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力者测试中心位于塔的西翼，与医疗中心近乎对角，是一座由哑光金属构成的六边形建筑。整体给人一种冷硬、难以变通的观感。

第二天清晨，白予简特地提前半小时抵达。

此时晨雾还未散尽，测试中心外墙上镶嵌的等级标识——多个银色金属条在雾气中泛着冷光，分别用不同色彩标注。从下往上依次是白色的D，蓝色的C，绿色的B、橙色的A、红色的S，以及红到近乎黑色的U。

与向导的等级标识色彩逻辑完全相反。

似乎前者颜色越深越为精炼强大，后者颜色越浅越为纯粹优异。因此教科书上，以及塔内所有人认知中，顶级搭档自然是黑牌的能力者与白牌的向导。

然而自塔建立以来，一共也就只有过三位U级，还分别生在不同的时代。因此这“顶级搭档”的概率仅仅只存在于人们的认知中，并没有实际案例。现在最厉害的也不过是双S级搭档。

待门口生物识别系统发出"滴"的一声轻响，亮起绿灯，白予简迈步走向大厅前台。

身着灰色制服的工作人员从全息屏幕后抬起头，目光在这位向导胸前的橙色徽章上稍作停留，眼底闪过一丝诧异。

“B级向导？”他快速核对着悬浮屏上的名单，“……白予简？”

“是我。”

“特殊评估组的名单上确实有你，不过测试早在八点就已经开始了，你迟——”

工作人员手腕上的通讯器突然震动起来。

他低头看了一眼，语气立即变得恭敬：“咳。白向导，现在请您直接前往三号训练场。路线我已经从后台同步到您的终端上。务必按照推送路线，走B3通道，不要经过主测试区。这是为您的安全着想。”

当白予简顺着指示，走到B3通道尽头时，一扇印有黑色“Ⅲ”字样的门自动滑开。

刹那间，混合着汗水、金属和电离空气的气味扑面而来。

没有对此做出任何类似于皱眉、捂鼻的动作，他迎着门后多名能力者好奇的视线，坦然走入在位于二层悬挑平台的观察区。虽然墙上标着“观察区”的字样，但实际上与门外的走廊近似，只是一侧墙壁材质从六边形蜂窝状的吸音材料变成了玻璃，让人能够俯瞰下方整片场地。

白予简伸出指尖，轻轻落在那面玻璃上，感受着意料之中的细微电流震动——这是训练场特有的生物识别系统，正在无声记录自己的体征数据。

重新将注意力放到玻璃之外，他发现这三号训练场的空间面积远超预想，几乎有医疗中心两层疏导厅那般大，整体呈椭圆形，穹顶高度超过十五米。要知道，B级向导日常工作的诊疗室不过占据一层中数百分之一的面积。

不仅面积大，训练场的构造也让白予简感到很是新奇。

地面由记忆合金铺就，此刻正模拟着戈壁地形。那凹凸不平的表面泛着铁锈色的哑光。

天花板上则密密麻麻布满了微型引力发生器。银色的半球体装置此刻正闪烁着蓝色工作灯，模拟着不知几倍的重力环境。

此外四壁还镶嵌着数十个全息投影器，应该是为了随时切换出各种极端战场场景。

很快，白予简的目光便被障碍区里的身影所吸引——一名黑发男子正在复杂地形间快速移动。

那人的动作十分流畅，流畅到……白予简回想自己曾看过的、上千上万的能力者作战录屏，竟一时觉得没有任何人能做得比这更好。他的每个动作都精准得像经过计算，却又带着野性的韵律感。仿佛不是在完成测试，而是在进行某种私人的舞蹈。

就在男子腾空跃向最后一个障碍时，银环吊坠突然毫无征兆地发烫，使得正在二层旁观的B级向导下意识收回手，按向自己胸口。这从未遇到的情况让他不禁心绪不宁，不知该如何是好。

由于收回视线，白予简没有看到，此时下方男子竟在半空中猛地转头，琥珀色的瞳孔精准地锁定了自己的位置——仿佛能穿透理论上绝对隐蔽的单向玻璃。

“哐当！”

一声巨响重新唤回白予简的注意。

之前他所关注的黑发男子摔在了作为测试终点的缓冲垫之外，将模拟的地形砸穿，使其下原本的合金地板暴露在人们的视线中。

男子撑着地面，翻身跳出自己砸出来的坑，一边将训练服的袖口随意卷起至手肘处，一边走到缓冲垫正中间的石柱旁，拍下下安置在那里的按钮。

随着悬浮于障碍区上方的电子屏亮起刺目的红色评分，机械女声宣布道：“C级，未达标准。”

“又没通过？”

站在场边的监督官叹了口气，低头操作平板，上传这次的考核数据。

“江恪，这已经是本月第三次了。”他的声音带着疲惫的公式化，“再这样下去，下季度的岗位调整……”

“后勤部嘛，我知道。”江恪来到监管员身旁，在一旁叠放整齐的毛巾中随意拿了条擦拭脸上的汗水。然后抬头看向二层，嘴角勾起玩味的弧度，两颗虎牙在灯光下闪着危险的光，“听说那边的咖啡机可是最新型号，做出来的咖啡比这里好喝多了。”

