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被欺负了?”村里人都是很团结的,听说有人被欺负了,都上前来询问,有人还让孩子往刘氏家里跑,把她家里人喊过来,还有人去喊村长。
刘氏年纪大了,又跑了一路,气都还没喘顺,一下子也解释不过来,只道了两句不是这样的。
然而村里交好的热心妇人们一边给她擦泪,一边义愤填膺地说,“不怕,我们定安村虽然穷,可也不是任人欺负的,他方家村这两年是赚了钱,又跟县令熟,可我们也不怕他们。”
“对,等村长过来,我们一起过去给你讨个公道。”
“高远来了,快来看看你媳妇,都被方家村的人欺负哭了。”
邵高远吃了几个月的药,身子已经养回来一些了,他手脚无甚力气,不能干重活,从家里带着女儿和孙子们快步走来,站定后也喘起了气。
刘氏这会儿倒是顺过气来了,扯着嗓子大喊,“没欺负我,东家好着呢,我没有被欺负。”
“没被欺负你怎么哭着跑回来?”
“哎哟,真没有欺负我。”刘氏着急地解释道:“我这是高兴的。”
她嘴笨,一时半会的也不知道要怎么解释,干脆将手上捧着的两碗高举了些,“你们闻闻这是什么?”
众人好奇地凑上去,闻到了一股肉香,邵高远哎哟一声,“才第一天上工你就买肉了?”
“不是买的,今天第一天上工,东家送的,咱们进屋里说吧,我下午还得上工去呢。”刘氏捧着碗抬步,一众人好奇也就跟着走,想要瞧瞧方家村这新作坊送了什么吃食。
刘氏回到家就让女儿拿了大汤碗来,海碗打开,白米饭小心地拨到汤碗里,满满的一碗鸡肉就呈现在众人的眼前。
用酱炒过的鸡肉,色泽厚亮,走了一路回来香气散了不少,可光这模样就让人垂涎欲滴,定安村的人家比以前的方家村要好一点,也就好那么一点而已,大多都是十天半月不见荤腥的。
“我瞧瞧,这肉还挺多,看来你这东家挺大方的。”
“哎,嫂子你是没过去瞧过,方家村那作坊不包吃的,工钱比外头作坊都低,这头一天上工,若是不给点好处,恐怕都没人肯留了。”
“我听说还会扣工钱,哎,高远家的,你今日有被扣么?”
“这一天还没完呢,指不定现在给了肉,晚上就说扣工钱了。”
扣工钱的事,刘氏被他们说得也有些忐忑,不过面前这饭菜是实打实的,她也不愿东家被人误会,便给大家说了一下这半天的工作,以及这员工餐的福利。
“哎哟,真是三文钱?天天都有这么多肉?瞧着干饭压得这般实在,这都有一斤米了吧?”
“肯定是第一天才有,天天三文钱给这么多,那不得亏死。”
“我觉得吧,给饭食还不如多给点工钱,咱们这些泥腿子,兜里多个钱比多吃块肉好。”
“对呀,高远家的,你回去跟你东家商量,莫要给饭食了,多给点工钱吧,”
刘氏笑了笑,“我哪敢提这些,像我们这些妇人,能找个活计多不容易啊,东家肯聘我做事就已经很好了。”
众人听罢,也觉得是,他们男人在外头找个活计也难,找到的都是苦力活,女子就更难了,远的地方去不了,近的地方全是穷人家,谁舍得花钱雇人?
大伙儿唠唠嗑嗑的,小孩子忍了又忍,都忍不住了,哇哇的哭起来说要吃肉。
村里人见状也不好意思再打扰,各忙各事去了。
刘氏和女儿快手快脚地把家里稀粥勺出来,混着米饭分了分,一家人聚在一起把饭食吃了个精光,连肉汁也刮得干干净净的。
一家六口人,这么一点饭菜肯定吃不饱,但是比起之前一肚子汤汤水水的要好太多,刘氏把碗刷干净,回屋跟老伴商量,“郎中说你得多补补身子,我想着作坊的员工餐我就用工钱订了,顿顿吃肉太过奢侈,但我们可以卖给别人啊,你看三叔他们家隔个两三天就会卖点肉,到时我们把饭食卖给她们?”
