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旦假期结束后，靳谋将成为津海大学名誉教授的消息铺天盖地在津海市各高校顶层圈子中彻底炸开了锅。
这些人很眼馋。
他们眼馋的不仅是靳谋这个人在人工智能领域的影响力，同时也看到了他背后的资源。
不论是国内，还是国际的。
曾经对靳谋伸出橄榄枝却被拒绝的高校，自然都要冒出头来酸上一酸，他们不好酸靳谋，毕竟不能绝了自家的路，所以就只好酸津海大学了。
谭建峰作为津海大学的领头羊，首当其冲受到了伤害。
有人说，谭建峰怕是把自己的老脸送给了土地公，才得靳谋青眼的；还有人说，他现在净钻营怎么升官发财，早没了学术人的风骨，很应该把他从院士的队伍里除名；更有人说，摸不准他使了什么野路子、歪法子，才请动了靳谋这尊铁心铁面的“神”。
蒋驰边幸灾乐祸边感慨，幸亏老谭是个男的，他要是个女的，这话锋早就跑偏了。
至于会偏到哪儿去，蒋驰没说透，董恩也能明白。
但令董恩没想到的是，即便老谭是个男的，这话锋也还是跑偏了，而更令她匪夷所思的是，自己竟成了话锋跑偏的导火索。
经过那些人进半个月的刨根问底，外加捕风捉影、添油加醋，董恩被他们给搜罗了出来——
津海大学一个女贫困生成为靳谋的贴身秘书，就此走上了人生巅峰。
——这条消息以光速传遍市内各大高校。
如此普通的她为什么会脱颖而出呢？
“女”这个性别不就是答案么！
这个性别的“神奇魔力”在于，让男人，同时也有女人，会自动忽略“她”作为一个人可能拥有的自身实力，而更加关注“她”作为一个人必然拥有的外貌。
若“她”相貌平平，人们多半会留下句“手段了得”就铩羽而归了。
若“她”有些姿色，那人们就像吃了有毒的菌子，在幻想中就能把“她”的罪名给坐实喽。
悲催的董恩恰巧属于后者，虽然她并不过多关注自己的皮囊。
此后的时间里，每当董恩进去教室、自习室、展览馆等地方，总会听到类似这样的对话：
“就是她啊？！其貌不扬的，穿着也土！怪招人儿讨厌的！”
“她是我们系的，会写点儿酸文章，平时总不爱搭理人，拽的跟二五八万似的！”
“你没看见吗？她的眼睛长在头顶上，够着天呢！能不拽嘛！”
“就是她这种不显山露水的，做起事儿来那才叫一个放得开呢！”
……之后必然是一阵压低了分贝却依旧刺耳的讥笑声。
在这次事件中，最令董恩没想到的是，最相信她的人竟是多番刁难她的室友李向楠。
就连桑桑都对董恩发出灵魂拷问时，李向楠第一次喊了董恩的名字，这是她们同睡一屋两年之久的第一次。
“董恩！”李向楠斜着眼睛看她，“传言肯定是假的！那位靳先生怎么可能看得上你？！对吧？”她把跟儿高足有十厘米的高跟鞋往脚上一套，露出满意的笑容，赖赖地说：“你这山沟里来的穷丫头也没机会接触到靳先生啊！”说完，摔门，扭着腰走了。
董恩突然发现李向楠穿着高跟鞋走路的姿势莫名像一个人，她眼中不禁露出几分嫌恶，随即全部藏进眼底，转向桑桑，笑说：“你看，连李向楠都信任我呢！”
“你傻啊？！”桑桑抓了把最爱的炼乳脆果全塞进了嘴里，含糊不清地嘶吼，“她那是信任你吗？！”
董恩难得露出些许俏皮的笑容，“我不管！她那就是信任我！”
说完，她跟桑桑不由地笑作了一团。
-
寒假来临前的所有黑暗，都是期末考试给的。
这一大早，窗明几净的图书馆中就已坐满了人。
董恩是来的最早的那批学生，有幸抢到窗边的好位置，她依次拿出课本，准备复习考试。
冬日暖阳，穿过错乱枯枝，轻柔地落在了人的心上。
蓦地，不知是谁从后面扔过来一个纸条，打开一看，上头写着：
顶礼膜拜，校园妲己；
向您学习，前途无量！
董恩面无表情地盯着纸条看——
字迹颇有些瘦金体的灵动劲力。
——这一手好字真可惜了，她想。
