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在这边说话，和彦则扒着那面“藤墙”不断地扯藤条玩。
这里的藤条不知道生长了多少年，盘根错节，藤条之间缠绕得极紧，是以像一堵厚墙一般挡在了外面。和彦只当好玩，徒手去扯那藤条，可能是很多藤条都已枯死的缘故，一时之间真叫他扯下来不少。
等到有一点光从“藤墙”那边透过来的时候，所有人才注意到发生了什么。
顾申一把拉过和彦：“你做了什么？”
那束光很柔和，并不刺眼，甚至有一点温柔的味道。
和彦先是傻呵呵地笑着，忽然一个晃神：“诶？这是哪儿？我怎么在这？”
顾申一时无语，叹了口气。
人倒是恰到好处地清醒了。
江鱼等人凑过去，从那破口处向外看去，顿时傻了眼。
本来他们从山谷处的山洞往里走，一路水平前进并没有上来下去，现在理应和山脚的高度差不多。可是从这个洞里往外看去，他们竟然是在另一个悬崖的崖壁上，上面又深又黑什么也看不到，下面……在距离他们所在的巨石大概千尺之下，倒是一片白光，分外祥和。
白光之中，无数妖兽摩肩接踵缕缕行行，都是往一个方向去的。远远看去，仿若无数条小溪汇成的河流，川流不息。
“这简直、这简直是神妖之国啊！”李为先目瞪口呆道。
上古传说中，在人类没有诞生之前，神妖还没有爆发大战之时，十位先神与六大妖王是平起平坐的。神族掌天妖族掌地，两族各恃身份井水不犯河水，恨不能老死不相往来。
但三界之中却有这么一个地方，在那里神妖混杂而居各行其是，许多年来竟也相安无事。直到神妖大战之后，这个地方却仿佛突然消失一般，竟然谁都找不到它的踪迹了。道门寻遍古籍，找到的记载也只有寥寥几笔，于是只好将此处称为“神妖之国”。
江鱼也知道神妖之国，不过这里并不是。
那些行色匆匆的妖兽中间虽然也夹杂一些似人非人的族类，但是它们周身笼罩的淡淡白光证实了这些并不是实物，更像是他们之前在白骨山前看到的幻影。他屈指弹了块碎石下去，碎石从一妖背脊处穿过落在地面上，妖兽们却恍若未觉。
“是逐魂虫的蜃气造成的。”江鱼道。
“可是这个看起来比之前那些真实多了……”刘笙指了指离他们挺近的两个小妖怪，“喏，那两个还在讲悄悄话呢！”
那是两只山猫一样的小妖，凑在一起，四只眼睛滴溜溜地转，似乎一边说话还在一边四下打量。
江鱼皱起了眉，因为他的天眼望过去，确实都是虚影，但这虚影又如此接近真实，让你不仅能看清它们身上脸上细微的毛发，甚至可以看出它们的神情，听到它们的谈话。
他拿出天玄盘，天玄盘并没有因这幻影而混乱，依旧执着的指着一个方向，正是妖兽们一股脑涌过去的地方。
流光看了一眼天玄盘，轻笑道：“看来还得下去跟着走了。想来也是，都走到这儿了，人家搭好了台子上好了妆，我们怎么也得过去看上一眼不是。”
———
他们此行没带登山绳，但好在这面峭壁遍布藤条，有些地方藤条盘绕成团，天然是可以攀爬拉拽的地方。
和彦跟着顾申，亦步亦趋地往下挪步，他不敢低头，一低头看见这么高就头晕目眩。从昏昏沉沉中醒来后，他现在还是一头雾水，只记得在山谷中逃避逐魂虫的事，后面发生了什么就一概不知了。这几个人从他醒来就各聊各的，谁也没有要给他解释的意思，和彦心里纳闷，却还是忍住没发话。
顾申在和彦左手边，他在部队时经过攀岩训练，徒手攀岩的经验丰富，算得上专业人士，所以他一边自己往下挪步一边指导和彦攀爬的技巧。
“在你右脚下方有一个石坑，把你的右脚放上去……”
和彦依言照做，然后压低声音道：“顾申，我怎么觉得这事越来越离谱了呢？”
“嗯？”
“什么妖啊神啊鬼啊都冒出来了，我现在还听得满头包呢。”和彦道，“再说我们现在在哪儿？听他们的说法我们现在是在长白山之下的地底，这万一出点啥事我可是我们家四代单传的独苗啊……”
