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衍轻叩房门:“臻儿,你睡下了吗?”
卧房内一片漆黑,没有任何回应,应当已经睡着了,谢衍这才回房歇息。
·
深夜的雾栖山妖风阵阵,和尚缩着脖子跑到一棵树前解开裤子,痛痛快快地放起水来。视野里忽然飘过一点火光,眨眼间便消失不见,耳边时不时刮来两阵阴风,和尚想起一些山林鬼话,吓得提起裤子就往回跑。
贺兰臻轻吐一口气,把摁在地上的火把拿出来拍了拍,他朝烧焦的火把使劲吹了吹,没吹出一点儿火星子,反倒呛了他一口焦烟。
他捂着脸把咳嗽声闷进袖子里,一手在包袱里掏着,幸好还剩小半瓶灯油。
贺兰臻重新点燃火把,靠着这点纤细的火苗穿行在密林里,林里黑的伸手不见五指,他没进来过,只靠着白日那个小僧的描述在里面摸索。
他有着急,这样无头苍蝇似地乱找得找到什么时候?火把坚持不了多久了。
“从地里不断冒泉的潭……”
活水必有声,贺兰臻靠在树干上想了想,一片枫叶飘飘然落在了他的肩上,他执起枫叶,心想面前这片全是枫树林。
枫树?枫树不耐水,不应当在这边。
所以什么树耐水喜阴?
贺兰臻想起白天好像在山上见过水杉。他立马调转方向,边走边找,终于在一片水杉中听到细微的水声,他循着声找了过去,果然有一潭活水!
跟池塘差不多大,中间咕噜咕噜冒着清泉。
忽然,一阵夜风刮过,火把彻底熄灭。
这下真是伸手不见五指了,贺兰臻顿时听到身后传来一道枯叶被踩碎的杂音,不禁喜道:“大和尚,是我!”
后脑勺忽然剧烈一痛,贺兰臻瞬间昏倒在地。
男人扛起他转眼间消失在密林里。
子夜,整个灵业寺陷入沉睡。
贺兰臻模模糊糊睁开眼,浑身沉重地如同浸了二十斤水,四周一片漆黑,他悚然惊醒,动了动麻木的手脚想爬起来,却发现手脚都被结结实实地捆住了。他使劲挣动,却提不起力气。
中计了!樊烨为何要绑我?!
包袱还在背上,那我现在在哪里?
贺兰臻侧耳细听,发现有轻微的水流声,难道他还在潭边?
他奋力朝四周滚了滚。
“哎呦!”
脑袋猛地撞到石头上,疼得他龇牙咧嘴,他努力支起上半身,贴着石头挪动,挪了良久也没到尽头。
他迷惑不解,又贴着墙开始挪动,直到双脚伸进了水里,吓得连忙缩回岸上,差点滚水里去了!
他慢慢倒着挪回原地,绕了半天,半个身子又进了水里。
他好不容易翻回岸上,劫后余生地想:原来路线是条圆弧,所以这周边都是石壁围成的圈,而圈子里面有个水潭。
贺兰臻试着喊道:“喂——有人吗——”
回答他的只有自己的声音,四周一片死寂,连鸟叫声都没有,并且声音闷堵,回声明显。
他好像是在个洞里!而且洞口开在顶上,就像井那样,不知洞口有多大?
他极力看向头顶,发现上面只比洞里亮一点点,说明这个洞所处的地方必然阴暗幽深,可能是被密集的树丛遮住了。
“砰——!!!”
一道震天的爆鸣遥遥传来,惊起山鸟无数,整片树林唰唰颤动,一时间全都醒了过来。
爆炸中心的房屋塌成废墟,大火熊熊燃烧,橙红色的火舌舔上油光发亮的柱子,瞬间壮大成一条火龙,节节攀升,火苗点燃一只灯笼,随即沿着挂灯笼的引线迅速蔓延,顷刻间席卷房梁。
朱红色的经文融化在烈焰中,真如一个巨大的阵法将整个居士林锁在其中,一时间火光窜天,浓烟四起,惊骂声,惨叫声,呼救声混在一起,整个灵业寺都沸腾了。
“走水了!!快来人呐——!”
“快救火!!”
“快打水来!方丈呢?!长老在哪里?!”
“遭了!贵客都在里面!!王爷!”
“天啦!火往山顶蔓延了——快去灭火!不能烧到藏经楼!”
整个世界登时乱成一锅粥。
·
一片木头被猛地掀开,谢衍从废墟里钻出来,耳里嗡嗡作响,猩红的鲜血从嘴角溢了出来。
他离爆炸源最近,哪怕躲避及时还是被巨大的轰鸣震伤了内脏。
他吐出一口血,毫不犹豫地跳进池塘里将衣服打湿。火舌已经吞噬到贺兰臻的房间,好在没塌,然而房门仍旧紧闭着。
“臻儿!!快醒醒!!”