他边说边用拇指抹去左颊伤口渗出的血丝——那是在最后不小心落错地方时划伤的。

随着黑发男子抬头，白予简终于看清了他的正脸——轮廓分明的下颌线还带着少年般的倔强，而高挺的鼻梁有一那道旧伤，像是被某种利器所致。可要数注目，还得是他那双琥珀色的双眸，在训练场的强光下泛着液态黄金般的质感，像是阳光透过威士忌酒液的颜色。

“那位是……”

白予简刚想回头向周围的能力者们询问，突然一阵尖锐的刺痛从太阳穴直窜向后脑，同时视线边缘开始浮现细碎的金色光点，就像有谁在他大脑中撒了一把金粉，描绘着不明所以的抽象图形。

被他隔着制服布料握在手心里的银环吊坠也进一步升温。

“白予简向导，您还好吗？”

一位穿着白色制服的女技术员不知何时站在了他身后。

白予简这才发现自己的额头已经布满冷汗，挂在胸前的吊坠也恢复了原本的温度。他稍作喘息，然后微笑着转过身，与之搭话：“真是不好意思，一时看能力者测试看入迷了。你也知道，在医疗中心那边，我们鲜少有机会见到这样的场景。对了，你知道那位是……”

顺着白予简手指，看到楼下障碍区旁的黑发男子，女技术员简短介绍道：“江恪，C级能力者。

“他真的只有C级？”

对于这种反问，女技术员似乎习以为常，淡然收回视线。

“评估组已经准备好了，请跟我来。”

说完她便转身往二层走廊的另一头走去。

见对方没有解惑的意图，白予简只得收回手指，跟在其身后。

很快，两人停在一扇金属门前。

女技术员取下眼镜，弯腰将瞳孔与虹膜扫描仪相对。待蓝光亮起，她走到一旁站定。

于是白予简笑着向这位带路的女技术员颔首表达谢意后，迈步走进这扇向自己敞开的门扉。

随着身后门缓慢闭合的声响，一句淡然的警示传进他的耳中。

“白家的向导，在这里，我们只看测试数据。”

测试持续了整整两个小时。

当白予简走出房间时，走廊上的光灯光已经由冷白转为待机用的暖金色。而之前不时从下方传来的撞击声也全然消失。

看来三号训练场上午的测试项目已经结束。

他揉了揉太阳穴，评估过程中那些复杂的精神力测试让他的额角隐隐作痛。

"结果如何？"

突如其来的声音让白予简手指一颤。

这声音是从在走廊尽头的转交处传来的，但说话的人并没有现身。

白予简打起十二分的注意力，一边以日常的步伐靠近，一边谨慎回答。

“只是例行评估。”

“听说这次匹配测试是为了给新来的S级找向导？所以你也是S级的？还是A级？”

“……我只是按要求参加而已。”

一问一答间，白予简已经走到了转角处。声音的主人也终于展露他的样貌。

是江恪。

这位C级能力者正懒洋洋地倚着墙壁，视线扫过白予简胸前：“哈，那些老古董什么时候这么开明了，居然让B级向导去配S级能力者……”

口吻很是轻佻。

“高层应该有他们的考量。”白予简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对方——江恪脸上的划伤已经不见踪影，反倒是右手虎口处有道新鲜的挫伤，形成一块很是明显的血色瘀斑，“或许‘给S级匹配向导’的传闻本就有误，我不过是被安排来参加一场普通的测试。”

“即便在上周刚举行过一次向导全员测试？”

明显江恪对后半句的猜测并不相信。

白予简也知道这非常牵强，但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于是转而问道：“C级能力者也会关心S级的匹配测试？”

“好奇咯。”江恪随意地耸了耸肩，“难得塔里有点热闹可以凑，自然不能错过。”

此时走廊的通风系统突然启动，掀起江恪额前的碎发。

白予简注意到他耳后有一个细小的伤疤——标准的神经链接接口，但位置比常规植入点偏了三毫米。

“你……”疑惑正要说出口，白予简反应过来这已经越界了，不是初次见面的人可以询问的内容，只好迎着江恪的注视，转而友善地提议道，“相比凑热闹，你或许应该先去医疗中心处理一下手上的伤口？”

江恪低头看向自己的手，像是才发现那道擦伤，无所谓地甩了甩手。

“这种小伤不需要——”话说还没说完，他突然眼睛一亮，很是生硬地改口，“还是需要治疗的。正巧这里也有个向导，不如直接你帮我吧？”

说完非常自觉地抬起手，就差没直接怼到白予简眼前。

举动之唐突，让白予简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

“……对于能力者而言，去医疗中心也不过数分钟。请按照程序规定接受治疗。”

若私下在诊疗室之外的地点给能力者做疏导，过程将不会自动形成数字报告上传。因此该行为是塔明令禁止的，一旦发现将被重罚。

——除非是绑定的高匹配度搭档。

而对方明显也想到了这一点。

“别这么死板嘛。”江恪上前一步，再次拉近距离，“你不觉得，相比于S级和B级，C级与B级之间反倒更有可能匹配上吗？”

这次白予简没有后退，而是微笑以对：“那也需要先绑定。况且比起碰巧一试就是高匹配，由于没有事先经过系统测试就直接疏导致使双方因匹配度过低而受到反噬的案例才是常态。请遵循程序规定，这也是为你好。”

两人之间陷入一种微妙的沉默。

场面僵持不下。

而此时刺耳的警报声突然响彻整个走廊，红色的警示灯开始疯狂闪烁。

“所有人员注意。”广播随即响起，“B区三号训练场发生小型能量泄漏，请非战斗人员立即撤离。”

正是他们所处的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