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下的淅淅沥沥,刘殊还是从上次翻墙的教师宿舍去的,只不过这次的栏杆靠近后门,出校没几个胡同就听见了有人在低声细语。
他加快了脚步,直到声音离他越来越近,在十五号公告牌时转身。
原本偷袭的拳头没有挥到他脸上,取而代之胖子那群人的是逃课出来的初三,蹲在地上的几个人手里都捧着一碗麻辣烫,吃的正开心,红油渍挂在嘴角旁,看到刘殊来了还以为是主任抓人,吓得不轻。
刘殊逆光而站,背后昏黄的灯光添加了雨雾的朦胧,为他的身体圈起了轮廓,看到不是自己想找的人皱了皱眉,周身气压有些低。
但还是换成笑脸,颇有些讨好意味的询问他们:“你们有见过一个小胖子吗,或者是一群人。”
刘殊虽然嘴角是向上勾着的,可眼睛没有弯起一点弧度,冷冰冰的居高临下的审视,想要探察他们是不是说谎了。
蹲在一群人间的灰毛先反应过来:“我刚刚听到那边有些声响,但没去看。”说着还拿手指向左边。
他藏在刘海下的眼珠转了一下,随口丢了句:“谢了。”
他去的路上不免开始回想今天的细节,到底是什么地方出了差错,就算冷浑犹说那个小胖子不会遵守规则,但现在根本不需要遵守,出阴招什么的他都能理解,这又是搞哪出。
当时他拿到纸条的时候冷浑犹并不在座位上,没办法去看,即使看到了也会被找不痛快,绝不可能像他看到的那么和谐。
冷浑犹看课表的背影在脑海里循环,他实在想不通中间发生了什么。
难道说是小胖子想跑路?
那他们最在意的名声还要不要了。
在某个拐角的时候刘殊刹住了脚步,他闻到一股很浓的血腥味,当中混杂着泥土和潮湿,跟那些新鲜的蘑菇香味有点相似,让他忍不住扇了扇面前的空气。
昏暗的道内,只有地上碎掉的刀刃反光,晃得人眼疼。
刘殊为了防止鞋被打湿不能穿,他特地选了双靴子,光滑的皮革划过地上已经动不了四肢,已经被揍的鼻青脸肿的人一看到刘殊,好似看到救命稻草一般抓住他,被抓的人低头看了一眼被弄脏的鞋,毫不犹豫把那只手踹开。
他们还有着呼吸,没死。
大约算下来有六七个人,这胖子号召力还挺强,刘殊心里觉得好笑。
可始终没有见到胖子的影子,不过他再往里走了几米就没有疑惑了,当事人现在正被金发男往墙上抡。
刘殊像是已经打算看戏的样子,往旁边拽了个木箱子直接坐了上去,手上也不闲着给自己塞糖,全然一副置身事外的样子,冷浑犹感受到目光一般向刘殊的方向看了一眼,对方惨白的脸倒映在他心里,霎时脑袋短路了。
这真是人吗?