一想到这个，和彦就有点伤心，他还没来得及给老和家留下香火呢，要是这么着就出事了，不值。
顾申笑了：“你这么想，这趟和我们来的，可都不是一般人。人一辈子能长这样见识的机会，能有几回？”
和彦想了想，也是，这一路他确实经历了很多想都想不到的事，这要是回去告诉太爷知道，说不定把老爷子都惊得跌掉眼镜呢。以后看那些远房族亲谁还敢质疑他未来当家人的身份，哼哼。可是……
“忘了问你，万金之体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顾申摇摇头：“我也不知道。不过我从小到大确实每每逢凶化吉，也没遇上过什么怪事，唯一的怪事就是岗哨值夜那次了。”
“噢。”和彦想了一会，发现自己果然不擅长思考这种事情，于是选择放弃。
顾申低头，看到不远处偏下的位置，流光已经快爬到底了，为了防止头发遮挡，她把一头乌发随随便便在脑后绾作了一个髻子，插了一只普普通通松枝削成的木簪。髻子随着她的动作摇摇晃晃，感觉随时都要散开似的。
总觉得好像少了点什么。
———
几人藏身于妖兽群中，顺着妖兽前进的方向往前走。
说来也怪，这些妖兽似乎也不完全朝着一个方向走。有些只在原地打转，有些三三两两聚在一起喃喃自语，但是仔细去听却都是一些重复的话。不过大部分妖兽还是朝着一个方向前进的，只不过它们每个都步履匆匆行色匆忙，像是赶着去参加什么事情一样。
走了没多久，他们竟然又步入到一个巨大的地底溶洞中。这洞和他们之前经过的洞穴有明显的分隔，地上铺着平滑的石板，前面有一座金拱门，金拱门后面竟然是一座高恢弘的方形祭坛，四个方向各有四条汉白玉台阶。
这里万妖齐聚，它们不再往前走了，都站立在台阶下，屏气低头。但是妖兽与妖兽之间也有不同，站得离台阶越近显然地位越高，最前面的那头黑虎是他们之前见过的，也低垂着头立坐着。
江鱼也停下来，皱眉道：“天玄盘指的方向变了。”
此时的天玄盘指针一阵颤动，然后飞快地指向了右侧的山壁。那边一片漆黑，洞穴鳞立，倒真是个藏人的好地方，不过也像是捉鳖的瓮。
江鱼思索再三，才对顾申、和彦等人道：“我和师弟师妹去那边找人，你们就不要去了，和流光小姐一起等在这里，以防发生什么变故。”
李为先是巴不得在这里看热闹，哪有不应的，便连声道：“诶诶好嘞，我们一定给望风望好咯！”
江鱼三人便朝着那边去了，留下四人站在台阶之下，众多妖兽之中。
和彦用手指在旁边一个狗妖的脑袋上穿来穿去了至少三次以后，发出了疑惑：“这到底是什么鬼？它们为什么会整整齐齐地都聚到这里来呢？”
“有些是逐魂虫的蜃气所致，但这些……可能是尚未湮灭的妖魂灵识？”李为先不确定道。
他虽然也不知道这到底是什么，但是从它们的行为看来，确实是还有一丝灵识尚存的。逐魂虫产生的蜃气里面的妖兽只会做活着的时候就做过的事，不可能这样整齐划一成群结队地聚在一起。
和彦还在玩，突然那个狗妖打了一个响鼻，把他吓了一跳，终于讪讪收回了手。
“说的不错。”流光点点头，指指台阶正上方，“看看那是什么。”
顾申眼神最尖，一眼看到那祭坛之上有一座圆台，圆台上有是一个青铜大鼎，鼎的前面摆着一猪一牛一鹿，动物身上的血迹还未干，看着像是祭品。
“这是要……祭祀？”顾申道。
“看着倒像是祭天的礼节……”李为先摸着胡子，“不过祭品既不是大三牲也不是小三牲，方坛之中又有一圆台，还有一个青铜大鼎摆在中央，确实令人有点困惑……”
流光轻声笑了笑，并没有说话。
没过多久，妖兽群中先是一阵骚动，然后竟然全部屏息静气俯首帖耳起来。
一道金光照耀在祭坛之上，然后自金光中慢慢显现出一个人影来。那个人身着红色冕服，头戴十二旒冕冠，行走间祥云四起淡香缭绕，背后似有龙凤跟随，不时能听到龙鸣凤吟。她一步步走到台阶前，冕延上的五色玉藻垂在她的脸前，但依旧能看到她含笑的嘴角。
