烬返回第七重天，匆匆推开炽天使长宫殿书房的大门，兴奋地唤道：“斐奈！”

正坐在办公桌前汇报工作的智天使愕然回头，见上首的安格斐涅斯殿下没有发话，便闭上了嘴巴。

烬完全无暇他顾，直接兴奋地冲到办公桌后，拉起安格斐涅斯的手就要走。安格斐涅斯比了个手势，智天使顿时当做无事发生，拿起旁边的茶杯低头啜饮。

书房的门砰然关上，安格斐涅斯被烬拉到了炽天使长宫殿的后花园中。

见烬那么兴高采烈的样子，安格斐涅斯的眉眼也不由得染上笑意：“是有什么好事吗，吾神？”

“小黑它有救了！它可以不用死……不，可以不用被困起来了！”烬的喜悦简直无处抒发。

“是吗，应该怎么做？”安格斐涅斯问道。

“光元素可以作为媒介，让我掌控信仰之力。”烬的指尖飞出了小小的信仰之力，化作欢飞的鸽子盘旋而上，“所以同理可得，暗元素也应是恶念之力的媒介，让我能够掌控恶念之力。”

末了，烬有些不好意思地补充了一句：“虽然这只是推测。暗元素没有释放前，我也没有办法实践看看是否是这样。”

安格斐涅斯的视线随着那只盘飞的鸽子逐渐抬高，他说道：“没有关系的。”

他的目光重新集中在烬的身上：“您想要选择希望，对吗？”

“嗯。”烬郑重地点了点头，“尽管只是推论、尽管只是小小的可能性——但是我还是希望，小黑它迎来的是新生，而非困顿与灰暗。”

“那我们就选择希望。”安格斐涅斯回答，“让暗元素被释放到大地，让龙鱼从它的使命中被解放出来。”

兴奋的劲头过去以后，烬反而担心起来：“斐奈，天国这边会不会有问题？毕竟恶念之力对天使的侵蚀很强，而我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完整地掌握恶念之力……甚至于，我也不能完全确定暗元素就是恶念之力的媒介……”

“您不需要担心这些。”安格斐涅斯摇了摇头，“早在魔法原理学科揭示了暗元素与恶念之力的联系之后，天国便做好了最坏的打算。我们一直都在防备着这一天的到来。而且吾神呐——”

“天使是神之长子，也是凡间众族的表率。每一个天国的儿女，都并不缺乏面对黑暗浪潮的高峰的勇气。”安格斐涅斯双手交叠于身前，如挺拔的雪松般而立。烬似有所感，此刻的斐奈并非以安格斐涅斯的口吻与他交谈，而是以炽天使长的身份，代表了整个天国宣告——“您只需要作出您的决定就可以了。是天国追随奉行神的意志，而不是反过来让神为天国所累。您想要站在希望那边，那就让天国陪着您一起投身希望。”

烬被震撼得一时失语，怔怔地望着安格斐涅斯。片刻后，他才有些难为情地说道：“天使们……要比我有决心得多啊。”

“毕竟天使们并不做决定啊。”安格斐涅斯只是淡淡地笑了，“真正做决定的那个人，才会背负更多——而您是在为整个世界做决定，不是吗？”

烬摸了摸脸颊，更加难为情了：“被你这么一说，好像这些天的执着、焦虑、还有软弱……都成了无足轻重的小事了呢……”

当下定决心朝某个方向行去的时候，前进的脚步便可以不再迟疑。现在回想起前些天的表现，烬感觉脸颊发红了不少，尤其对面的炽天使全程见证了他最颓丧的时刻，他更是后知后觉地感觉到有点难以面对安格斐涅斯起来。

好在刚刚斐奈说出的那番话，着实有宽慰到他。

安格斐涅斯静静地看着烬，突然笑了：“有您这样的父神在，其实是生灵们的荣幸呢。”

烬感觉脸更红了点：“……啊？”

“面对困境的时候，生灵尚可凭借自己的力量挣扎；但是面对绝境的时候，生灵也将无能为力了。”安格斐涅斯解释道，“龙鱼是极光鸟的庇护者，是强大的炽天使阶级的生灵。但在与世界的命运作比较的时候，它也只不过是无处可逃的弱小者罢了。不像我们这些炽天使，身后还有追随者……也有天国的力量能够依靠。极光巨兽它，除了您已经一无所有了。”

