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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1章 狼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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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行人在潼关馆驿留宿。天已黑透了,夜风扑打着窗棂,发出细碎呜咽声。

成之染进屋卸下铠甲,指尖刚触到束发的银簪,眸光不由得一顿。

案头新添的灯火格外明亮,映出一个朱漆小匣的轮廓。那匣子不过巴掌大,却泛着经年摩挲后的温润光泽,似乎已有些年岁了。

“是谁送来的?”她唤叶吉祥入内,指着那匣子问道。

叶吉祥吃了一惊,道:“卑职不知……方才整理卧榻时还未见到。”

烛光冷不丁闪动。成之染盯着那处褪色的匣角,漆层下露出乌木本色。如此陈旧的木匣,不像是潼关守将讨好的赠礼。

她挥手让人退下,在灯下端详许久,挑开了铜扣,将匣盖掀起。

陈年墨香霎时间涌出,还混着一股霉味。

匣中是一张红绳卷起的纸页,边缘已泛黄。展开时,纸上只有寥寥数字。

“既入关中,无令东还。”

八个字墨迹渗入纸页纹路,尤其那“还”字最后一笔力透纸背,像一把出鞘的刀。

她不由得张大了眼睛。

这字迹……

窗外隐约有夜枭厉啸,穿透风声在庭中盘桓。

成之染的手禁不住抖动,指尖发颤地刮过纸面,灯焰映照下那字迹越发清晰。

她曾在无数奏章上见过这样的字。

成昭远的字,就算化成灰她也能认出。

案头铜镜映出她骤然惨白的脸,镜中人眉目却与渡口相送的帝王重叠。他在离别之际面容出奇地平静,隔了数千里黄埃,如今却看不分明。

明明已经走到相看两厌的地步,为何知道他再也不见她,她突然心口刺痛。

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了。不对,不是这样的。

成之染扯开衣领,从贴身锦囊里掏出一枚玉玦。

成昭远原本准备送给成襄远的玉玦,她没有留在成襄远坟前。出于某种黯淡的私心,它也不该留在成襄远坟前。

她紧紧攥着这枚玉玦,掌心传来的疼痛,依稀唤起一丝清明神志。

仿佛有什么东西被她忽略了。

玉玦,玉玦。绝人以玦。

她将玉玦重重按在旧纸上,青玉温润,灯下寒凉。刻意断绝的轮廓盖住“无令”二字,恰是严丝合缝,仿佛一把钥匙终于找到了对应的锁孔。

叶吉祥率亲随在屋外守候,望见屋内灯火亮了一整晚,不由得忧心。天色快亮时,他听到成之染唤他,声音嘶哑得可怕。

他赶忙进屋,案头灯油将尽,成之染仍端坐案前,眸光沉沉地看不分明:“你派人回京去查,乾宁末年西征之时,皇帝可曾与军中将帅往来。”

叶吉祥略一迟疑,有些分不清,她口中“皇帝”所指何人。

成之染再次开口,缓慢声息里,他听出几分灰烬般的枯冷。

“成昭远。”

烛火哔剥,灯油冷不丁溅在手背上,灼痛却不及心中万一。

小窗外,潼关晨风正如泣如诉。

————

金陵寒雨初歇,台城更鼓微茫。

甲士执戟立于太极东堂前,脚下的石缝积了水,火把中晃出无数细碎的金光。百官公卿沉默地列队上殿,昏沉天地间忽而一阵鸦啼,惊得众人抬头。

巍峨殿阙正被天光慢慢点亮,檐角铁马还凝着昨夜的雨水,在风中叮当作响。

殿中的双鹤香炉吐出袅袅烟丝,被晨风一吹,消散在朱紫冠带间。尚书令孟元策眉头紧锁,向皇帝禀报慕容氏扣押使者的消息。

成昭远拍案大怒,险些将案头笔墨震落:“胡狗欺人太甚!留他在云中城如此张狂,朕无颜再见高祖!”

众人一动不敢动,只有中书令周士显重重叩首,额头抵在冰冷的金砖上,道:“陛下,胡虏扣留使者,分明是要激怒陛下出兵啊!”

“出兵就出兵,难道朕还要怕他不成!”上首传来皇帝的喝斥,“朕不仅要出兵,而且要亲征!”

“兵者,不祥之器,”侍中谢夷吾劝道,“两国兵争,事非寻常。不如先派快马去关中问问长公主……”

“长公主?”成昭远打断了他的话,手指在御案边沿攥得发白,“你们只知道长公主英明神武,难不成朕离了她,连场仗都打不得了吗?”

五兵尚书周复岭蹙眉:“关中毕竟有数万精兵,与慕容地界仅一河之隔。倘若陛下当真要用兵,也该是长公主做前锋。”

成昭远似是冷笑:“长公主宅心仁厚,小小仇池国,都要封王宣慰。关中正是休养生息之时,经不住累年征战,诸位不必多言。”

南郡王成追远沉默地听众人议论,终于忍不住开口,道:“陛下,如今未必要与慕容氏兵戎相见,臣愿去北地斡旋。”

“啪”地一声,上首猛一拍御案,震得案头博山炉簌簌落灰。成昭远似笑非笑,道:“朕要的是慕容颂的人头。”

殿中登时陷入了沉寂。

良久,孟元策突然开口:“陛下可还记得乾宁十二年高祖西征?”

成昭远如何不记得,那一年高祖挥师西进,被慕容铁骑困阻于河上,若不是董和均率众上岸破敌,大军能否顺利与前锋会师尚未可知。

他把脸一沉:“你什么意思?”

