涂深紧张得有些说不出话。
虞商行点到为止,他摆摆手,示意金意初和涂深回屋自行沟通。
金意初还是第一次见虞商行如此,心中自然对涂深隐瞒的事情十分好奇。只是见涂深焦灼不安的神情,往日漆黑有神的眸子黯淡如灰,金意初便没喊住涂深。
两人各回各屋。
*
管家从厅堂离开,便去伙房与厨子沟通少爷生辰礼那日的菜品。
热盘、冷盘、餐点、果子……种种类别,百来种菜品,都待确定。
与厨子商议了半日,好歹将菜品单子定下来。忽然,小厮小跑着过来与管家低声说了一句什么,管家脸色顿时一黑。
“你且叫他们在外候着,我去禀告主君与老爷。”
小厮应了声“是”,匆忙离去。
管家去主院禀告时,虞商行与金奉桉正在商议涂深的事。
金奉桉撇撇嘴,小声嘀咕,“涂深瞧着一副老实本分的样子,没想到也会瞒着意初。”
虞商行对此不置可否。
“此事终究是他们夫夫二人之事,今日我插手一次便罢了。日后你我无需多言。”
金奉桉虽放心不下自家儿子,但也知道意初已长大成人。有些事情做父母的虽忧心却不可多言,免得日后伤了和气。
“夫郎,你说土地庙里的那个瞎子是真的算出涂深与意初八字相合,还是……”他别有深意地顿了一下。
虞商行安抚道,“依我看,八字相合是真,另有隐情也是真。”
金奉桉皱了皱鼻子,盘算着明日便带着威武雄壮的管家去土地庙里狠狠揍那瞎子一通。
“主君,老爷。”管家躬身立于房门外。
“真是想什么来什么,”金奉桉撸起袖子,一副跃跃欲试迫不及待的样子,“管家快进来。”
管家进屋,将方才发生的事毫无隐瞒地告知虞商行与金奉桉。
“少君的两位兄长寻到府中,说要在金沙郡买一座宅子。”
“前几回只是要银子,这回都晓得要宅子了。”金奉桉气笑了,“凭他们,也配?”
虞商行面不改色,他轻抚金奉桉的后背,替他顺气。“何苦因这等小事气成这般?”
金奉桉脾气一向如此,只是因着痴傻的金意初,这才收敛许多。现下意初已恢复正常,他的本性便也逐渐显露。
“涂深那两个兄长不是什么好东西,”金奉桉扯了扯唇角,“管家,那两人统共向金府取了多少银钱?”
管家心里记着账呢,金奉桉一问,他便不假思索地说,“零零总总取借的银钱总计一万七百六十二两。”
虞商行闻言,“倒也不是一笔小数目。”
金奉桉说人家胃口大着呢。
“仗着涂深娘家人的身份,每隔一段日子便来府上讨要银子。”
“若知晓分寸,来了几回便不会再来。可瞧他们这月月来几遭的势头,分明是将我们当做了冤大头。”
虞商行合上眸子,“将他们赶出去。两人借银钱的账本交予少君,叫他自行处理妥当。”
管家应了声,立即办事去了。
*
涂深坐立不安,他在屋内来回踱步。脑子里想的全是金意初不可置信地望着自己的眼神。
他、他的确是瞒了一些事情。
涂深一早就做好了坦白的打算,只是没成想在他决定坦白之前,虞商行早已察觉,在今日突然道破。
他知晓自己应当借着这次机会,把自己隐瞒的事情原原本本地告诉金意初。只是……倘若真有那般好说出口,他又何必一拖再拖,一直拖到今日这局面?
涂深脚步越走越快,如热锅上的蚂蚁。心头着急茫然得紧。
倘若他不向金意初坦白,虞商行定会亲口告知金意初。他知晓金意初是虞商行与金奉桉的心头宝,若非当初他对那瞎子威逼利诱,与金奉桉八字相合的小哥儿比比皆是,哪里轮得到他?
只是这件事说来实在阴暗,金意初那般纯真良善之人,若是知晓他不择手段做过这种事,不知会用何种眼神瞧自己……
更何况,他并非只做了这一件不择手段的事。
“咚咚咚、”房门被敲响,进退维谷的涂深步子猛地一滞,眼睛直直盯着房门。
管家隔着房门,道,“少君,主君差我送件东西过来。”
……是管家,不是金意初。
涂深狠狠松了口气,身子也放松下来。
房门打开。
管家将手中的账本递到涂深面前,“少君,账本记的是少君两位兄长向金府取借的银钱。”
涂深眸子一颤,急急取过账本扫了几眼。他虽不认得几个大字,但看账簿还是绰绰有余。
账本记录了取钱的日子与数目,涂深快速翻过几页,一直跳到最后,瞧见了银钱的总额。
一万七百六十二两。
难怪悦客酒楼大堂一别后,两个兄长未曾找他要银子。
原是早早便寻上金府!