淋雨淋久出幻觉了吧。
飘散的神智很快专注在手里的人上,郭文被他提着后颈领子砸到墙上,嘴里吐着低声的咒骂,鼓着包的眼皮下的眼睛死死盯着他,想要还手却无能为力。
郭文张着掉了两颗牙的嘴,愤愤不平:“冷浑犹你他妈的…你们一家全他妈神经病,咳咳。”
“你当时出生的时候……咳,怎么没被你妈掐死啊。”
冷浑犹松了手,郭文整个人直接倒在地上,嘴里的诅咒声没停。
“你这张脸,还真挺像你妈…你说,你爸会不会对你起反应啊,哈哈。”他像是遇见什么好笑的事,脸上的戏谑怎么看怎么扎眼。
受到讽刺的人还是那副淡淡的样子,如同已经听了千万遍,只是将内容一转:“别再到学校里找麻烦。”
郭文愣了,像是被打降智了一样,半天才想到他和刘殊的事情。
这次的语气很正常:“其实你根本不需要帮他。”
冷浑犹俯视的低头看他,听着对方继续开口,“你这种边缘人是不会懂这种感觉,那小子一看就是混过的,脸上的戾气收不住。”
他扶着墙站起来的是忍不住剧烈咳嗽了几声,感觉下一秒可能胃要出来了。
缓过来道:“这样的人不管去了哪里,都不会好过。”
刘殊并不知道此刻他们的聊天内容,在听到关于冷浑犹家庭的事情他就出巷子了,没兴趣去嘲笑,也没兴趣去抓把柄。
他有些出神的看着没有月亮的夜空,顺了顺被雨水打湿毛躁的头发,睫毛被打的一簇一簇,刘海被他抓了几下梳到脑后,露出整张脸。
双眼正下方的痣让他多了份灵性。
冷浑犹再次意识到自己做的太过了,他没有资格决定该怎么帮刘殊处理这件事,直接就用了他一贯的作风。
听着连郭文都知道的道理,心口堵的难受。
两人又在巷口相见,一时气氛尴尬。
“现在回学校?”刘殊懒洋洋开口,自己白跑一趟。
“回不了。”冷浑犹很直接击碎了对方的想法。
一瞬间在相视的脸上看见生无可恋。
“那我们睡大街吧,以地为铺以天为被。”
他倒是不挑,也不爱开玩笑,很玩得起,甚至连原因都没问就相信了冷浑犹的答案。
原本还以为冷浑犹是个冷静的人,没想到也是容易脑子一热的生物,心里浮现一种带娃失败的无力感。
刘殊想到什么似的开口:“你把你手机带出来了吗,借我打个电话。”没有丝毫打算客气的意思,他记得这位室友根本没交手机。
对方也很乖巧的把手机扔到他身上,给胸口磕的生疼。
他也不恼,输入一串手机号,对面过了十几秒才接通。
刘殊刚开口:“喂…”
一道女声:“不买房不贷款。”
?
刘殊有点傻眼,之前隐约记得艾封儿跟他说过她从来不交手机,为了当陪玩和代打赚点外快,这个点不是她接单的时间段。
重播。
刘殊道:“艾姐,我现在…”
被女声打断:“没赎金,撕票好了。”
??
靠。
眸子不动声色的看了一眼身边的冷浑犹,发现对方正用一张极其别扭的姿态看着远处,嘴唇绷紧,眼角垂下。
不是,他憋个屁的笑,这哪里好笑了。
刘殊不甘心的再过去,这次接的格外快。
带了些怒意的声音从听筒传来:“你是不是欠抽,怎么证明你是小殊。”
刘殊用他那个记忆力快见底的脑子思考了一下,才把手机举到自己嘴边。
“你初二的时候头发断了一截,是当初达恰野给我剃头的时候手滑飚你那去的。”
“还有,你初一时硬要吃泡腾片装死,说想要我扮演王子复活你。”
“以及你英语周测求达恰野给你看答案,结果他考93,你考37。”
话音落下的瞬间全世界都安静了,冷浑犹的嘴角裂开,笑的很开怀,对面的艾封儿就惨了,嘴像是被螃蟹夹了一样一抽一抽。
刘殊故作思考拿手撑着下巴,打算再次爆料:“哦对,我记得…”
直接被打断:“求你别记得了,找我什么事。”
艾封儿和刘殊待的时间长了,渐渐就忘了这家伙什么尿性了,一个情商比马里亚纳海沟还低的神经病。
他开门见山:“我和室友被别人约架了,现在打完回不了学校,你出租屋方便接济我们一晚吗,校后门那里有个卖校服的小卖部,有条件的话帮忙带两套来吧,周末手机发下来把钱转你。”
对面那头没动静,时间像静止一样。
刘殊在快要怀疑是手机欠费的时候,终于听到了一个有两个口的回应:“哈?”
紧接着就是一连串的鞭炮。
“等等等等我去,你去打架了?”