“幸运的是，您确实愿意向它伸出援手，竭尽全力地拯救它。”安格斐涅斯目光变得柔和了些许，“天国这边您不用担心，一切都交给我就好了。我会竭尽作为一名炽天使长所能做到的……最好的安排！”

“啪啪啪……”响亮的掌声从围墙上响了起来。红莲正坐在炽天使长宫殿的围墙上，天神之眼也飘在他的旁边。红莲一边鼓掌，一边感叹道：“天哪，我都快要被感动了。我走了这么多个生命庭院，第一次见到这么好用的代理人……烬老大的运气也真是够好的……嗯？”

红莲瞪大了眼睛，突然发现烬身上比起之前有所不同。

天神之眼比红莲更轻易地察觉出了差距，它飘到烬的身边，开口便是陈述语调的肯定句：“创造者掌握信仰之力了。而且，掌握了真正的天神之眼。”

“真的耶，我是错过了一万年吗？”红莲震惊得差点从墙头上摔下来，“这才分别几天……烬你居然有虚相之眼了！不过说起虚相之眼，亲爱的烬，你知道天神之眼这个名字的由来吗？”

旁边的神眼已经飘回去，一眼压迫感地盯着红莲。

红莲全然不怕天神之眼射出的威胁感十足的视线，径直给烬揭秘：“天神之眼的意思就是给天神们当眼睛——这就是阴暗的小眼睛名字的由来。创造者前期不能随心所欲地查看自己的生命庭院的时候，就让小眼睛来代劳。不过等到创造者真正拥有了天神之眼的威能之后，小眼睛也就可以光荣退下了……所以烬老大啊！我建议你现在就把这个会阴暗地记下你的日记的小眼睛踢回到虚无中去，它已经没有用了。”

神眼冷冰冰地陈述道：“纪录是我的职责……而且我还有引导创造者的职责。”

“哪有正经职责是贴身跟着创造者窥探他的生活再暗戳戳地记录下来的啊！”红莲笑嘻嘻道，“而且你都引导了些什么呀！你一离开创造者身边，没有几天烬老大就掌握了信仰之力和虚相之眼。你……”

后面的话没来得及说完，神眼已经爆出了十二条暗红色的能量触手，啪啪啪地左右开弓抽打红莲。红莲猝不及防地被抽打，一头栽下围墙，两个虚无意志瞬时吵吵成了一团。

烬无奈地说道：“他们实在是太吵闹了。”

“是的。”安格斐涅斯赞同点头，“吾神，我们回去喝茶吃点心吧。”

神与其代理人瞬间达成一致，撇下两只吵闹的家伙回了炽天使长宫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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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晚的时候，烬独自去找了龙鱼。极光巨兽依旧每晚逡巡于夜空之上，烬没有飞到龙鱼身边，而是停留在凡间一处高耸的悬崖顶端，看着龙鱼逐级拔高的飞行高度，一时间有些怀念。

天神之眼问道：【创造者怎么不去找龙鱼？】却要远远地望着龙鱼的身影。

【神眼，你还记得吗，创世第二天的时候，我也曾溜下过顶部天空的事情。】烬侧头询问道。

天神之眼思忖了几秒，轻易地想起了这件往事：【当然。创造者说要欣赏自己创造的“星星”，却选了一个很糟糕的观赏位。】

【那个时候，生命庭院的中央可还熟睡着天使们呢，我当然只敢在边缘地区找一个地方欣赏啊。】烬回答道。

【是吗？创造者当年并不是这么告诉我的。】天神之眼的记忆力好得很，直接毫不留情地揭穿了烬。

犹记得当年烬想要亲眼目睹自己创造的星河到底是什么样子，因此在万籁俱寂之时在生命庭院中找了个角落欣赏夜空。可惜他找的地方确实是太过边缘，以致于那处夜空只有寥寥几颗昏暗的星星，偏远得甚至只有极光巨兽会前来拜访。