还取走了这么多银钱!
“主君说既是少君的兄长,这事便交予少君自行处置。”管家将虞商行的意思传达到之后便走了。
涂深捏着账簿,胸膛剧烈起伏。几个深呼吸之后,涂深调整好自己的情绪,他将账簿起皱的页面抚平,转身关好房门,抬步往外走。
*
金府院内。
小厮满脸无语地瞅着堂内坐着的涂高和涂远。
两人穿着时兴的绸缎衣裳,翘着腿大爷似地坐在椅子上。毫不客气地吃着攒盒里的果脯点心。
这两人没回来府上不是骗吃骗喝就是骗银子,没成想这回来骗宅子。
少爷被这样的小舅子摊上,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
涂高眼尖,瞧见这小厮翻白眼,拿起一块果子砸了过去,“你就是这样当下人的?敢对主子翻白眼?”
“小心我把你发卖了去。”
小厮灵巧地接过砸过来的果子,又翻了个白眼。翻完也不给两人发作的机会,转身就溜。
涂远骂了一句,“瘪犊子!”
“待会便叫管家将这狗眼看人低的贱仆发卖了!”
涂高也是这般想的。
“我们可是金府少爷的小舅子,也算得上金府的半个主子。这种不敬主的贱仆留不得!”
“不过话说回来,深哥儿真是好命,”涂远眯了眯眼睛,“身子比村里汉子都健壮,阿姆和爹都以为深哥儿赔钱都嫁不出去,没成想竟嫁给了金沙郡金府作少君。”
涂高一脸坏笑,“等上头两个老的死翘翘的,这金府偌大的家业还不是深哥儿的?”
“深哥儿是咱弟弟,”涂远道,“弟弟的东西不就是咱家的东西么?”
涂深站在门外听了一耳朵,脸色阴沉得不像话。眼角都气得泛红。
他径直走到堂内,漆黑的眼睛直直盯着涂高和涂远。
涂高和涂远瞧见他来了,还当是弟弟来送房契了,喜滋滋地迎了上来。
“深哥儿,房契呢?虞商行可是叫你来送房契了?”
“快拿出来,我与你大哥还有事要忙呢。”
涂深抿紧唇角,将堂门关上。而后转身,阴沉地望着涂高和涂远。
没一会儿,堂屋内传来鬼哭狼嚎的惨叫。
“啊——!”
“深哥儿!我是嗷!我是你兄长!”
“痛痛痛!深哥儿——啊!别打了!”
“嗷——涂深!你他妈……”
……
在周围干活的小厮听到痛打落水狗的声音,凑在一块捧着瓜子嘀咕说小话。
“少君早该如此了。”
“就是,有这种兄长真是丢脸。”
“呵呵,看他们日后还敢来咱府上作威作福不。”
几人正幸灾乐祸着,突然堂屋的门吱呀一声,从里面打开。涂深面无表情地从里面走了出来。身后跟着两个鼻青脸肿、衣裳残破的涂高和涂远。
小厮们立作鸟兽散,回到原先干活的位置上,假装很忙的样子。
涂深扫了眼便收回目光,他亲自将涂高和涂远送出金府,亲眼盯着两人离开,这才转身回府。
虞商行今日特意因着他隐瞒金意初一事点了他,家里两个不知廉耻的兄长又恰巧找上门来打秋风。
将这两人赶走之后,他还要做两件事:还银子,以及……向金意初坦白一切。
一万七百六十二两虽多,但早晚能还清。更何况,金府给了他不少聘礼,那些物件都在他手上,没有被阿姆兄长他们抢走。
涂深担忧的是向金意初坦白之后,金意初是否还会待自己如初?
倘若他知晓自己并非纯粹老实本分的小哥儿,会不会再也不想见自己了?
肯定会的吧。毕竟没有人会喜欢一个满腹心思的小哥儿……
涂深难得烦躁,他用手使劲地搓了搓脸,鼓足勇气,敲响了金意初的房门。
“咚……”很小的声响。
涂深这个敲门的人如果不仔细听,都不一定能听到这一声。他原想着若是金意初没听到,他就下回再坦白。
没想到他敲完门收回手指,房门就被人打开。露出房门之后的金意初。
“涂深,你来了。”金意初温和地看着他。
金意初……在等他来找他么?
这个认知让涂深心头一紧,愈发忐忑和不安。
“进来说吧。”金意初侧身让涂深进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