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周又有两个同事被裁了,梅耶的工作量增加了不止两倍。
他现在既是狱警,也是交警和刑警的总管。
多亏了小镇长年的安宁无虞,从未听过有什么极为恶劣的凶杀案件。
换句话说,整个社会永远照不到太阳的那一面,与他们所站立的光明的一面,有非常明显的分界线。
井水不犯河水。
梅耶头疼的是各种需要上报的资料,每天忙得连吃甜甜圈的功夫都没有——他不能一只手吃甜甜圈一只手写材料,要是把巧克力酱抹到任何一页资料上,他就要从头再写一遍,代价太过沉重。
很奇怪的事不是吗?上面的人从来不会关心落在每个人头上的工作量有多少,他们只关心三件事情:成本,成本,还有成本。
人力在他们眼里是一大堆每天从他们口袋拿钱的小偷。
唯一的好处是,梅耶发现自己肚子上的赘肉在迅速流失,下巴上的肉也减少了一半,逐渐有了轮廓。
梅耶照着镜子仔细观察了一番,得出结论:大概恢复了他年轻时候三分之一的帅气。
“梅耶,今天晚上一块去吃烧烤。检察官请客。”茶水间遇到的同事拍了拍梅耶的肩头。
“他万年不出来一次的性格,怎么忽然想到要请科室吃饭了?”
“你不知道吗?检察官因为这次侦办有功,准备调到联邦检察署去了。”
“什么时候的事?我没听说呀。”梅耶笑了笑,“那个家伙总是一声不吭闷声发大财,今晚一定要好好宰他一顿才好。”
“听说上司说他这周交接完公务,下周不必来了,应该这两周的事吧。”
“啧,他一直想调到总署去,终于梦想成真了,可喜可贺。”
梅耶说完喝了口咖啡。
今天的咖啡机似乎又坏了,咖啡苦得发呕。
“梅耶长官,有人找你。”同事传话说。
“知道了,马上来。”梅耶倒掉剩下的小半口咖啡,匆匆洗完手回到办公室。
“弗洛里安先生,”梅耶看见熟悉的面孔露出轻松的微笑,“好久不见,请坐。您遇到什么问题了吗?我这里现在可以办的事可多了,从审核驾照资格到审核入狱资格都可以一手办理。”
“梅耶长官,好久不见!”弗洛里安两只手放在腹部来回搓揉,有些紧张地说,“感谢您百忙之中见我,您知道,上次病人逃走的事情您帮了我很多,甚至愿意出庭作证。”
“不必多谢,这些都是我应该做的,最后法院判决结果如何?”
“托您的福,我只需要缴纳一些罚金,并每周做二十个小时的公益活动就万事大吉了。”
“这样真好。”梅耶拍手说,“想喝什么?我这里有咖啡、可乐和茶饮。”
“咖啡,谢谢。”
梅耶的手放到座机话筒上,此时刚好有个电话打了进来,是检察官的。
梅耶本着重要的电话会打第二遍的原则,挂断了检察官的来电,拨通了办事员的电话。
“爱丽丝,麻烦送两杯咖啡过来,谢谢。”梅耶放下电话之后微笑问弗洛里安,“现在您可以告诉我遇到的难题了。”
“其实没什么。”弗洛里安两只手搓揉得更频繁了,指尖发红,瞥了一眼梅耶背后的挂钟,“长官,您说如果没有任何证据,但总是感觉有人在跟踪自己,还知道自己的住所,晚上似乎还徘徊在床边,能不能申请安排一些警力过去,吓退可恶的尾随者。”
“这很难说,现在我们人员调动制度有所改变,出警必须有详细的记录。我的建议是,从现在开始,留心身边所有的一切变化,适当改变日常起居习惯,发现有可疑人员的踪迹或遗留物予以记录和保留,之后我们可以按照情节轻重展开调查,同时保证你的人身安全。”
“不过你放心,我不会对小镇居民的安危坐视不管。这样,我会给你GPS定位器,一个很小的项链…”梅耶拉开抽屉翻找,“哈,找到了,我现在给你戴上。”
梅耶走到弗洛里安身后,项链的锁扣很小,尝试了几次也没有成功。
为了避免尴尬,梅耶说:“你方便告诉我为什么会有人跟踪吗?这对我们侦察有帮助。”
“是一个病人。”弗洛里安忐忑地说,“他爸是个酒鬼,他妈无法忍受离开了他们。有一次他爸发酒疯用铁链把他拴在顶楼上,上去晒被子的邻居发现他的时候,他已经六天滴水未进了。福利院的人找到我,希望我能进行心理疏导。
我尝试催眠他,接连失败,他紫色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我,让我感觉心里发毛。
‘您长得很漂亮,和我妈妈一样。’
我起初没什么感觉,从小缺少母亲陪伴的孩子通常都会努力寻找母爱的替代品,这是心灵的自我疗愈。临走的时候我给了他一个拥抱,并告诉他:‘你难受的时候可以来我这里,我会尽力帮你度过难关。’”
“你在干什么?”检察官夹带室外寒风冲了进来,冷冰冰的大手握住梅耶的手腕。
“哎呀,吓我一跳!你怎么这么冰?冻死我了。”梅耶吸了口冷气,手一哆嗦反而扣上了项链锁扣。
梅耶拨开检察官的手,阴阳怪气地说:“倒是干了件好事。”
检察官眉头笼了阴霾,沉声说:“为什么不接电话?”