谢衍冲上前猛推房门,却发现房门竟被反锁了,他登时生出一股不详的预感,连忙一脚踹开房门。
浓烈的血腥气扑鼻而来,被子隆起,里面的人却毫无反应。
谢衍一把掀开被子,映入眼帘的是干涸发黑的血迹,他慌忙把尸体翻过来,入目是一张血肉模糊满是刀伤的脸。
他的心都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了,定睛细看,这身材绝不是贺兰臻,然而却穿着贺兰臻白天那身衣服。
谢衍立即扭头看向地面,血迹一路蔓延至后窗口,他连忙翻窗出去,循着血迹追到了树林,在入口处停了下来。
谢衍死死地望向漆黑的树林,眉心深深蹙起。半响,冷笑一声,进了密林。
·
一桶桶水泼进火海,然而一阵夜风吹来,刚刚熄灭的火焰转瞬便死而复生,甚至愈燃愈烈。
木桶“哐”地一声砸到地上,一个僧人脱力瘫倒,他眼睁睁地看着大火吞没了整个居士林,心想:完了!彻底完了!
居士林尽头,一栋独立的阁楼幸免于难,正是贺兰臻所见那栋。此时此刻,
一个人影出现在堆放漆桶的地方,提起一桶桶刺鼻的油漆用力泼向楼后的树林,油漆四溅,如同天女散花般均匀地撒在树上。
他点燃一根木头朝树林掷去,燃烧的木棍旋转着砸进树丛,眨眼间引燃一片树林,又以席卷之势朝四面八方急速扩散……
地板上升起一株火苗,火舌不到半柱香的时间舔遍整栋楼,那人影背对着熊熊燃烧的阁楼悄然离去。
·
林里浓烟四起,樊烨看着空无一人的山洞,目眦欲裂,他呕出一口血:“人呢?!”
他推开扶着他的人,踉踉跄跄地在四周寻了起来,可哪有贺兰臻半点人影。
“他是什么人?你确定之前是把他放这里了?”
“我确信,我把他打晕后便绑到这块石头上——”樊烨哑然,立马叫身旁那人把火把拿过来。
只见地面有一小节断开的绳子。
那人道:“会不会是他自己醒来逃走了?”
樊烨神情凝重:“绳子断口平整,是利刃划开的,他那把匕首我提前就收走了。”
“指不定是他身上还藏着别的利器。我们得快点离开这座山!山火马上烧过来了!”
樊烨摇头:“再找找!”
“他肯定是跑了,这么大的林子你上哪儿找去?!别磨蹭了,你身上的伤等不了,想死就直说!老娘可不想在这里陪你耗死!哎呦……天杀的谢衍!老娘的手好痛!”
女人捂着软榻的右臂哀哀低嚎,整只右臂的骨头已断成了几截,要再晚撤一步,骨头就直接粉碎了。
樊烨还在犹豫,而大火已经追上来了,女人捂住口鼻,一肘子将樊烨打晕:“他娘的死秃驴磨磨蹭蹭!”
随即扛起大汉朝林外逃去……
·
林中某处。
地上零七八落地散着几十具尸体,有的被树枝穿胸而过,倒吊柿子一般挂在树上,将整棵树染得鲜红。
猩红的血沿着剑的凹槽缓缓流淌到地面,在冷风中冒着热气,谢衍将剑狠狠一抖,飞溅的血珠洒在蒙面人的脸上,他双手筋脉皆已被挑断,谢衍挑开他的面巾:“谁派你们来的?”
刺客闻眼口周一动,谢衍一剑抵开他的牙关:“想咬舌自尽?”
锋利的剑刃往内进了一分,划破舌尖,鲜血顿时注了满口。只听那阎罗温言道:“不说就在你舌头上雕朵花,还是一刀刀片开好?”
他手腕轻动,刺客舌尖剧痛,能感觉到舌尖上被迅速划了个叉,对方说到做到,真要让他舌头开花!
刺客遍体生寒,认命地闭上眼睛,
预想的疼痛却并未降临。
“再给你一个机会,贺兰臻在哪里?”
刺客狂冒冷汗,咽了口血含糊道:“大佛脚下……树林…天窟。”
“具体点!”
背后遽然闪过一丝寒光,谢衍好似背后长了眼睛,纵身一跃避开飞来的银针,同时将长剑往身后飞射出去,牢牢地将刺客钉死在树干上。
回头发现地上那刺客已被银针误伤,穿喉而死。
谢衍望向远处的火光,烈焰正以席卷之势往山顶蔓延,他拔出剑在尸体上擦净血渍,飞速往目的地赶去。
山上火舌狰狞,所到之处寸草难逃。
“咳咳——”
谢衍用袖子捂住口鼻,忽然在铺天盖地的焦烟味中嗅到一丝非比寻常的香味儿,他顿时气血翻涌,暗道不好,定了定神,急忙朝香味源头找去。
·
贺兰臻倒在水边,他的手腕被尖锐的石头磨破了,旁边歪歪扭扭地散落了几个药瓶,他分明已经吃光了抑制药,然而却无济于事,终于意识到自己是被下了药。
此刻他浑身泛着异样的潮。红,m感得过分,只能本能地绞紧双褪,却困于手脚不得动弹而难已疏解,体里k虚得犹如丢了三魂七魄,急需什么东西来把他t充,灌m,否则就要被身体里的“域”火烤得干涸而死。
此时谢衍挥剑砍掉面前的树丛,终于在地上发现一个漆黑的窟窿,他拿着夜明珠凑近察看,果然发现一个熟悉的身影躺在下面。
浓郁而甜蜜的信香从洞底飘上来,如同深渊的恶魔引诱着路过的行人,谢衍面色如雪,盯着洞底眸中燃起小簇冷芒,夜明珠皎洁的冷光将谢衍照得宛如一尊玉雕。
他轻轻地叹了口气,如同一片白瓷,毫不犹豫地跳进这锅沸水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