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水拍打着小舟的船舷,发出沉闷的声响。江枕风盯着那张信笺,指尖微微发抖。宋梧期将信笺折好塞入怀中,转头望向渐渐沉没的官船。
“盛淮,清点一下我们还有多少人。”她的声音很轻,却让所有人安静下来。
盛淮:“连我们在内还剩九个。死了六个士兵,重伤两个。”
江枕风取出帕子,慢慢缠在流血的掌心。布料很快被浸透,但她似乎感觉不到疼。五皇子的私印让她心头沉甸甸的,云阙商行当年承运的军械,竟与皇子扯上了关系。
“少当家。”盛临霜递来水囊,“喝点水吧。”
江枕风摇摇头,目光落在漂浮的官船残骸上。几具黑衣人的尸体随着波浪起伏。
宋梧期蹲下身子,仔细检查那具尸体:“虎口有茧,是常年用弓的手。”
小舟上一片死寂。
“训练有素的死士。”宋梧期站起身,“这事不简单。”
河风突然大了起来,吹得小舟摇晃不定。江枕风抓紧船舷,看着宋梧期被风吹乱的发丝拂过苍白的脸颊。她突然问道:“我们现在去哪?”
“最近的码头是柳树渡。”盛淮说,“但那里太显眼。”
宋梧期:“往上游走三里,有个废弃的渔村。”
划桨声打破了河面的平静。江枕风看着渐渐远去的沉船:“那封信上的‘旧账已清’......”
“他指的应该是太兴四年的军械旧案。”宋梧期说,“有人想抹掉证据。”
盛临霜:“可铜牌里的密信不是提到了云阙商行吗?”
江枕风的心猛地一沉。是啊,如果对方要算清旧账,商行必然首当其冲。
前方隐约传来桨橹划水的声音。盛淮悄无声息地潜入水中,像条鱼般游向前方探路。片刻后他浑身湿透地回来,声音压得极低:“是官船,在搜幸存者。”
“掉头。”宋梧期下令,“走西边那条河道。”
小舟悄悄退后,转入一条几乎被水草覆盖的狭窄水道。江枕风屏住呼吸,听着官船上士兵的交谈声越来越近。
“说是沉了船,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上头亲自下的令......”
声音渐渐远去。
黄昏时分,他们终于抵达那个废弃的渔村。
“今晚在这里过夜。”宋梧期说,“盛淮,带人警戒。”
江枕风帮着盛临霜把重伤的士兵抬进茅屋。屋顶漏着大洞,但总比露宿强。
宋梧期掀开破草帘走了进来,蹲下身,从怀中取出那封密信:“我们需要谈谈。”
“你父亲和这事到底牵扯了多少?”
江枕风:“我不知道。但商行当年确实承运了那批军械。”
屋外传来盛淮的咳嗽声。
宋梧期收起信笺,手按在剑柄上。
草帘被掀开,盛临霜探进头来:“少当家,我们在村后发现了这个。”
那是一块铜牌,和韩昭亲信身上找到的一模一样,只是背面刻的是“甲五库”。
宋梧期:“看来这里也曾是他们的据点。”
夜色渐深,江枕风坐在漏风的茅屋里,听着远处传来的狼嚎。宋梧期靠在对面的墙边,剑横在膝上,眼睛在黑暗中闪着微光。
“明天一早去汴京。”她说。
江枕风轻轻“嗯”了一声。
夜风穿过茅屋的缝隙,江枕风往火堆里添了根柴,火星噼啪炸开,照亮了宋梧期半边侧脸。她正低头检查左臂的伤口,绷带解开后露出泛红的皮肉。
“我来吧。”江枕风拿过药瓶。
宋梧期下意识要躲,又停住了,她伸直手臂:“轻点。”
药粉洒在伤口上,宋梧期的肌肉明显绷紧了,但一声不吭。江枕风放轻动作,指尖偶尔擦过对方的手腕,能感觉到脉搏跳得很快。
“疼就说。”江枕风系紧新换的绷带。
宋梧期活动了下手臂:“比军医包得好。”
屋外传来盛淮和士兵低声交谈的声音,间或夹杂着夜枭的啼叫。
宋梧期递过来一块干粮。
“吃吧,你一天没进食了。”
干粮硬得像石头,江枕风小口啃着,碎屑掉在衣襟上。宋梧期伸手替她拂去,指尖碰到锁骨又迅速缩回。两人一时无话,只听见柴火燃烧的哔剥声。
“看。”宋梧期突然指向屋顶的破洞。
江枕风抬头,透过茅草的间隙看见满天星子。银河横贯夜空,比在汴京城里看到的要明亮许多。
“小时候父亲带我去北疆,”宋梧期说,“那里的星空比这还亮。”
江枕风想起七岁那年,养父带她去城外看星星。那是为数不多不算太坏的记忆。
茅屋角落传来重伤士兵的呻吟。盛临霜立刻过去照料,轻手轻脚地喂水换药。江枕风看着小姑娘忙碌的背影,突然想起什么:“临霜,你睡会儿,我来守夜。”
“我不困。”盛临霜揉揉眼,“少当家才应该休息。”
宋梧期站起身:“你们都睡吧,我来守。”她走到门边坐下,长剑横在膝上,“习惯了。”
江枕风想反驳,却见对方已经闭目养神,显然不打算再讨论。她只好靠着墙坐下,听着火堆的噼啪声和远处的水声。
不知过了多久,半梦半醒间感觉有人给她披了件外衫。江枕风迷迷糊糊睁眼,看见宋梧期正弯腰掖紧衣角,两人的脸近在咫尺。
“吵醒你了?”