“你没见我在忙?”
检察官皱眉反问:“你俩像工作的样子?”
弗洛里安见情况不对,忙说:“梅耶长官,我先走了,多谢您的帮助。”
“没事,让你见笑了。”梅耶送完人,转身板起脸说:,“有事快讲,我没时间和你闲聊。”
“你最近在躲我。”检察官叉腰说。
“哎哟,我怎么敢躲伟大的检察官大人呢?听说,你马上要去帝都了,恭喜恭喜,以后发达了可不要忘了我们这些曾经同生共死的兄弟。”
“我…”检察官的话在嘴边戛然而止,短叹一声说,“算了,之后等你有空,不生气了再说,你误会我了。”
“我不敢误会检察官大人。”梅耶坐下一个电话打了进来。
“今晚的聚会,我希望你能来。”检察官临走前说。
梅耶点点头,挥了挥手,接起电话说:“您好,我是梅耶…”
虽然是上交年度报告的通知,但梅耶非常感激这通电话能在检察官来的时候打过来,好让他们不必坐下来闲聊。
否则他不知道该以怎样的心情和检察官交谈。
“总署的薪水会高很多吧?不过那边物价也很高。”
“你一直想去那边发展,现在终于实现了,真好。”
“从这边过去要走两天的路吧?”
“我还有点舍不得你走呢!哈哈…”
应该怎么说好呢?梅耶心想,无论怎么说都很庸俗。
为了掩饰心中的落寞已经用尽全力了,梅耶不知道还应该怎样努力才能说出分别的话。
晚上,梅耶一个人喝闷酒,喝到第十瓶伏特加才见到检察官。
“你这家伙不人道,这么晚才来。幸好我喝得不多,再陪你喝一轮。”梅耶感觉脚底板发烫,像是踩在即将爆发的火山上,他跺了跺脚。
“我不喝酒,我过来结账,你喝多了,我送你回家。”检察官皱眉说。
梅耶醉醺醺的脑袋里跳出来一个小人大喊:“喂!凭什么听他的话?你俩什么关系都没有,只是普通同事。一个下周就要走的人,完全不告诉你行程,这算什么东西呀?”
于是梅耶趴在餐桌上,胳膊打翻了料汁瓶染了一袖子的调料味。
“你走,我自己想回的时候会回去,用不着你管。”梅耶生硬地说。
梅耶趴着做了个梦。
二十五年前,那时候他们还没有到只能互相叫对方警官和检察官的地步。
“梅耶,这个案子非常关键,而且很特殊,往下追查很有意义,依我看背后一定有一个庞大的黑暗势力,如果能够找到证据就能剿灭他们。”年轻的检察官目光炯炯,眼睛里燃烧着荡涤黑暗的正义火苗,大了两码的西装随意套在身上,从梅耶认识他那天开始,这家伙一直坚持穿正装,无论是校服还是工作服。
“布鲁,收起你无处安放的热情,你如果想要伸张正义可以到街上去处理交通事故,那是我们这里最严重的纠纷。”梅耶舔了口青葡萄味的棒冰,脸被毒辣的太阳晒得又烫又疼,他可不想在能晒死人的酷暑天再踏出办公室的大门一步——下班除外。
成绩优异,考上外地的大学,之后回家工作,成为小镇最年轻的检察官,布鲁光鲜亮丽的履历羡艳了许多人,但他的梦想永远只有一个:追随父亲的步伐,进入联邦检查总署,成为一名大检察官。
只有梅耶知道,布鲁申请调回小镇来可不是为了当一个小小的检察官。
布鲁走在身后,冷不丁轻声说:“梅耶,第五颗星星可能出现了。”
梅耶耳朵后面被布鲁的气息吹得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他拨拉了两下耳朵说:“有话好好说,你忽然跑我身后干什么?”
“办公室人多眼杂,有些话不方便说。”布鲁起身说。
梅耶翻了个白眼,说:“你从哪里知道的消息?”
“一个线人给的情报。”
“布鲁,你要知道我连续五次申请调查令被驳回了,这件事不普通,单凭小道消息让上面舍得派遣警力几乎是天方夜谭。
不管怎么说,这次除非证据确凿,我是不会和你一块出去的。”
“你放心,消息十分可靠,这个线人是熟人,以前我们两家来往也很密切,我父亲的事…他也帮我了很多。”
梅耶坐正了姿势,脸上褪了嬉笑。
“今晚十点,码头,秘密基地,不见不散。”
“记得卸下照相机的闪光灯。”
“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