“这事你怎么不跟我说。”
“孩子大了不和父母沟通了,有隔阂了。”
那个被自动归入子辈的人闭了闭眼。
声音有些疲倦:“你先把地址发到这个手机号,具体的到时候再说,我快成流浪狗了。”
艾封儿表示谅解:“行,我现在过去。”
电话挂断,手机又重新回到冷浑犹手上,但他的表情并不是很好,更多的是犹豫。
刘殊注意到了这点,认真的站在他的面前东看看西看看,才发现冷浑犹比自己高三分之一个头,暑假兼职的时候测的是186,那面前这个人几乎190了,没有羡慕嫉妒恨,反而多了些青睐。
冷浑犹被看的有些不自在,拉开了和他的距离,问:“我们要去一个女生家借宿?貌似不太好。”
刘殊顿了顿,随即也反应过来,原来这家伙在意的是这个,他也确实没有跟别人讲过和艾封儿的关系,平时的相处方式或许是有点容易误会。
摆了摆手解释:“不用担心,她那个出租屋除了一张沙发,一块床垫和桌子,其他什么都没有,前几天刚租的还没住过。”
冷浑犹挑了挑眉,刘殊好像和这个艾姐很熟。
“你们是情侣?”冷浑犹犹豫再三开口。
刘殊仿佛已经猜到了他要问什么,随意的摇了摇头:“我不喜欢她,也不适合谈恋爱。”
“理由。”
爱,一个很模糊的概念。
他感觉自己被蛊惑了,怎么能说出这么蠢的回答,却莫名其妙的想多了解面前的人一些。
“哪有那么多的理由,你给自己染成黄毛有理由吗。”
冷浑犹的身子一僵,直勾勾的看着走在他前面看导航的刘殊。
“没有。”
这是他的答案。
“那你呢,为什么留长发。”
这也是他的反问。
对于刘殊这不是什么隐私的问题,光明磊落的回答是完全没问题的事,但他看见路边的便利店了,糖吃多了嘴里唾液分泌的少,喉咙隐隐感到干涩,心里默默琢磨该怎么不劳而获。
他转身对上了冷浑犹的眸子,回:“你想知道吗。”
发丝垂落在颈前,刘殊把掌心在对方面前摊开。
“借我仨钢镚。”
他还是如愿以偿的喝到了苏打水,虽然报酬是冷浑犹的一个白眼。
艾封儿租的是老式居民楼,但至少从外观上比刘殊和达恰野住的地方干净点,没有闪的堪比迪斯科灯球一样的灯泡。
刘殊坐在门的旁边,后背靠的是贴满小广告的墙,内容犯法的不犯法的都有,简直一套大型的市场链,冷浑犹盯着角落的蜘蛛结网,长腿轻微弯曲着,有点压抑的感觉。
没过一会就听到楼梯口有人上来了,艾封儿的手腕上挂着伞、食指和中指卡着钥匙,另一只手是印着小买卖标志的塑料袋,从颜色可以看出是校服,刘殊直接被一袋子砸醒了。
他是被艾封儿硬生生拖进屋子的,迷迷糊糊听到两人的交流声,下意识躺在沙发上把自己缩成一团,沉沉睡去。
艾封儿看着刘殊有些无措,不知道是自言自语还是讲给冷浑犹听:“又睡了,抵抗力真差,还属于一病就几个月的类型,我记得我买了感冒药的。”
说着就开始翻箱倒柜。
冷浑犹心里没有波澜,只是看着刘殊泛红的脸颊,那张惨白的面容有了颜色。
为什么不带伞。
他心里的疑问,想不通。
艾封儿拿着一袋药去了邻居家,隔壁的大姐看着小姑娘可怜也就善心大发了,没过多久就端着个碗回来。
她一个人喂药实在有些困难,看坐在旁边的冷浑犹越来越不顺眼。
“哎…那个谁,黄毛过来搭把手把他脸举着,不然药容易撒。”
???
冷浑犹彻底服了。
还真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朋友。
心里抗拒着不服,但手上还是很诚实,刘殊很瘦,在校服淋个半湿蹲在巷口的时候,他就注意到了,背上的骨头光看着就硌手,他有些不敢想刘殊抬着感觉一摔就碎的身子骨去打架,画面有些奇怪。
他的脸型是很标准的鹅蛋脸,虽说瘦但也不至于脱相,这点倒是添了些病弱养子的感觉。
“这样就好了?”冷浑犹想确认一下。
艾封儿打了个哈欠,今天体力有点超标了,回:“让他睡一觉吧,估计这周还得再难受几天,我先回去了,舍友答应给我放风的时间快到了。”说着就准备走人。
冷浑犹倒是听出来了这是想省事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