当时，天神之眼直截了当地指出创造者选了个很差的观赏位，然而嘴硬的烬怎么可能认输？他辩解说自己就是喜欢这样寥落的景象，硬着头皮在那个角落里坐到了天明。

当年的糗事，如今回忆起来却只余莞尔。

【创造者怎么突然提起这个？】天神之眼问道。

【没什么，只是……让我再看两眼。以后，就连很偏的夜空也会去拜访的小黑的身影，应该是再也看不到了吧。】烬轻声叹息。

龙鱼将要迎来新生，但新生命却并不是龙鱼。

极光巨兽这个逡巡星空、追寻夜色的身影，即将要永远地退出这座生命庭院的历史舞台。从此以后，它的模样只能铭刻在历史书中，生灵们再也无法仅凭它的鸣叫知晓夜幕的降临。

【这不正是创造者所希望的吗？】天神之眼说道，【以死亡拥抱新生，取代囚困。为什么这个时候反而要叹息呢？】

烬无奈地看着天神之眼，摇头：【神眼……你就是没有那根筋，对不对？】

【不是没有那根筋。】天神之眼纠正道，【是没有筋。】

烬被一板一眼的神眼给逗乐了。他不再与神眼争辩，而是用力量轻声呼唤着龙鱼。

龙鱼降落到烬的面前的时候，明显是忐忑的。它的鱼鳍在空中畏怯地卷起。

烬将那本相集从随身空间中取了出来，递到龙鱼面前：“小黑，我有礼物要送给你。”

龙鱼呆了呆，用力量控制着相集飞起，一页页翻过。

那是它从未见过的美丽景象——在明亮辉煌的日光下，整个世界都熠熠生辉……

龙鱼珍惜地用鳍环绕着这本相集，柔声道：“谢谢您……我很喜欢这些照片。带着它们进入封印的时候，只要看着这些美丽的照片，我就会有无尽的勇气坚持下去。”

烬笑了笑，伸出手。

龙鱼不解其意，却依旧小心地往前蹭了一点点，让烬的手掌能够接触到自己头角狰狞的脑袋。

“小黑，我真正要给你的礼物不是这个——”烬抚了抚龙鱼粗粝的脑袋，“我要送给你的，是死亡。不必再入那永夜的封印之中，你将在雷鸣的丧钟里死去，而后重获新生。”

那本相集缓缓飞到了烬的面前。烬展开的那一页，正是圣殿的大远景。次序罗列的柯林斯巨柱拱卫着悠远亘古的宏伟殿堂，天使们行走在宽阔的生命广场之上，永恒不灭的光芒点亮了整座歌兰蒂亚。

“从此以后，你可以活在这样的世界里了，可以亲眼去见证这样的景色了。”烬说道，“喜欢吗？”

“我——我真的——可以死去吗？”龙鱼眨了眨眼，巨大的眼睛缓缓淌出了清泪，“即便这个世界会因我而迎来黑暗，深陷黑暗与恶念相遇的诅咒之中……”

“这个世界会因你而迎来新的变革。”烬抚摸着龙鱼的脑袋，坚定而不失温柔地否决了龙鱼的说法，“虽然黑暗将被释放，但这不一定就意味着诅咒。如果说我从这件事上学到了什么的话……”

烬微微敛眸沉吟片刻，而后轻声说道：“……大概是，逃避是没有用的吧。我很庆幸，尽管第一次的时候我选择了逃避，但是第二次的时候，我没有再次选择它。”

他的语气变得前所未有地轻松与释然。尽管未来似乎坠入了一片迷雾之中，生命庭院的走向不再牢牢攥在他的手里，但是——他已不再是万年前那个为自己选择了囚笼的人。

他逐渐拥有了面对的勇气，并学会了运用它。

哪怕未来生命庭院确实因暗元素被释放而迎来大麻烦，烬也已经做好了坦然面对它的准备。

晴朗的夜空中，星辰在缓缓地流转。

“今晚的夜色多好啊。”烬轻叹道，“你想去欣赏星空吗？我们一起去，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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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浸染的海面上，黑色的波涛起伏着，唯有浅淡的月光为无光的波涛镀上了一层银边。

龙鱼漂浮于海面上，在波涛中巍然不动，层层叠叠的鳍如华美的黑莲般在水中绽放，随着波涛翻涌。极光鸟们畏水，纷纷收了翅膀，如同鸥鸟停歇在海岛上一般停在了极光巨兽的背上。

烬躺在极光巨兽头顶上，他们一起看着头顶流转的星空。

“过去的一万年，无论白天黑夜，你总是在忙于赶路吧。”烬缓缓地说道，“这大概是你第一次停留下来欣赏夜空？”

“是的。”龙鱼瓮声瓮气地说道，“夜色真美啊。”

他们一起静静地看着星辰更迭，倾听着黑夜中如呢喃般的涛声弦律。

“我的神呐，我想拜托您一件事。”不知过了多久，龙鱼低鸣着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