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雾渐浓，月钩在青灰色的云层背后若隐若现，散着一层清冷的光晕，零碎的星光镶嵌在天幕上。

梅耶不停往两只手上哈气，“船还没来？”

“快了。”布鲁递给梅耶望远镜，“你看看，马上开过来了。”

梅耶拿过来望远镜看，海天相连之处，一艘轮船缓缓驶来，几十吨重的大家伙在浩瀚的海洋之中只有黄豆大小。

梅耶擦了擦望远镜的镜片，抬头看向天空，微弱的群星在闪耀。

“布鲁，今天天上只有启明星，啊，北斗星也在。哈哈，只有他们两个出来了。让我看看小熊星座有没有…”

梅耶还在找星座，布鲁自顾自地说：“梅耶，你还记得那个理论吗？世界上的人和人都可以靠七个人联系起来。

如果这次能够找到国王K，很快就能知道我爸爸当年在最后一天晚上遭遇的事了。”

梅耶放下望远镜，说：“我们怎样才能找到他？”

“不需要国王K的口供，现在贸然见面只会打草惊蛇，今晚只搜集证据。我们扮成清洁工，到时候在他们举行聚会的时候，办公室没人，我们去找他们贩卖少女的证据。”

汽笛长鸣，巨锚入海，轮船停靠在空无一人的岸边。

一个穿黑袄的秃顶大叔从船上下来，向布鲁他们招手。

“快进去，船快开了。”大叔塞给梅耶和布鲁两张工作卡，推搡他们两个上了船。

“晚会七点举行，你们可以在宴会厅的员工休息室待着，那边有直上二层的楼梯。”

大叔交代完便离开了，留下梅耶和布鲁大眼瞪小眼。

“走吧。”梅耶提腿就走。

“等等，你知道路？”布鲁怀疑地说，“我们应该先去找地图之类的东西。”

“你以为这里是观光景点吗还准备地图，是不是还有志愿岛可以免费问路？”梅耶翻了个白眼。

“快走，屁大点的船舱能有多少弯弯道道？走一会儿说不定就找到了。再说，我们现在是老员工，一直站在这里容易生疑。我拿扫把，你拿拖把，咱俩分工明确。”

他俩走后，角落里忽然亮起一个小红点，某处阴暗的房间中，屏幕里正显示梅耶和布鲁在走廊里边走边看。

“跑进来两只小老鼠。”有人在黑暗中轻笑。

“您好，清洁服务。”梅耶推开门，璀璨的灯光迫不及待地披在他们身上。

华丽的红丝绒地毯，金碧辉煌的水晶吊灯，左边有乐团在弹奏轻松愉悦的圆舞曲，右边白玉镶金的桌子上放着精致可口的点心。

梅耶看了眼桌子上的食物就移不开了，吞了口口水说：“你看我没说错吧？顺着这条道走就能到宴会厅。”

一个穿燕尾服的侍应走到梅耶面前，优雅地问道：“你们两位是？”

梅耶回答：“我们是清洁员，这是我们的工作卡。”

“好的，你们的金豆子给我看一下。”侍应拿出一个小黑方块。

“什么金豆子？”梅耶有些不解。

“船上每个人都有金豆子，可以用这个检测器探测，主要是为了防止有些不怀好意的偷渡客跑到船上。你们二位应该都有吧？”侍应微笑说。

梅耶却从侍应客气的笑容中看到了一丝威胁，有些结巴地说：“哈哈，你说金豆子，哎呀，让我找找看…”

布鲁戳了戳梅耶的腰。

要不现在逃走？布鲁暗示。现在的情况对我们非常不利。

“两位，你们的东西掉了。”清脆的女声在身后响起。

布鲁转身看见一个穿奶咖色长裙的年轻女人推着小推车过来，腰间系了深咖色的皮带，皎白的面容带了三分笑意，如早春初开的玉兰花。

她伸出的掌心放了两颗金光闪闪的金豆子。

“小茉，来送餐点吗？辛苦你了。”侍应接过金豆子，检测器亮起绿灯，“好了，你们两位可以到员工室等候，不要随意走动，这些是为晚上的客人们准备的。”

