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医脸色重重一垮:“没有。照理说已经换了三遍血了,血液里原本的毒素已清,他却还是醒不来,难不成毒已经深入骨头了?还是说心脏?……现在的血恐怕又被污染了,哎呀再抓几个壮丁来换一遍血……”
鬼医自顾自地琢磨起来,他老是这样神叨叨地,谢听阑不以为意,坐在床头,谢陵竟然没在,他这几天一直衣不解带地守在他爹床前,此时不知上哪儿去了。
“世子呢?”
“病倒了。还不是和你一样瞎出去乱转,有没有身为病秧子的自觉?!你们这群年轻人,不听医嘱!胡闹!胡闹!”
鬼医骂骂咧咧,敲门声再次响起。
“来了。”
外边陆陆续续进来了十个人,有男有女,个个身姿不凡,他们朝谢听阑行了一礼,领头一武将道:“将军,人来齐了。”
谢听阑点头,起身郑重地向他们作了一辑,众人连忙后退,不敢接礼,“侯爷不必如此,我们是自愿为王爷献血的。”
“对!属下愿为王爷肝脑涂地,万死不辞。”
他们大多是从前齐王麾下留京的军官,还有几个是仰慕齐王的。之前来了一批,给齐王全身换了三次血,实在撑不住了,这回又筹集了几个自愿献血的。
鬼医抱出他的宝贝蛊坛:“好了,开始验血吧。”
只见鬼医从漆黑的蛊坛里摸出十只血红的小虫,他这两天给虫子喂的都是谢衍的血。此时他在这十个人的手臂上扎了一针,猩红的血珠子溢了出来,十只蛊虫开始朝他们爬了过去,
这场面实在诡异。虫子在皮肤上缓慢爬行着,有些献血者忍不住咽了咽口水,手臂上汗毛竖起,激起一身鸡皮疙瘩。没一会儿结果就出来了,有人的血吸引了蛊虫,有的人的血没有一只蛊虫愿意尝试。
“运气不错,有一半的人血匹配。”
鬼医风风火火地背了个大木箱过来,朝着木箱里柔声道:“胖丫儿,出来吧。”
只见那木箱里爬出一条浑身赤红斑纹的大蟒蛇,慢条斯理地朝谢衍爬去,众人骇了一跳,有人忍不住拔出佩剑,大喝一声:“妖医!你想干什么?!”
大蛇吓了一跳,嘶嘶地吐着蛇信子,谢听阑拦住他们:“无事,这是用来吸掉毒血的。”
“侯爷!你怎么能使蛊术给王爷治病呢呐!这可是犯了大禁!要是被圣上知道…”
谢听阑认真地看着他,哄道:“你们不说不就没人知道了,什么叫蛊?真有人了解吗?莫要危言耸听!不过用了些虫蛇,它们本来就能入药不是吗?”
“就是就是!大惊小怪!”鬼医连忙拾起心爱的大蟒蛇,放在床上,大蛇便兴冲冲地亮出獠牙咬住谢衍的脖子,贪婪地吸食鲜血。
这场面实在骇人,谢听阑一再保证没问题,那群人才镇静下来。
其实谢听阑第一次见这毛骨悚然的场面时也好不到哪儿去,险些当场掐死这满口胡话的郎中,倒是那条蛇竟然被谢衍的毒血给毒死了。
大花蟒大快朵颐,吸干血衍的血,才慢吞吞地爬回木箱。
鬼医连忙拿出一条细长的软管,两头被他镶了极粗的钢针,他捏着寒光凛凛的针头,在火上烤了烤,然后朝众人道:“那话不多说,开始换血吧,你们谁先来?”
谢听阑撩开袖子,拆开纱布漏出伤痕累累的手臂,淡淡道:“还是先抽我的吧。”
鬼医犹豫道:“你还撑得住吗?”
“恢复了一点儿,这里的人也不够你抽啊,动手吧。”
源源不断的鲜血从谢听阑的血管流入谢衍的身体,谢听阑惨白的脸愈加憔悴,他盯着他们交融在一起的血液,思绪渐渐飘远……
·
两天前。
谢衍情况恶化,面色发黑,身上出现块块淤青,心跳几乎停止,满堂朝内外名医们束手无彻,这时一个来自南疆,自号鬼医的男人接下皇榜。
此人谢听阑小时候见过一次,他性格古怪,擅长使蛊用毒,医术奇诡,也是江湖上一号风云人物,但其人黑白通吃,名声褒贬不一,原本是遭到在场所有医者排斥的。
后来他提出了一个换血大法,号称将谢衍的血全部放掉,找人重新输入干净的血液。此话一出,满堂皆惊,骂他庸医,朝廷更是把他乱棍赶出皇宫。
可是眼看谢衍就要断气了,宫里这群人就干愣着,气得谢陵将这群废物点心通通轰了出去。
此时这个鬼医又厚着脸皮跑去王府毛遂自荐自己的换血大法。谢陵和谢听阑这两个门外汉听着反倒觉得这鬼医说得挺有道理的,他们别无他法,只能大着胆子铤而走险。
于是谢陵串通谢听阑,偷偷将谢衍弄出了皇宫,如此先斩后奏,等宫里的人发现时,谢衍的血都放干了!
