道:「妳知道我們要負責找姚家這塊吧?紫淮前幾天已經查到些眉目了,我們接手繼續追下去。」
姮化接過流通記檔,看了看紫淮搜集到的情報,「這情報很詳細,我們要繼續查下去不難。」
「何時動手?」
相較其她人而言,姮化這裡是人手最少、且分佈最少的,她不像李瑛菡幼時便接觸經商之事,也沒有楊菀之豪橫的做派及地位尊榮的家世,更不像慕婧一樣出身自三教九流皆有認識的江湖民間。
她想了想,「國公府江家已經數年沒有對外消息,寧王姨表妹閨中待傢,風家大姑娘外傢後家裡只剩兩個不受家中待見的妹妹,難以聯繫。光祿大夫家的安姑娘......」她這樣點了一圈人,赫然發現這些她從前費心交集的人脈,正在一點點的消解。
被自己生長十數年的地方趕出去,從此待在一個與自己無關的地方,或許那裡有妯娌、妻妾、侍從等人聊以慰藉,成為彼此依靠的親人,但是那樣的緊密程度,不可能還如她們未被介入的時候產生的情誼。
她手從額角往上抓了把頭髮,心知此時最重要的是情報。她提筆寫了往江家的慰問信,又派人去風家姐妹常來往的鋪子上帶話,寧王的表妹或許無暇顧及她的事,光祿大夫家的安姑娘是裕賢太妃的族親......
她想了想,先擱置了對這兩人的聯繫,轉頭又在名單上看見了許多她未見過的名字。
「再過一陣子便是男皇帝選秀,選秀過後很快便是命婦覲見,慕婧從六局那邊要來了冊子,好對應人物有誰。」景姲道。
姮化翻著名單,裡面不乏有預備選秀的世家女,翻到後面,她道:「齊王何時取的妃?」
齊王雖是王,但他是低一階的郡王,是先王爺的爵位繼任者,並非男皇帝兄弟那般的嗣王,他為人低調,但不如說是已經被排出權貴的圈子,只留一個郡王的空殼。
這位王妃,姮化似乎想起來她去年有些消息在京中流傳,不過似乎被某些人特別壓了下來。而此時再聽聞,她已經傢到了齊王府。
「去年臘月,沒有很久。」景姲道。
想了想,姮化也寫了一封信,準備給齊王妃送去。
「她也要聯繫嗎?」景姲擱下茶盞,拿起姮化寫的信紙看了眼。
「我只是例常問候。」姮化道,「況且她應該不會排斥有人和她聯繫。」
京城各地,姮化將所認識的人連成一張網,讓她們提供她想要的資訊,又道:「之前紫淮去探的姚府消息很精實,還要再往下探。」
紫淮亦有自己的人脈,姮化和她兩頭行動。不只是在繆明姝的穩婆姚穎誼這事上,也有很多或許對她們有用的情報可以搜集起來。
此時的紫淮卻另有忙碌之事。
和暢宮內,蜿蜒曲折的水岸迴廊,她坐在圍欄上,看眼前山石流下的輕泠飛瀑,手裡捏著清單,等待著裡頭的人出來。
這裡是和暢宮的高處,建在這裡的耳房被和暢宮的宮女們當作庫房利用。丁香來盤點東西,紫淮則是陪著她。
鎖好庫房,丁香轉身走來,對著門外的紫淮道:「辛苦妳幫我們做這些事了。」
此際多事,不少和暢宮的物品和李瑛菡自己的的東西都要整理,紫淮一大清早便來和暢宮搭把手。
誠然,如丁香、萍珠這樣的一宮大宮女手底下定是有小宮女的,不過,紫淮前來另有目的。
她笑笑道:「哪裡的話,這陣子瑛菡不少事要忙,連帶著妳們不免也多了許多事要做,我正好有空,便來幫忙,這沒什麼。」
兩人移步到和暢宮主殿的二樓偏廳,這裡亦是觀覽景色的好地方。倒了茶,丁香沉默了片刻後開口:「萍珠應當不會隨妳們同......舟共濟。」
紫淮曉得她在說什麼,「是嗎?」
外頭飛鳥掠過,水流聲、風聲依舊。遠處傳來言笑晏晏,是從外頭歸來的萍珠和媯曄一道。
萍珠去尚寢局取東西。和暢宮點東西的時候發現缺少窗紗、竹簾一類東西,她便去問尚寢局要。
尚寢局給她撥了人,但她自己也抱著東西,走回來的路上,遇到了昭明宮的媯曄,她明確地往和暢宮的方向來,是專門來找她和丁香的。