“你们两个随我来。”小茉摆好食物，把梅耶和布鲁带到休息室。

关门之后，小茉甜美的笑容马上消失不见，宛如消融的河面冰雪，不留一点痕迹。

“别装了，你们两个警官来这里干什么？”

梅耶揪着衣角说：“你怎么知道我们是警察局的？”

小茉忽然走到梅耶面前，伸手抚过他的嘴角，“警察局唯一让人羡慕的地方，是特供的蓝山咖啡。你应该庆幸到现在为止只有我看了出来。”

梅耶感觉小茉摸过的皮肤微微发痒，像是被冷焰灼了刹那。

“我长话短说，今天我来这里，是为了刺杀这艘船的主人——国王K。如果有人可以在宴会开始时关掉总电闸，我的胜率可以上升60%。”

“你不必以身犯险，警方开始调查国王K的动向了，我们今晚来是为了搜集他的交易记录拿作证据。”布鲁沉声道，“我们需要国王K活着，否则死无对证。”

“证据有用的话，他早就下地狱了。”小茉冷笑道，“你们所敬仰的那些大人们，也坐在拍卖会的贵宾席上。”

“换句话讲，就算你抓到国王K，且不说你们能留住他多久，你们真的敢相信他说的鬼话？还不如看他的日记。”

布鲁挑眉，小茉说得在理，于是问道：“日记在哪？”

“这件事情我只能告诉朋友，”小茉耸耸肩，眸子里闪动狡黠的光芒，“比如愿意帮我关电闸的朋友。”

梅耶问：“电闸在哪里？”

“也在办公室，你们过去拿日记，顺手的事儿。”

“好，我们帮你。”梅耶高兴答应了。

“七点一刻，国王K抵达宴会厅，你们关掉电闸。日记在办公桌地毯下面的暗柜里，密码是678901，你们应该牢记这串数字，这是国王K迄今为止买卖的女孩总数，每成功一次交易他都会变更密码。”

——

七点十分，佩戴金徽章的大管家关上国王K办公室的大门之后，梅耶拉开杂物间的门，左右张望说：“没人了，咱们快走。”

布鲁肋下隐隐作痛，他拉住梅耶，说出了心中的疑虑：“梅耶，我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一路上太顺利了，仿佛有人在刻意安排。”

梅耶得意地说：“难道不是因为有我这么聪明的人在身边，避开了所有的危险吗？”他见布鲁依旧愁眉不展，安慰道：“有机会了要赶紧抓住，犹豫只会错失良机。小茉一个女孩单枪匹马地来眼睛都没眨一下，我们两个倒是在这里担心一间空荡荡的办公室。你不走，我可要去了。”

说完梅耶推开办公室的门。

“你等等我。”布鲁被梅耶的话说动了，晃了晃脑袋，心想也许真的是自己杞人忧天，小跑了几步跟着梅耶进了办公室。

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让布鲁没能发现梅耶僵硬的脊背。

两把冰冷的手枪抵在梅耶和布鲁的脑袋上。

“来，两只小老鼠，我等你们很久了。”

玉石砌成的办公桌在昏暗的环境中散发着微弱的荧光，一只夹了雪茄的手放在桌沿，烟头的红火星在接连不断地吞噬烟草，淡淡的青苔的味道弥漫在空气之中。

手的主人完全融入黑暗之中。

“国王K。”布鲁咬着后槽牙一字一句地说道。

“正是。”国王K用左手掐灭了烟头，火星和烟灰弄脏了他的手指，升起一股烧焦羽毛的味道。

国王K放下雪茄，用手帕慢条斯理地擦拭手指上的烟灰。

梅耶小声对布鲁说：“小茉有危险。”

“老实点！”

梅耶听见脑袋上的枪上了膛，悻悻住了嘴。

“我要感谢你们，”国王K喉咙深处发出毛骨悚然的颤动，“如果不是你们，我不会那么快抓到那只小老鼠，叫做…小茉。她从我这里偷走了很多东西，几次差点坏了我们的好事。”

“你把小茉怎么了？”梅耶心急如焚。

“不着急，那边有我的手下彼得照看。至于你们两个，我想和你们做个交易，但首先我会和你单独谈。”

国王K指向布鲁。

“你看起来比你的朋友冷静很多，我相信你是一个理智的人，会做出聪明的抉择。”

“嘿！你们干什么？放开我！”梅耶被两个人拉住胳膊，两个人架起双腿，被架到了书柜后面的暗房里，门关上之前，梅耶用力朝布鲁喊：“别相信他们的鬼话！”

咚的一声闷响，暗柜的门严丝合缝地关上了，彻底隔绝了梅耶声嘶力竭的吼声。

“清净了很多。”国王K长舒一口气，“接下来，我们可以聊一聊你父亲的事情，如果你同意和我们合作...”