鬼医称不是人人的血都可以输给谢衍,必须是和他一样有第二性的,此次全身换血,对血液要求极为严格,输血者的体质不能跟谢衍相差太多,所以必须是品级较高的乾元或者坤泽,同时还得血液匹配。
谢陵二话不说让鬼医抽他的血,他是谢衍的儿子,留着同样的血脉,同为开过灵智的乾元,自是最适合给谢衍换血的人。
鬼医却首先把他排除了:“直系亲属之间不能输血。”
“为什么?!若是流着相同的血脉都不能输血,那还有谁能给父王输血!”
鬼医懒得跟他这个门外汉解释,说也说不清楚,他是实践过数次的,“反正就是不能。”
谢陵胡搅蛮缠,鬼医被他搞烦了,看着他突然想起一件事儿,他古怪地看了谢陵一眼,又看了看谢听阑,嘿嘿一笑:“好呀!那咱们就来验一验血吧!”
他多年来见识过不少大户人家见不得光的“辛密”,什么妻子偷偷给男人戴绿帽呀,家中丫鬟其实是老爷在外风流搞出的私生女呀……
于是忍不住意淫起齐王的八卦了。说不定今天又让他搞垮一个家庭了,真是令他激动呀!
他两眼放光的掏出一个罐子,摸出一只晶莹剔透的小虫子,朝谢陵和谢听阑兴奋道:“这就让你们见识见识什么才是真相!”
他在谢衍的手背上划出一道口子,将虫子放了上去,那小虫贪婪地汲取谢衍的血,没一会儿便成了乌紫色。
又让谢陵划开自己的手背,鲜红的血液溢了出来,鬼医将吸了谢衍血的蛊虫放到谢陵的手背上,那虫子泡在新鲜的血里,却不愿意喝一口。
鬼医几乎已经知道答案了,他有些失望,没让他逮到什么八卦。不过,为了让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世子见见世面,便在谢陵的血液里摻了一小滴药水诱导蛊虫去吸他的血,蛊虫终于开始吸食谢陵的血。
六只眼睛牢牢盯着小虫,却见它没一会儿就抽搐地瘫在血泊里,最后一动不动,彻底死了过去。
鬼医得意道:“看吧,直系亲属的血混在一起会发生病变,你给你爹输血只会更快送走他。”
转而看向谢听阑:“来吧侯爷,你也试一试!我看你身强力壮的跟王爷挺像的。”
鬼医故计重施,这一次同时放出好几只蛊虫去吸取谢衍的血,末了才将伤口包扎好。
谢听阑喉结一滚,罕见地生出几分胆怯,这个埋藏在他心中多年的秘密,他一直迷惑不解想要求证的真相……
此刻,即将揭晓。
他拾起匕首,割破手掌,一时手抖划得太重,鲜血汹涌而出,这回不等鬼医将虫子放到谢听阑手上,没喝饱的蛊虫嗅着血味儿,一股脑地朝谢听阑的手爬去,谢听阑瞳孔骤然一缩,连谢陵也屏住呼吸,死死地盯着蛊虫,他等这一刻也等了十几年了。
蛊虫前仆后继地涌向谢听阑的手背大快朵颐,一只只喝得肚皮都快撑破了才收嘴,最后餍足地在桌子上闲逛,宛如消食一般。
谢听阑只觉五雷轰顶,一瞬间似被抽光浑身血液,脸色顿时惨白,有什么东西轰然倒塌,在他面前摔得粉碎。
怎么可能……怎么会这样……你骗我你骗我!
“哎呀!果然!你们是同级乾元又是武将出身,身体素质最为接近。你就是最适合给王爷输血的人!太好了!不过你一个人不够,还得在找几个壮丁才行……”
他们说的什么谢听阑再也听不见了,他怔怔地盯着沉睡的谢衍,那一刻,他仿佛回到了莽原的雪山,彻骨的寒意跨越十三年的时空,再次包围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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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听阑收回眼神,任由鬼医给他的右手缠上纱布,他莫名奇妙地想起件事。
有一次贺兰臻在皇城遇见在禁军当值的谢听阑,看见他的腰牌惊奇地问道:“咦?原来你的名字是这个阑,我还以为是有三点水的澜呢?”
“本来是三点水的澜,出自“观海听澜凭风起 ,扶摇直上九万里””
“多好的意思啊,后来怎么改了?”
谢听阑笑了笑道:“小时候隔壁有个算命的说我命里犯水,这名字克我,很早就劝我养父改成这个“阑”,我五行属火,澜字去了三点水刚好属火,不然迟早要出事儿。他不听,结果我四岁那年险些被水淹死三次,最后那一次大冬天掉进湖里,丢了半条命,我养父被算命的数落半天,终于肯给我改名,自此我再没犯过水灾。”
“不就改一个字吗?你养父怎么这么倔?”
谢听阑目光复杂,半响才笑眯眯道:“因为我爹的名字有关海。”
当然还有另个原因谢听阑没说,小时候先生有把十分宝贝的扇子,上面就写了那句诗,他总是神情复杂地凝视着那几个字,眼神似痴似怨。后来谢听阑见了谢衍的字才恍然大悟,那扇子上的诗多半是谢衍写的。
贺兰臻十分无语:“就因为你爹的名字就非要硬凑?!”
“我养父他呀是个事儿精!讲究得很,改了这么个不伦不类的字破坏了原诗的意思,可是让他不爽了好久。”
贺兰臻皱眉,“怎么就不伦不类了!“夜阑卧听风吹雨,铁马冰河入梦来”,多好呀,刚好你也做了大将军,简直是冥冥之中命中注定!我看这个字改得好,旺你!”
谢听阑一怔,望着贺兰臻会心一笑,“哈哈小嫂嫂,你说的对!”
“说了私底下别这么叫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