邵高远一想,觉得这是个好法子,巴掌大一块猪肉都要十五文,这三文钱一碗肉一碗饭的,卖个十五文也不是不可以,卖出去的钱换些陈米回来,他们一家子就饿不着了。
“行,就这样办吧,若是孩子馋肉了,给他们一人留一块也行。”邵高远说道。
……
下午,所有做工的人都在规定的时间前到了作坊,因为有了这员工餐,他们做事更卖力了,比起上午更有干劲。
姚氏到了时辰便喊他们去领饭食,并告知全员达到考核,为免大家多想,她也把不同岗位的考核给大家说了一下。
经过一天的劳作,皂液要熬煮到什么程度,灌模和脱模要达到怎么样的标准,大伙儿心里都有了大概的认知,这时姚氏再给告知他们熬煮岗位一天要做多少锅,灌模脱模一天要做多少个才不会被扣工钱,那就都心里有底了。
直到这一刻,他们才真正地觉得,能找到这么好的活儿,真是幸运极了,十六个人一个不落的全订了明日的员工餐。
第二日正午时分,宁氏说到休息时间了,众人纷纷放下手中工作出去领饭,宁氏领头出了作坊,却意外地看到灶房门口旁边站着两男一女。
“三位到我们作坊来是有什么事吗?”宁氏问。
那三人正往灶房里头瞧呢,听到声音都转过身来,直言自己是来拿饭食的。
宁氏微微一怔,跟在他身后的王叔就一脸忐忑地上前来,说那个妇人是他自家亲戚,是来寻他的。
然而被说是亲戚的人那位婶子却变了脸色,一脸嫌弃地当场拆穿道:“谁跟你是亲戚,我给了你钱,你把饭食给我,我们不过是做个买卖罢了,你可别要胡乱攀认,要不是怕你把饭食弄脏,我才懒得亲自过来。”
这话一出,任谁都知道是怎么回事了,昨日大家把饭食拿回家中,若不是天气太热肉不能久放,那都是舍不得一天吃完的,把饭食转卖出去的想法,怕是所有人都想过。
只不过东家说了办这员工餐的目的就是不想他们饿肚子上工,所以大家也不敢明着卖,比如刘氏,就是让自己男人跟三叔商量后,等刘氏把饭食带回去了才转卖。
王叔也是这般想的,他住得远些,中午便没有回家,而是留在作坊里休息。
昨日中午的饭食,知道是能带回家中后,他把饭吃了一半,肉是一口没舍得吃,跟方家村的村民借了一个水桶,吊到井中凉着,下工后连同晚上那份一起带回了家。
两碗满满的肉放在面前,王叔夫妇并没有敞开了吃,而是拿去热了后,用小碗分成了十份,到相邻的比较富裕的村子里逐家逐户敲门售卖。
这样出售吃食,买的人自然是询问来源,王叔便如实告知这是作坊的员工餐,也把自己的状况相告,那村子的人听后同情他,便也买下了。
就一个晚上,他们小儿子两天的药钱就凑够了。
刚好当中有户人家媳妇刚生了娃儿,妇人想着反正家中也要买肉,既然王叔卖得便宜,便跟他说要一整碗的。
本来是说好了晚上下工就带回去给她,王叔没想到她居然不说一声就自己来取。
王叔羞愧得满脸通红,小心翼翼地瞧了宁氏一眼,“东家,我……我是实在没办法,我家孩子需要钱买药,所以我就……我就……”
王叔有两个儿子,从前日子也是不错的,家中也是顿顿能吃饱,隔几天能吃上肉,可是天降横祸,有日小儿子上山砍柴,忽然下了大雨,一块脚板大的石头滚落下来,砸到了他的背。
当夜小儿子发了高热,王叔便请了郎中,又是治疗内外伤,又是治疗风邪,整整一个月,身上的伤是好了,可是风邪却没治愈,反而越发严重了。尤其是入夜时分,咳嗽得更厉害了,时而还喘得呼吸不了。
那郎中说这是得了喘症,只能长期服药。
喘症的药可不便宜,日复一日,家中存银很快就用光了。
之后是家中耕种所得的粮食都用来换了钱买药,紧接着大儿子原本谈下的亲事也没了,后来不得已地也卖了出去,只留下一亩耕种糊口。
旁人听着,都不由得心生同情,只是同情归同情,他们更怕得罪东家。
有两个妇人当即表示另外两个是她们男人,因为她们住的比较远,是借住在方家村的,饭食吃不完,天气热也不能久放,昨天下工后便回了一趟家,让自家男人到点就来等着,把饭食拿回家去。
“我们是自己吃的,绝不是卖的。”两妇人差点都要举手发誓了。
宁氏摇了摇头,“你们买回去的饭食,你们想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我可不管的,只要你们别饿着肚子上工就行。”
说罢,她也没管这些人,自个儿进灶房领饭去了。
王叔松了口气的同时,忽然就热泪凝眶,哽咽着跟进去领了饭出来,倒进买饭妇人带来的碗中。
“哎哟,还挺多的。”那买饭的妇人见着满满的一碗肉,立刻就笑了,空出一只手来掏出十文钱递过去,“明日的我也订了。”
刚好宁氏提着篮子出来,王叔接钱的手收了回来,下意识就看向她,宁氏笑道,“真没事,就是你卖得便宜了些,毕竟我们厨娘不仅肉没省,油也没省的。”
王叔微微一怔,低声说了声谢谢,然后转过头去跟那妇人说,“明日的,要十五文。”
“哎,你怎么涨价了。”
“没听我东家说么,我们这饭食油水足呢。”
妇人嘀咕了宁氏几句,又跟王叔讲了一会儿价,见王叔不肯让步,便也只能多掏出五文钱来。
毕竟那碗中的肉面上亮晶晶的,少点油水都炒不出这样的光泽来。
一众人等瞧见王叔这一下子就赚了十二文,立刻就盘算着要怎么把自己的员工餐卖掉了。
因为顾文誉不在家,姚氏这段日子都是在方家用饭的,宁氏提着一篮子饭菜回家,让剑兰上山把圆宝和姚氏喊回来用饭,把王叔转卖员工餐的事情告知了她们。
“这样好像已经违背我们的初衷了。”姚氏道。
“这也是没法子事,我们也就现在日子富足了才天天吃上肉,若是以往,哪敢这般?”宁氏说道,“难不成我们还能逼着他们吃光了才走不成。”
“我就是觉得与其这样,还不如把买肉的钱直接给他们算了,省得白白亏了钱。”
圆宝听罢眨了眨眼,“不是这样的,我们作坊做饭的肉,不用钱。”
“不用钱?”姚氏和宁氏异口同声,满脸的惊讶。
圆宝点头:“对啊,你们没看账册么,这些肉都不用花钱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