油纸包燃尽的青烟在城隍庙梁柱间缠绕,李钰的剑尖拨弄着灰烬里残存的画像一角。少年突然转身,剑柄抵住谢祺胸口:"你故意放走他的。"
不是疑问,是控诉。
"他的针上没有毒。"谢祺任由剑柄硌在肋骨上,从怀中摸出绣囊,"你看这个。"
山茶干花倾倒在掌心,其中混着三根银针——正是茶楼里许明远射向他们的暗器。针尖在月光下泛着青白光泽,却不见半点毒物特有的幽蓝。
"麻沸散?"李钰拈起一根针嗅了嗅,眉头皱得更紧,"那他为何......"
"为了争取时间。"谢祺指向地上蜿蜒的血迹,那些发黑的血沫正被砖缝里的苔藓吞噬,"他中了毒,自己也活不久了。"
庙外传来鹧鸪哨声,三长两短。李钰的剑稍稍垂下:"哥在催了。"少年突然拽住谢祺手腕,"但你得说清楚,为何放他走?"
供桌后突然传来窸窣声。李钰剑光如电,挑开破败的帷帐——是只灰毛老鼠,正啃着许明远吐血的砖缝。苔藓下的青砖显露出古怪的纹路,像被什么腐蚀过。
"你看这个。"谢祺蹲下身,指尖悬在砖纹上方,"不是血,是药汁......他在掩盖真正的线索。"
系统扫描线在视野里交错,将砖纹还原成几个模糊字迹:地窖砖移三寸
李钰的剑鞘重重杵在地上:"所以你早发现他故意引我们......"
“是了,他一边诱导我们寻找真正的答案,一边又要隐藏”谢祺摸了摸下巴,“只有把他放走了,才能知道真正的幕后黑手是谁。”
谢祺叹了口气,道“先走吧,与他们汇合在做讨论。”
密道内的空气凝滞而潮湿,石壁上渗出的水珠沿着青苔缓缓滑落,在寂静中发出"滴答"的声响。谢祺跟在李钰身后踏入石室时,扑面而来的血腥气让他喉头发紧。摇曳的烛火在墙上投下扭曲的影子,将宋珩琛绷直的背影拉得老长。
"小心!"李钰的惊呼还未落地,谢祺便觉颈间一凉。青铜剑锋贴着咽喉,在烛光下泛着森冷的光泽。他能清晰地感受到剑刃上残留的血腥气,以及持剑者压抑的颤抖——太子握剑的指节已然发白,却仍保持着精准的力道,既不会划破皮肤,又让人不敢妄动。
"太子殿下,这是做什么?"李钰急步上前,绣着暗纹的衣袖带起一阵风,惊得烛火剧烈晃动。他伸手欲拦,却在宋珩琛冷厉的目光中僵住了动作。
谢祺看见太子殿下眯起了凤眼,睫毛在眼下投出一片阴影。那张本就冷峻的面容此刻更是如同冰封,薄唇抿成一道锋利的线。"谢公子,"他的声音比剑锋更冷,"本王现在有充分的理由怀疑你的身份。"
石室角落传来布料摩擦的窸窣声。李隐撑着石壁艰难起身,苍白的面容在阴影中时隐时现。麻沸散褪去后的剧痛让他额角沁出冷汗,却仍强撑着保持清醒。
谢祺确实不怪他们,从宋珩琛的角度来看,先是把他们几人引到茶馆,然后让李隐受伤,接着放走了可疑人物。换作是他,恐怕剑早就刺穿喉咙了。可那些未说出口的苦衷此刻又如何解释的清楚。
"先把剑放下..."谢祺尽量放轻呼吸,生怕喉结的滑动会触到剑刃。他慢慢抬起双手示意无害。"这其中必有误会。"
宋珩琛的剑纹丝不动,剑尖甚至又逼近半分。谢祺能看见他眼底翻涌的疑云,那是在权力漩涡中长大之人特有的警惕。石室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只有李隐压抑的咳嗽声在石壁间回荡。
"咳...咳咳..."李隐突然剧烈呛咳起来,指缝间渗出暗红。这个动作牵动了胸前包扎的伤口,素白的中衣立刻洇开一片猩红。"殿下..."他声音嘶哑得像砂纸摩擦,"不妨...先听谢公子解释..."
宋珩琛眉头几不可察地跳了一下。剑锋终于稍稍撤离,却在谢祺颈间留下了一道浅浅的红痕。太子转身时袍角翻飞,带起的风扑灭了最近的一支蜡烛。他取过石桌上的青瓷茶壶,斟茶的动作依然优雅,可谢祺分明看见壶嘴溅出的水珠打湿了檀木托盘——那是持剑的手仍在细微颤抖的证据。
"说。"宋珩琛将茶盏递给李隐时,目光仍锁在谢祺脸上。烛光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投下跳跃的光影,半明半暗间,那双眼睛如同盯住猎物的鹰隼。
谢祺深吸一口气,后颈的冷汗悄悄滑入衣领。他知道,接下来每个字的重量,都关乎生死。
茶馆那位说书先生..."谢祺的嗓音在石室中显得格外干涩,他下意识抚过颈间残留的红痕,"正是许明远。而他讲述的,也并非杜撰的故事,而是...血淋淋的真相。”
他闭了闭眼,仿佛又看见飘散的烟雾,许明远诡异的面容还有那几个白头偕老的大字。此刻他将这些和盘托出,连带着自己隐秘的猜疑,字字句句都像在刀尖上行走。
“但是我发誓,带你们去茶馆之前我也并不知道这些事情。”他叹了口气,把许明远和他说的事情以及自己的猜疑都说了出来。
话音落下时,石室陷入死寂。渗水的滴答声被无限放大,烛芯爆开的火花惊得李钰肩头一颤。谢祺看见宋珩琛的指尖在青瓷茶盏上缓缓收紧,釉面映出他眼底翻涌的暗潮。
接着他弱弱的举起了一只手,道“我说的句句属实,如有作假,天打雷劈。”
“谢公子”李隐温柔的嗓音响起,“还是说谢祺”这轻飘飘的几个字宛如惊雷炸在谢祺耳畔,李隐是怎么知道他的真名的。“我相信你有些事情瞒着我们肯定有自己的理由的,每个人都有不得不藏的往事,所以不想追问太多,只是想说...当你觉得合适的时候,我很愿意听你说的”
宋珩琛突然将茶盏重重搁在案上。瓷器与石面相击的脆响中,一滴茶水溅落在谢祺手背,烫得他睫毛轻颤。太子殿下玄色衣袍上的金线蟒纹在烛光下忽明忽暗,如同随时会扑出的活物。
"李兄倒是大度。"宋珩琛似笑非笑地摩挲着剑柄,目光却锁住谢祺微微发抖的指尖,"可若谢公子下次'不得已'时,害的是你我性命呢?”