“臣只是以为……”孟元策抬眸瞥了皇帝一眼,道,“北地多平旷,胡虏善骑兵,若是要渡河步战,形势于我军而言殊为不利。”

成昭远一下又一下叩着御案,半晌道:“所以,你们都觉得朕不如慕容颂?”

没人敢接话。秋风从殿中拂过,吹散了玉阶上袅袅青烟,皇帝的目光格外冷彻。

“传令三军秣马厉兵,下个月出征。”成昭远赫然从座中起身,扫过殿中低眉垂首的众人,径自拂袖而去。

百官公卿沉默地退出大殿,孟元策仍旧跪地不起。

周复岭上前扶了一把,发现他官服后襟已被冷汗浸透。

“孟公……这……”

孟元策摇了摇头,望向空空荡荡的御座,不由得压低了声音:“此事不能不禀报长公主。”

————

初冬寒风自松林席卷而过,枯黄草叶扑到慕容颂马蹄下。

他勒马驻足,望着身后甲骑蜿蜒如黑龙。铁甲铿锵相击,惊起山间栖息的寒鸦,扑棱棱的翅膀掠过天际,苍凉暮色里划出凌乱的轨迹。

“陛下,太子在宫中集议。”亲兵跪地禀报。

慕容颂没有回头,只是抬手接住一片飘落的鸦羽:“人都到齐了?”

“都到了,”亲兵道,“诸部大人已争论了三个时辰。”

慕容颂颔首不语,目光投向不远处的云中城,眸中隐约有微光闪动。

暮色愈冷清,风刮得愈急,隐隐漏下雪粒来。太极殿窗棂在风中吱呀作响,殿中人人脸上都仿佛凝了一层薄霜。

监国太子慕容癸端坐毡席上,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佩刀。殿内炭盆烧得正旺,众人身上的寒气仍挥之不去。

“陛下驾到!”

内侍尖利的唱报声中,慕容颂裹着玄狐大氅踏入殿门,众人呼啦啦跪倒了一片。他随手将大氅解下掷给侍从,露出内里暗红的窄袖戎服,前襟的螭龙金光闪闪。

“怎么样,商量得如何?”他问道。

司空乙旃比延第一个出列,老迈的声音在殿中回荡:“此番南征,臣请先攻城!璧田城临河而建,墙垣低矮,守军也不过数千之众,三日之内必破。”

“三日?”崔湛不由得轻笑出声,手中的麈尾拂过沙盘,“南军守城,向来是一个抵十个用。”他指向襄阳的位置,道,“昔年贺楼骞数万大军围城经年,也不曾拿下。璧田重镇,南军岂会轻易放弃?倘若打不下,平白挫伤了我军锐气,往后又该如何是好?”

南军将军达奚翰猛地拊髀:“崔祭酒莫要长他人志气!我军具装甲骑所向披靡,岂会与南人费力消磨?”

慕容颂负手立于沙盘前,以目光示意崔湛:“说下去。”

达奚翰虽不服气,只得闭了嘴,却见崔湛不紧不慢地说道:“臣以为,不如分兵略地。”他手持麈尾划过沙盘,在河南淮北绕了一圈,道,“长驱直入,至于淮水,在此间列置守宰,收敛租谷。如此一来,洛阳、虎牢、璧田诸重镇皆成孤城,将士无守城之心,必沿河奔走,入吾彀中。”

“崔祭酒前些年去了江南一趟,莫非被梅雨泡软了骨头?”乙旃比延闻言冷笑,抽出腰间短刀插在沙盘上,道,“有那闲工夫分兵略地,金陵的援军早到洛阳了!”

崔湛瞥了一眼,刀尖下压着一物,正是代表璧田城的小木牌。

慕容颂沉默不语,倒是慕容癸问道:“崔卿,倘若南军死守不逃,又该如何?”

“那便是笼中之鸟,”崔湛将麈尾点在洛阳位置,道,“殿下随时可取。”

“何必如此大费周章!将兵力牵制于河南,蠕蠕怎么办?”达奚翰有些不耐烦,对慕容颂道,“臣攻城,愿立军令状!十日内攻不下璧田,甘受军法处置!”

慕容颂目光扫过众人,指尖在沙盘边沿轻叩,难得沉默了许久。崔湛不由得看了他两眼,他像是在等什么消息。

“报——”通传兵士在殿外高喊,旋即被慕容颂唤入。他满身碎雪冲进殿门,跪奏道:“河曲来报,关中眼下并无异动。”

慕容颂似乎松了一口气,沉沉地笑出声来,道:“攻城倒也无妨。司空先率两万步骑渡河,务必夺回璧田。”

乙旃比延领命。

崔湛望着沙盘上大小城邑,伸手扶正了代表璧田的那枚木牌。它沾了沙土,还被乙旃比延的刀划了一道痕。

划痕在指尖有些粗粝。

乙旃比延率军离开云中城那日,具装甲骑在城外列阵挥戈,马鼻喷出的白气连成一片。

“司空!”达奚翰指着城楼,大喜道,“圣上亲临!”

慕容颂立在雉堞前,身后的内侍捧着银壶。他满斟一杯洒下城墙,酒液在风中飞散如雪:“朕在云中等诸位捷报。”

城下传来厚重的鼓声,崔湛在城头目送大军远去,一只老鸦扑棱棱从旗杆飞起。他望着南方的天空,禁不住叹息:“陛下……陛下等在云中城,等不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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