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跟你说这么多，”流光微微摇头，“大概是觉得你给我的感觉有点熟悉吧。”

顾申心里微微一动。其实他现在非常惊讶，但是他从小就是这样，心里情绪再大的起伏都能做到面不改色，去了军队之后继续磨练，现在掩藏情绪的本事几乎已臻化境。

他惊讶，也怀疑。怀疑流光说的是不是真的，但是心底又有一个声音告诉他，相信她，相信她所说的一切。于是他的理智虽然警告他要提高警惕，但是一路走来却始终没办法提起力气防范流光。

这一路，谁对流光没点堤防呢？江鱼自不必说，他和两个同门因为看不破流光的身份，担心她骗人使坏，始终不敢把后背卖给她。李为先更是个狡猾的，一路上话里话外都透漏着狡黠的讨好，但谁都看出来他对任何人都没几分真心。和彦虽然单纯，但是对流光也是有一点怀疑的。

只有顾申，他好像天生就知道流光是个好人不会骗她一样，一路跟着她走，看她走在后面去拉她，现在又一起被困在山洞里。

真是奇了怪了。

顾申用了很久的时间平复自己的心绪。流光本来也没指望他说什么，就开始坐着闭目养神了。结果养了没一会儿，忽然听到顾申说话。

“我……我刚出生没多久的时候，我爷爷不知从哪里找来了一个老头子，据说是建国前就有名的算命先生，破四旧后被弄到山里种地，好不容易才被我爷爷找到。他看了我一眼就说我命中有劫，恐怕不能善终。倘若要是终生远离极北极寒之地，或许还有机会活命。”顾申说。

其实这些也都是别人转述给他的，他当时还只是襁褓中的一个婴儿，哪里能够记得。

当时全家上下都吓坏了，有人信，有人不信。但是这种事情都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

极北极寒之地是哪里呢？总不能是北极，他这辈子八竿子也打不到北极去啊。于是他自出生以来，生平踏足过最北的地方就是北京，长大后又被父亲送去参军，在湿热的南方待了很多年，才退伍回到北京。

一直都无事发生，他也逐渐只当作是当年爷爷被骗，拐了个胡说八道的老农民回家。

可是他们现在所在的长白山处于中国的北方，每到冬季也是零下二三十度积雪不化，算不算极北极寒之地呢？

流光睁开眼，饶有兴趣地看着他。

顾申顿了一下：“我不知道他说的是真是假，但是不知为什么我从小第一次听人提起长白山的时候就浑身一颤，心里觉得十分亲切。这也是我瞒着家人陪和彦来这里的原因之一。如果那个老头说的是真的，明知不可为而要为，可能就是宿命吧。”

“宿命……”流光在嘴边咂摸这两个字，过了好一会儿才道，“李为先说你是万金之体，按理来说你数世功德加身，妖鬼符咒都不能近你的身，本该一生顺遂无病无灾才是。说不定那算命先生只是顺口胡诌，想骗你们家的钱罢了。”

———

休息了一会儿，流光的魂力恢复的差不多了，问题也就来了。

这个山洞的一头已经堵死，以流光现在的情况想要把这些石头都挪开绝对不是一时半会儿的事，另一头不知通往什么地方，他们又和其他人走散了，要怎么才能联络上他们并汇合呢？

顾申看了一眼手机，果然不负众望的没电关机了。好在之前的混乱中没把背包给丢了，手电筒也还在。

“不如往前走走，其他人若是被困在山洞里，恐怕也只有硬着头皮往前走这一个选择了。看看这些山洞到底通往哪里，说不定还能和他们遇上。”流光道。

顾申没有异议。

两个人走了没多久，听见前面有一点动静，顾申示意流光放轻脚步，一边贴着洞壁靠了过去。两人悄悄走近，没看到人影，却听到了声音。

“……魂为阳魄为阴，魂善而魄恶。女娲最初抟土造人之时也是只有三魂没有七魄的……”一个女声淡淡道。

顾申一开始听不清，等到他反应过来的时候整个人面色大变。脚下一个不稳，踩上了一块圆溜溜的石头，发出一声轻响。

“谁？！”他听到一个和自己一样的声音，然后还来不及反应就和那个人交上了手。

打着打着两个人都觉得不对，彼此的招数套路都太过熟悉，简直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顾申一头冷汗，又不好出声提醒流光，只好边打边退。

另一边两个流光也对上了，像是照镜子一样，四目相对地看着。

忽然一阵风似的，那两个人都不见了，只剩下浑身肌肉贲张的顾申和若有所思的流光。

顾申喘着气，不敢置信：“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他们竟然……和我们长得一模一样，而且那个流……那个人竟然还说了你说过的话？”

流光眉头轻锁，想了一想：“能学我说话不奇怪，古往今来善于学舌的妖怪多了去了，只是……我并没有感觉到妖气。”

不仅没感到妖气，流光甚至觉得对面那个“流光”就是自己。

妖怪可以模仿一个人的身形和语气，但是模仿不了人的思维逻辑。刚刚那两个“人”的反应太自然了，没有一点表演的生涩痕迹，就好像真的在聊天的时候遇上突发情况，“顾申”立刻和来人缠斗一样。

顾申也觉得怪异。因为另一个“顾申”实在和他太像了，一样敏捷的身手，一样的出招方式，就连看清对方后彼此脸上的惊愕都如出一辙。真要是有一个妖怪能模仿他到这种地步，也太可怕了。