“看什么呢，这么认真？”蒋驰端了两杯咖啡外加两个三明治走近，自然而然地坐在董恩对面的空位上，都不用问，那肯定是她帮他占的地儿。
自打那些乌七八糟的流言蜚语出来后，蒋驰似乎很怕董恩寻短见似的，几乎一有时间就过来陪着她。
董恩把纸条揉成团，以抛物线的姿态丢进了垃圾桶，“没什么。”
她接过蒋驰递过来的早餐，俩人面对面囫囵吃了两口，就各自伏案背书了。
蒋驰是个有上进心、也对自己的人生很有规划的人，升职加薪不会让他止步不前，只会让他更加努力，人家现在都已经开始备考博士研究生了。
可今天的蒋驰明显心不在焉，“刚才那纸条上写的什么？有人给你递情书了？”一本考博复习资料被他翻得乱七八糟，他那眼睛还不住地往一个地方瞟。
董恩躲过他的问题，反问他：“你总看我手腕干什么？”她低头也瞅了眼自己手腕上横着的、曾经触目惊心、现在淡淡一行的伤口，目光漠然一转，复又去了书上。
蒋驰叼着根儿笔，一副吊儿郎当样儿，可说出来的话却透着不安，“我到现在都想不通，你对自己怎么能下那么狠的手？！”
“不下狠手，不这样以死相逼，我能吓得住王耀祖？能如愿上大学？”董恩不想聊关于那家人的任何事，立即转移话题，“对了。让你帮我联系去聚合联众实习的事儿有眉目了吗？我得趁着寒假把下学期的学费给挣出来。”
“哦。”蒋驰呲牙一乐，“已经都联系好啦！就准备跟你汇报呢。聚合联众的老总跟我爸认识。帮你弄个实习岗位不是难事。”
事儿办成了，董恩自然是高兴的，可转念一想，她双眸微微一沉，蒙上层愧色，“蒋老师，抱歉啊，我总是给你添麻烦！”
“不足挂齿！”蒋驰摆了摆手，“你别我客气！”
“那午饭我请客。”董恩豪里豪气的，狡黠笑笑，“请你吃麻辣烫！”
“小气。”蒋驰佯作失望，也只轻轻白了董恩一眼。
董恩耸了耸肩，“对我这种困难户来说，已经很不小气了！”
“哎？你寒假为什么非要去聚合联众？”蒋驰边问，边在书上画着知识要点。
董恩手里的笔尖一顿，在纸上留下深深一道痕迹，“今年9月份我就大三了，也要为毕业找工作做准备了嘛，有在这种大企业实习的经历能让简历好看很多。”
他这话似乎让蒋驰突然想到了什么，问道：“元旦那天，你跟老师不是互留了联系方式？这都半个月过去了，流言传的沸沸扬扬，老师都没主动联系过你吗？”
董恩深深地叹了口气，“真是窦娥也冤不过我啊！”紧接着无所谓地笑说：“酒桌上的话还能当真么？！”
蒋驰还要说什么，却听董恩放在桌上的手机突然嗡嗡地震动了起来。
待看清来电是谁，俩人俱是一惊——
可见背后是真不能说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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基于流言的关系，董恩以为靳谋现在必定对她避之不及的。
所以，当他电话说要到学校取回U盘的时候，董恩以为他会派刘东东或者其他下属过来。
可事实却是，靳谋本人亲自来了。
纯黑色的库里南就往图书馆楼前那么款款一横。
车门随即缓缓打开，靳谋从车上下来，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场瞬间笼罩周围，招来侧目无数。
想到这大概是他们最后一次见面了！
董恩难得乖觉地迎上几步，点了点头，“靳教授好！”礼貌又不失客套。
“你好。”靳谋直勾勾地盯着董恩，直到她被自己看的有些不自在了，才继续道：“状态不错。我还以为你得哭肿了眼睛呢。”
董恩自然知道靳谋的话是个什么意思，她轻挑了下眉，“那是教授你太不了解我了！”
“不着急。”靳谋的目光始终没有从董恩身上移开，“以后有的是机会了解！”说着，绕过车头，打开了副驾驶的车门，“上车。”