“阿琛!"李隐厉声喝止。
烛火摇曳间,谢祺这才看清李隐从石塑后显露的身形。素白中衣半敞着,露出缠绕胸口的绷带,层层白纱下仍渗着刺目的猩红。那血色在烛光映照下,竟显出几分妖异的暗紫。
"这是......"谢祺瞳孔骤缩,喉间发紧。他分明看见伤口边缘泛着不祥的青灰色——那是淬了毒的痕迹。
李隐却只是拢了拢衣襟,苍白的指尖将染血的绷带掩入阴影。"无妨,"他嘴角牵起一抹浅笑,却因疼痛而略显僵硬,"不过是...路上遇着几个不长眼的毛贼。"
谢祺的目光在宋珩琛腰间未出鞘的宝剑上停留片刻。太子殿下何等身手,寻常盗匪怕是连他一片衣角都沾不得。这拙劣的谎言像一把钝刀,生生割开满室凝滞的空气。
宋珩琛突然冷哼一声,玄色广袖挟着凌厉的风扫过案几,将那盏早已凉透的君山银针掀翻在地。青瓷茶盏在青石地面上碎裂的声响格外刺耳,飞溅的瓷片在烛光下折射出冷冽的寒芒。太子殿下眼中闪过一丝几不可察的痛色,修长的手指在袖中攥得发白。
"李隐!"这两个字从他齿间挤出,带着压抑的怒意与更深沉的痛惜,却终究没有继续说下去。殿内一时静得可怕,只听得见烛芯爆裂的细微声响。
他重重吐出一口气,鎏金护甲在案几上叩出三声脆响,如同宣判的惊堂木。"此案..."声音沉冷似铁,"本王会禀明父皇,请九叔前来督办。"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玉佩上的蟠龙纹,"三日后启程回京。"
九叔?九王爷宋郁衡!
谢祺瞳孔骤然紧缩,仿佛被毒蛇咬中般猛地站起身。椅子在地面刮擦出刺耳的声响。"不可!"他声音里带着难以掩饰的惊惶,指尖不受控制地轻颤着。若让那位笑面阎罗插手此案,莫说真相难明,单是李钰...
谢祺想起之前处理案子时宋郁衡对李钰的追杀。
宋珩琛连眼皮都未抬一下,只是慢条斯理地抚平袖口褶皱。这位储君决定的事,从来无人能改——遑论一个相识不过旬日、身上还背着嫌疑的江湖客。
谢祺忽觉失态,喉结上下滚动着强压下翻涌的情绪。他勉强扯出个笑容,指节却仍死死抵着案几边缘:"在下的意思是...不如让我与李钰继续追查,待有了眉目再..."
"凭什么?"宋珩琛终于抬眼,目光如淬了冰的剑锋。他忽然倾身向前,玄色蟒纹在烛火下泛着暗金的光泽,带着摄人的威压。"就凭你刻意接近?凭你屡次隐瞒?还是...他没有继续说,但是谢祺也明白,这件事情恐怕是没有回旋的余地了。
三日后,晨雾未散的大道旁,谢祺静立于一株老槐树下。露水顺着斑驳的树皮蜿蜒而下,沾湿了他鸦青色的衣摆。
远处,李钰正紧紧攥着李隐的衣袖,少年单薄的肩膀不住颤抖,将脸深深埋在那袭月白长衫的褶皱里。
"兄长..."带着浓重鼻音的呼唤被晨风吹散,李钰仰起的面庞上泪痕交错,连睫毛都挂着细碎的水珠。谢祺看见他将唇贴在李隐耳畔翕动,几缕散落的发丝随着抽噎黏在颊边,像被雨水打湿的鸦羽。
李隐的目光越过少年颤抖的肩头,忽然与谢祺相接。那琥珀色的瞳孔里漾开一抹浅笑,恍若穿透雾霭的晨曦。
待车马远去,谢祺状似无意地拦住仍在抹眼睛的少年:"方才与你兄长说了什么体己话?"指尖轻轻掸去对方肩头落花,却敏锐地察觉到李钰瞬间绷紧的脊背。
"没...没什么!"少年猛地后退半步,绣着缠枝纹的袖口被自己攥出深深褶皱。一缕晨光恰巧照在他骤然涨红的耳尖上,将那些细小的绒毛染成透明的金。"就是...就是让他按时喝药..."
谢祺带着探究的目光看着他,但是还是没刨根问底,毕竟接下来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