他不禁扶了一下洞壁，不过这洞壁摸上去也奇怪，有几个地方不像是其他山洞那样粗糙，反而像是打磨过了一样格外光滑。顾申打开手电筒，向着光滑的地方照去。

“怎么了？”流光问。

“你看，”顾申指给她看，“这几个地方岩石的材质好像不太一样，表面滑腻能够反光，而且敲起来声音也不一样。”

流光凑过来看，两个人就挨在了一处，她的脑袋几乎抵在了顾申的胸前。

顾申不经意看到了流光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的阴影，手里的手电一抖。

“所以？”流光问。

“咳，”顾申清了清嗓子，“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过这样的故事：有些山洞人进了之后会失去方向脾气大变，甚至产生幻觉。有科学家曾经研究过，这些山洞里往往有放射性很高的岩石，它们产生的辐射影响了人的大脑，使他们产生非常强烈的幻觉……”

流光皱了眉，不解道：“什么是‘蝮蛇’？‘蝮蛇’会影响大脑吗？”

“……”顾申顿时无言以对，和一个远古先民解释“辐射”这个东西对他一个非物理专业的普通人来说实在是有点难度。好在流光也没有纠结这个问题。

“接着往前走吧，不管是什么东西，放出招来吓我们就是为了阻止我们继续往下走。”流光道，“那我们就偏不遂它的意。”

和流光顾申的情况差不多，李为先与和彦也被困在了一个山洞里，更糟糕的是，和彦被那个逐魂虫碰到之后整个人像是失了智，问啥啥不答，只会呵呵傻笑说一些稀里糊涂的话。李为先那叫一个叫苦不迭，想丢下这个祖宗吧良心上过意不去，不丢吧他又一点也不听他的话，真真愁死个人。

“和彦，我说这位和爷……”李为先拖着和彦的胳膊，愁眉苦脸，“我管您叫爷了成不成？你就别胡闹了跟着我往前走吧。”

和彦哪里听他的，傻呵呵的给了他一个笑脸，又试图蹲下来去挖山洞口的石头，嘴里甚至像是有口水要留下来：“小姑娘……仙女儿……”

“这哪来的小姑娘啊我的爷！”李为先快给他跪下了，他怎么就这么不幸跟这个祖宗跑到了一个洞里呢？

回想到刚才的情景，李为先的额头还直冒冷汗。顾申把和彦推进了离他最近的一个山洞，李为先想也不想的就跟上了——其实也容不得他想，要不是赶紧跑进来，他这会儿的情景估计也就和这位爷差不多了，说不定比他还惨。

李为先听说过逐魂虫，他这人虽于正道不算精通，但邪门歪道的书却读了不少。逐魂虫似妖非妖，逐魂而食，道门的《万妖录》中也没有它的名字，其实不过是一种很邪门的虫子罢了。只是他没有想到逐魂虫竟然这么厉害，竟然碰一下就能让人五感不清、六识昏聩。

眼下对着不怎么清醒的和彦，李为先还真是没了办法，顿时手足无措起来。

“蛇！蛇！”这边和彦不知怎么从石头缝里扒出一节藤蔓来，大呼小叫起来。

李为先叹了口气，脑瓜子转了转，蹲下身用一种诱哄的口气对和彦道：“和彦啊，你是不是想去看仙女儿啊？仙女儿可不会埋在石头里，我带你去找仙女儿可好呀？”

“仙女儿？”和彦疑惑脸。

看他有了反应，李为先立刻道：“对！我知道仙女儿在哪，往那边山洞里走就能找到啦！“

“仙女儿！”这回是肯定激动的语气，和彦兴奋地站了起来，满脸都写满了跃跃欲试。

李为先吁了一口气，又赶紧挂上笑脸：“那赶紧跟我走吧！”

两人一个拖着一个，跌跌撞撞地往前走了一截，李为先忽然远远看见前方似乎有几个人影，看着像江鱼师兄妹几人。

“咦？他们是走在我们前头了吗？”李为先心下有点奇怪，却还是朝前面挥挥道：“江小道友！江小道友！”

谁知前面三人像是没听到李为先的呼喊似的，仍是不紧不慢地朝前走着，彼此间时不时还说上两句话。

李为先更加奇怪，此时也顾不上和彦了，一边喊着一边往前跑：“道友止步啊！”

将将跑到三人后方几步的位置，李为先的手都要拍上江鱼的肩膀了，忽然之间，三个人像是风一样从他的眼前消失了。

李为先这下傻眼了：“这……这……”

后面和彦也跟了过来，嘴里还不停地嘟囔着：“仙女儿……找仙女儿……”

洞壁上传来沙沙的声音，李为先打起精神祭出法器防备地看过去，只见空荡荡的洞壁上慢慢地浮现出一个符号，那是一个箭头和三个横杠。李为先看过来的时候字还没写完，石粉簌簌地往下掉着，好像有个人正拿着石头写字一般。

可是漆黑空荡的山洞里面，除了他跟和彦压根就没有第三个活人。

“字！字！”和彦兴奋地喊道。

联想到之前出现后又突然消失的江鱼师兄妹，李为先已是浑身僵硬冷汗直落。

这……这他娘的是见鬼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