梅耶不知道在暗柜里呆了多久，被捆住的手腕脚腕几乎没有知觉。

滋啦一声，布鲁打开了门，一脸阴沉走进来。

“布鲁，你怎么进来了？小茉…”梅耶没有说完剩下的话，他看见了布鲁手里的麻绳。

“梅耶，跟我走。”布鲁蹲下来俯看躺卧的梅耶。

“你和国王K说了什么？不要相信他们的鬼话。”梅耶挣扎起来，可是手脚麻木使不上劲，拼命扭动身子试图远离布鲁。

布鲁的状态非常奇怪。

“他们说可以放我们离开。”布鲁说。

“混蛋，你和他们做了交易，你答应了他们什么？”梅耶咬牙切齿地说，他剩下的话还没有说出口，就被布鲁放在他脖子上的麻绳硬生生勒回了肚子里。

梅耶感觉自己像一只搁浅的鱼，用力张开嘴巴却吸不进去一点空气，满脸的血流不回心脏在血管里堆积、乱撞。

“对不起，梅耶。”布鲁的话似乎在隔了很深的水层模糊不清。

快要炸了。梅耶在失去意识之前心想。

该死的布鲁。

小茉怎么办？

梅耶再次醒来是在双人艇上，布鲁在船头划桨，巨轮离他们二三十海里远了。

“该死的家伙！”梅耶意识到不可能追上巨轮之后，捞起胳膊准备揍布鲁。

布鲁平静地说：“别动，船翻了谁也活不了，海里有鲨鱼。”

“我问你，国王K和你到底说了什么？”

“如果你不说，从此我们将成为敌人。”

“他说如果我们不插手今天的事情，会告诉我关于我爸爸的事情。”

“爸爸，爸爸！你的心里永远只在乎你爸爸的死因！”梅耶拽住布鲁的衣领怒吼，“你是检察官，你要拯救受难者，惩罚犯罪者，庇佑无辜者，而你现在和犯罪的人狼狈为奸！这种沾了人血的证据你敢用吗？”

嘭！枪声炸开在海面上，小茉从桅柱掉进海里，犹如脱线风筝，顷刻间消失在惊涛骇浪之中。

梅耶惊醒，这些年每每梦见此处，他总会清醒过来，沉默熬过后半个夜晚。

今晚有些不同，梅耶似乎被水草缠住了脚。

“别动，上床之前先脱鞋。”检察官沉稳的声音在床头响起。

“布...检察官，这里不是我家。我要回去，还我的鞋子。”梅耶感觉左脚凉飕飕的。

检察官捧着梅耶的脚踝，脱了袜子。

“你今晚在这睡。”

“我们的关系还没有好到可以留宿的地步，检察官，谢过你的好意。”梅耶挣扎想要起身，灌满酒精的双腿没有给他面子。

梅耶尝试两次站起身来都失败了，他只好半倚在床边。

“梅耶，小茉的事我很抱歉。”检察官坐在床边，给梅耶盖好被子，轻声说。

“我知道你一直因为这件事睡不好觉，但当时从我们走进那个办公室，甚至从踏上那艘船开始，我们的命运不为我们所掌握了。

他们唯一忌惮的是我们两个警官暴毙，之后必须走调查程序查清死因，但这并不是完全遮掩不过去的事，他们经营了将近半个世纪的产业，不可能被两个小警察撼动根基。

我不答应他们的条件，我们三个人都走不出去。

活到最后的人才有机会复仇。”

检察官拿出两张照片，“后来我调查知道，那个线人有鬼，他为了治老婆的病，收了国王K的钱透露了我们的行踪，又收了我的钱，两边得利。

国王K的商业帝国远没有我们想象的那么简单，他通过人口交易，帮助一部分‘贵宾’转移资产，名单甚至包括帝都的大人物们。”

“我很害怕，梅耶。”检察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