众妖俯首称王。
顾申看到那熟悉的半张脸，几乎愣在了当场，但是有一个人比他更先说出这个事实。
“诶？流光小姐，那祭坛上的女人，我怎么看着和你有点像啊。”和彦傻乎乎地说。
李为先再老眼昏花也看出来像了，顿时一身冷汗。上面那个人气势逼人万妖围拱，看起来是众妖的领头人，古时候叫什么来着？叫妖王！下面这个和她长得一样的流光，先是出现在林家村，又一路把他们引到这里来，不会……是一伙的吧？
想到自己可能掉到妖窝里，李为先腿都软了。
祭坛上的“流光”俯视群妖，眼光流转，朗声道：“如今神族陨落，妖族凋零，尔等该以我为尊，重振妖族荣光！”
底下众妖应和，一时间那“流光”风光无两，她眼神从众妖头顶扫过，终于停在了李为先几人身上。
“你终于来了。”那个“流光”道。
流光笑了，有点讽刺：“不来怎么对得起你的精心策划呢？不过妖就是妖，穿上身皮也依旧是妖。还学人搭祭坛故弄玄虚，结果搞成个四不像，真是可笑。”
“流光”嘴角的笑容僵硬了一瞬，复又恢复如常：“这些不正是你想要的吗？我只是把你曾想过的事情变作了现实。你看，万妖都向你臣服，都当你是他们的王呢。当一个王有什么不好？”
流光失笑：“王？我想当王？”
她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搬嘴角上扬，然后轻蔑道:“谁教你说出的这番话？真是够蠢。”
上面那个“流光”脸上的笑容挂不住了，却还强撑着说：“为什么不上来看看呢？这面前站的，可都是你曾经的旧友啊。”
话音刚落，流光他们面前的妖兽自动分站两边，空出一条道来。
前面的大妖齐齐回头看着流光，眼神空洞只有茫然的顺从。这是血统的绝对压制，使它们即便神魂俱灭仅剩一点灵识也忘却不掉的，对真正力量的臣服。唯一可能令他们有点困惑的是，为什么有两个“流光”。
看到那些熟悉的身影，流光好似不是从它们中间走过，而是穿越了上千年的时间，隔着生与死的沟壑与它们对视。只是它们的眼中，再无曾经的神采。
流光一步一步走到了台阶前，抬眼看向台阶之上的那个“流光”，脸上终于露出了冰冷之色：“还我。”
“还你什么？”那个“流光”嘻嘻笑着，眼角带出一抹魅惑，好整以暇地看着台阶底下那个人，仿佛在等她说什么有趣的话。
流光不再跟她废话，飞身上了祭坛，直冲那人而去。那个“流光“好似早有准备，侧身躲过了她这一击，还轻声笑道：“神女下手轻些，奴这身体可受不住。”语气邪魅，完全不似流光。
两人在祭坛上打了起来，放祭品地桌子被砸了个稀巴烂，兽血流了一地。那青铜鼎也被流光一脚踹翻，从台阶上滚了下来。众妖似乎有些混乱，站在最前头的黑虎犹疑了一瞬，往前迈了一步。
李为先大汗：“这、这怎么突然就打上了啊？”
和他猜的不一样啊？
“我们……我们要上去帮忙吗？”和彦紧张地抓紧了自己的衣角，刚说完就意识到自己说了蠢话。这是神仙打架，他就算想凑热闹也得有这本事啊。
顾申道：“那个应该就是蛇鬼了。之前听流光小姐说她还有一具身体也埋在长白山下，看来应该是被这蛇鬼盗走了。她抓了林家村的人，又一路引着我们过来……不对，她是在引流光！她引流光做什么呢？”
李为先张口结舌：“引引引……她引流光小姐过来？不会是为了炼魂气吧？”
李为先被流光开了天眼，自然能看出来流光神魂非凡。那妖怪既然知道抓凡人魂气修炼可以得道，而且刚刚还称呼流光为“神女”，显然对她的身份也略知一二，很可能抓林家村的人就是为了请君入瓮，抓的就是流光的神魂！
顾申一脸凝重，显然也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