“去哪儿？”董恩一头雾水，指了指身后的图书馆，“蒋驰老师还在里头等我，我的包也还在里头。而且我跟蒋驰老师约了一起吃午饭的！”
“如果你那位好老师知道，我过来跟你谈工作的事儿，他是不会跟你计较一顿午饭的。”靳谋见董恩还杵在原地，便走过去捏住了她羽绒服的袖口，然后就这样一路把她捏上了车。
车子在柏油马路上飞驰，没过多久，停在了一家门头并不怎么显眼的餐厅前。
“茉莉！”
董恩从车上下来，轻声念着仿古门牌上的店名，心中颇为忐忑——
从前，她跟靳谋也来过这家店。
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这家店还在！
难道他对她的身份有所察觉？不然为什么会带她来这里？
“一家中餐。味道不错的。”靳谋回头看了眼董恩，淡声说。
见他没有半分异样，董恩才稍觉安心，跟了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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店里的一切都没变，依旧是仿古的装修、昏暗暧昧的灯光，还有李斯特的钢琴曲，只是从前的女老板因病去世了，现在是她的儿子在经营着这家餐厅。
这么看来，最经受不住时间的，还是人。
在预留的位置入座，老板亲自拿来菜单，“靳董，您最近到咱们津海的频率直线上升啊！这个月我都见您两回了！从前可只有每年的十月份才能见您大驾！”
“证明你家的菜做的越来越好吃了。”靳谋接过菜单，又递给董恩，说：“想吃什么自己点。”
董恩只虚扶了下菜单，“我不会点菜，还是教授您点吧。我什么都爱吃。”
靳谋也没再客气，把菜单还给了老板，“那就要一份糟鹅掌、清炖八宝鸭、葱烧海参、虾仁玉带丝瓜。再来两份虫草菌菇鸡汤。”
董恩的目光穿过一片昏黄灯光，轻飘飘地落在了靳谋的身上。
她见他轮廓锋利，见他眉眼淡漠，见他修长劲力的手指勾着根香烟，这么慢慢燃着，烟雾缭绕间，他如藏身云中的仙，变得若隐若现。
十年前，他也曾这样对服务生说话，甚至点的菜品都今天的差不太多。
记忆中，那是夏末秋至的时候。
方晴身体痊愈，出院那天，被靳谋带来了“茉莉”。
这家高级中餐厅曾是方晴和爸爸常去的地方，店里的菜色全炒在了方晴的味蕾上，以至于她每次来这里总能多吃很多。
冗长的住院时间中，她无意中跟靳谋提起过，没想到他就记下了。
“我们要一份糟鹅掌、清炖八宝鸭、葱烧海参、虾仁玉带丝瓜…”靳谋的眼睛那么一弯，看向方晴，“还有想吃的其他菜吗？”他跟她说话的时候总是尽量放柔了声音。
“谢谢哥哥！我爱吃的你都点上了！”方晴把玩着手里的水晶杯子，“今天为什么来这里？为庆祝我出院吗？”
“先点这些吧。”靳谋把菜单递还给服务生，等服务生离开，他郑重地回答方晴说：“不全是为你出院。也还为你过生日！”
果然一提“生日”俩字，方晴就跟霜打茄子似的，蔫儿的厉害，“哥哥，我的生日已经过去了。”
靳谋看着方晴满脸藏也藏不住的哀伤，就觉得全身心的不痛快，他眸光微动，忽而挑唇一笑，将一个极其精美的丝绒小盒子推到她跟前，“迟到的生日礼物。打开看看。”
是一条珍珠手链。
珍珠大小匀称，颗颗无瑕，属实精品，其尾端的金扣头上还坠着一颗点位更大的珍珠，莹透亮泽，饱满圆润。
极简的款式，很符合靳谋的审美。
方晴扫了眼盒子上的英文，“这个品牌的珍珠很贵。哥哥，我已经够麻烦你的了！什么都得靠着哥哥你！你真的不用为我再破费了！”
这是又跟他见外了！
靳谋发现，方晴跟他相处时，总会小心翼翼地讨好他，半点不敢任性，除了那次发烧的偶然放肆外，完全没有亲人在一处的随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