江枕风摇摇头,睡意却散了。她看着宋梧期回到门边的位置,背影在月光下显得格外单薄。
“你也睡会吧。”江枕风说,“我替你守。”
宋梧期回头看她,嘴角微微上扬:“商行少东家还会心疼人?”
“只心疼值得的。”话一出口江枕风就后悔了。
宋梧期怔了怔,突然低笑出声。笑声很轻,却让整个茅屋都暖了几分。她拍拍身边的位置:“那就一起守。”
江枕风挪过去,两人肩并肩坐在门槛上。夜风带着河水的湿气拂过脸颊,远处偶尔传来几声蛙鸣。
“等这事了结,”宋梧期望着星空,“你有什么打算?”
江枕风认真想了想:“先把商行的账目查清楚。”她转头看向宋梧期,“你呢?”
“不知道。”宋梧期的侧脸在月光下显得柔和许多,“可能回北疆看看。”
一只萤火虫晃晃悠悠飞过,落在宋梧期的剑鞘上。江枕风看着那点微光,突然觉得胸口有什么东西轻轻动了一下。
“困了?”宋梧期问。
江枕风摇头,却忍不住打了个哈欠。下一刻,有只手轻轻按在她后颈,把她的脑袋往自己肩上带。
“靠会儿。”宋梧期的声音从头顶传来,“现在离天亮还早。”
江枕风僵了僵,最终还是慢慢放松下来。宋梧期的肩膀比想象中柔软,带着淡淡的药香和血腥气。她听着对方平稳的呼吸声,眼皮渐渐发沉。
朦胧中,似乎听见宋梧期极轻地说了句什么,但还没听清就坠入了梦乡。
白雾笼罩着渔村,江枕风被一阵嘈杂声惊醒。她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经躺在干草堆上,身上盖着宋梧期的外衫。屋外传来盛淮与人交谈的声音,间或夹杂着陌生的方言。
“少当家醒了。”盛临霜进来,“村里来了几个打鱼的,说是可以带我们去镇上。”
江枕风揉揉眼睛,看见宋梧期正在屋角整理包袱,左臂的动作还有些僵硬。
“什么时辰了?”
盛临霜:“刚过辰时。那几个渔夫说,昨儿个半夜有官船经过,好像在找什么人。”
屋外的谈话声越来越近。
“......听说宋巡将军要当枢密使了!”一个粗犷的声音说道,“破了咱太祖立下的规矩,武将也能在枢密院任职了!”
江枕风抬头,正好看见宋梧期整理包袱的手顿了顿,嘴角抿成一条线。
“真的假的?”盛淮故作惊讶地问,“枢密院的官员不是一直都是文官吗?”
“千真万确!”渔夫拍着大腿,“我表兄在汴京做小买卖,说前日早朝皇上亲口宣布的。宋将军平定广西叛乱,又征讨北汉的,立下了大功啊!”
江枕风看着宋梧期面无表情地走向门口,背影绷得像张拉满的弓。
“宋小姐好像不高兴?”盛临霜问。
江枕风摇摇头,跟着走出茅屋。
宋梧期正站在岸边,望着缓缓流动的河水。
几个渔夫在不远处修补渔网,时不时往这边瞥一眼。
“你早就知道了?”江枕风走到她身边。
宋梧期捡起一块扁平的石头,打了个水漂。
“几日前收到家书。”她声音很平静,“皇上要用他制衡太子一党。”
河面上掠过几只水鸟,发出清脆的鸣叫。
“你不赞成?”
“枢密使是个活靶子。”宋梧期又捡了块石头,“何况打破祖制......”她没说完,手腕一抖,石头在水面上划出长长的弧线。
渔夫那边又传来议论声:“......宋将军的女儿这回也要封赏吧?听说在广西立了功。”
“嘘,小声点。”
宋梧期像是没听见,转身走向正在收拾行装的盛淮:“问清楚路了吗?”
“说是沿河往东走十里,有个叫青柳镇的地方。”盛淮压低声音,“那儿的驿丞是咱们商行的老郑管事的亲戚。”
江枕风看着宋梧期利落地分配任务,指挥士兵们准备出发,好像方才那一瞬间的松动只是幻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