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奕走近时,乔斯林明显感觉到他有些不一样。
他的目光从上到下把人细致地看了一遍,不放过任何一个细微的表情,仍是没有得出结论。
真要说的话,大概是气质更加内敛了一点,让他有些琢磨……不透。
他笑的越发儒雅温和,这是乔斯林思考的一个典型特征。
希奕曾是他一生崇尚的自由与美,也是他最纯粹无垢的信仰,或许正是有了这种情感的加持,让他到现在为止,都没有客观地正视过眼前这人。也就缺少了最理性的思考。
这是不应该的。
从拿到手的信息和接触后的自我判断来看,乔斯林有把握现在的希小奕并不是他所熟悉的那位首领。
他没有记忆,也还没有经历过那么多世事的变故来催着他成长,所以他和首领是不同的。
乔斯林没有无聊到去思考未来拥有两种不同经历的人是否还是同一个人,这对他来说纯属是庸人自扰。
认定了就是认定了,怎样都不会变。
用一种通俗的话来说,他所追随的,一直都是眼前人躯壳下那个耀眼的灵魂。
但不可避免,还是犯了错。
在一定程度上大家都能认同记忆对人格的塑造作用,却又习惯性的以旧有的方式来思考他人。
知道眼前人与记忆中的那个人有所不同,然后理所当然的把他当成了一个需要备受呵护的六岁孩童,但所有行为的出发点却又是基于对上一世希奕的情感认知。
乔斯林不可避免地陷入了死胡同,眼前这人在他们心中,有属于自己的完全不同的独立人格吗。
他又开始不确定了。
希奕走近后,如同来时那样握住了他的手,让乔斯林引着自己往校门处走去。
或许是一种默契,他们谁都没有说话,默默地想着自己的心事。
明明有着不同的跨越时空的记忆,在这一刻,却意外地达到了同一共振频率,这在一个六岁孩子的身上是不可思议的事,但因为是这个人,从这一刻开始,乔斯林愿意把他当成一个有着完整人格的大人来对待。
出了校门,希奕一眼看到了“不巧路过”的夏尔,也还是那辆镇长小小的电动车。
他不自觉露出了笑,笑中不含芥蒂,却多了一抹了然。
这让第一时间咧开嘴角的夏尔突然有了种紧张感,就像是曾经面对首领那般,他也不知道为啥自己一向大大咧咧的神经这一刻却有了惊人的直觉。
事先编好的台词怎么都说不出口。
夏尔下意识转向乔斯林寻求帮助,却忘了眼前的这位黑心幕僚长眼里一向都只能装下一人,这会儿活把他当实验小白鼠。
乔斯林一瞬不瞬地盯着希奕的反应。
希奕……希奕意外的洒脱,只是有些心累。
明明是三个人的表演,眼下却都在等着他一个人走剧情。
如来时那般,希奕主动坐上了电动车后座,双手自然地圈住了夏尔劲壮的腰干,略微感受了一下,果然有好几块腹肌。
他没有提出任何疑问,也没有善解人意地将他们的行为合理化,只是在一片默契中演好了本来该有的剧本,然后回头,直直看向乔斯林那双如大海般蔚蓝的眸子。
像是在说,就是这样,你自己猜吧。
乔斯林没有错过他眸子里一闪而过的狡黠,却到底没有舍得轻易放他离去。
哪怕知道夏尔那肯定有录音设备,他仍然公然违背了李槿胥的规定,对希奕发出了邀请:
“你可以随时来这所中学,也可以随时来找我。”
他的双眼是那么的专注,又像是在说,我会一直遵循于你。
没有多余的掩饰,将希奕目前为止极尽忽视的一切再次明晃晃的摆在了他的眼前,固执地等待着希奕来做自己的记忆处理。
乔斯林突然想到,前世希奕有一次在战场指挥作战时意外被流/弹炸伤了脑袋,出现了短暂的记忆缺失。
断断续续能想起来一些事。
那一次他们几个属下都担心他会出现身份认同障碍。
希奕那时问了他们一个问题:身份认同的本质是什么?
没有人能完整的回答上来。
与那人有关的事,乔斯林一向记的很清楚。
当时的希奕说:“身份认同的本质到底是什么?如果发散开来讲,社会学家,神经学家,哲学家,甚至小说家,他们都能做出不同的见解。但我简单的认为,它深植于我们的道德和直觉之中。”
就某种身份认同感来说,道德比记忆更加关键。
乔斯林看着逐渐远去的人,心想:原来你早就告诉了我答案。
他们之间,拂过了一阵喟叹的清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