兩人並肩走了一段落回到和暢宮,將東西鎖在了離和暢宮主殿近的耳房,往主殿走去,才發現二樓有了人。
上了樓,和紫淮、丁香同樣坐下倒了茶拿了茶點吃,兩人且作休息。
紫淮問她:「妳娘親近日可好?」
萍珠的爹娘都是李家的家生子,前陣子春寒剛過,兩人都病了一場。紫淮出語關心,萍珠答道:「都好。」
紫淮笑笑的不語,看來她和李家近期都還在聯繫。
丁香不知道紫淮有何目的,警惕地看著紫淮。
「怎麼了,妳家小姐打算另立商號,還要南下追查穩婆李興豐的事,妳打算告訴妳娘爹?」紫淮徐徐地喝起茶,不緊不慢地問道。
「我.....」萍珠先是無措了一會兒,接著鎮下心來回答道:「小姐沒讓我說的話,我不會去說。」
「很好。」
不過,有些話就算萍珠想說,也不知道從何說起。
那夜夜宴,她中途才至,她卻也能猜到在她來之前,她們幾人必定說上好一會兒話,她聽不得,但是在她來之後,也有不少令人震撼的事情。
紫淮道:「那麼,妳家小姐的安穩,妳可算是保全了。」
「紫淮姐姐。」萍珠喚道,「我是對我們小姐忠心不假,可有些事......過於不妥,若這樣的情勢持續下去,我也不能保證我是否依然守口如瓶。臣有君,子有父,恕萍珠無法全盤容隱。」
「妳喊我一聲姐姐,我便當妳說的是真話。」紫淮指間捏著一枚桃仁,「只不過,妳真的對妳家小姐做的事感到訝異和不能諒解嗎?」
「她這麼多年的積攅,難道妳看不到,也猜不到?」
丁香焦急地看著萍珠,可紫淮沒有要放過她們的意思。
分而化之,她們是否同時在場至關重要。
捏緊拳頭又鬆開,萍珠道:「我只是聽命於小姐,哪裡有想那麼多。」
紫淮滿意的笑笑,道:「看來妳只是有些疑慮罷了,那不如說出來。」
萍珠緊張了一會兒,問出那句她與丁香都想問的:「我們這是在謀反嗎?」
「妳只是聽命於妳家小姐,何必想那麼多。」捧著茶杯,紫淮原話送還。
「做什麼事,有什麼目的不重要。因為妳也知道瑛菡一直在做的不符合規矩、不服從禮教,事若東窗事發,妳也討不到好果子吃。妳已經下定決心了,也是依照自己的心做了這麼些年,何苦至今才生了諸多猶疑和滯礙?」
此話徹底說透了萍珠的處境。沒錯,她一直跟著李瑛菡做著反抗叛逆的事,從在李家強硬地要來了一部分的家業執掌權、以自己的能力壓李家長男一頭,以及至今李瑛菡手底下低調運作的手筆,都有她的參與。
若是貿然從她這些年的事業中脫身,說真的,她也不甘心。
這就是她無法接受卻仍然靜默地為李瑛菡做事的原因嗎?
萍珠不知道如何訴說她心中的糾結,轉而提起另一件事,「昭明宮殿下改名了,還將宮殿改名。前些日子更聽聞她重從前的翊王良娣,將主殿讓出,自己住在了前殿。」
為了突顯自己的重點,她道:「她改叫做姮化。」
「那問題在哪?」媯曄問道。
萍珠靜默片刻,然後道:「她改了名字,那是叫楚姮化呢?還是就徹底不要過去的姓氏了?」
丁香看著她們,沒有說話。但紫淮的重點不在她身上。
她和媯曄對視了一眼,將場子交給對方:「既是改了名字,那便是叫姮化了,何況即便是楚姓也不是她母親的姓氏,既非真正的血肉之親給予,又何必在意?」
既非真正的血肉之親。
萍珠對著這句話思考了良久。
她一直以來都清楚,卻沒有勇氣真正觸碰的事實——李瑛菡決定和慕婧結盟,在她們的聯盟裡,不考慮任何男性的福祉。
李瑛菡用很快的時間下定決心透過姮化和慕婧站到同一陣線,此前她都未曾聽聞李瑛菡提及。
她們幾個人有著這樣的共識,原因她卻想不清楚。
當自己最熟悉的人走向最先鋒的立場時,她還要跟她一起踏上這樣充滿未知的旅程嗎?
她試探著問:「可是,楚父再怎麼說也是她的父親,對她也有生養之恩,人敬父愛母乃是常情,為何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