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我能感受到床垫轻微的起伏,就像她的心跳贴着地板一下一下传到我这里来,每一声都疼得精准。
我闭上眼,像被人无声地扇了一巴掌,我可真该死啊。
难怪她一直不回答我那个问题。
“她之前老往 A 楼跑去找院长,搞得院长手术都做不了。”
“啊?那后来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现在那边保安都全知道她不能进 A 楼了。”
“不过她看起来不像个四岁的孩子。”
我也想问这个问题——这孩子身上到底藏了多少秘密。
“她从小是老护士长在教,不过她的阅读材料都是医院的案例什么的,从小就学的东西不大正常。”
护士们像在聊一件和自己毫无关系的旧事,语气自然得过分,像她不是个真实的小孩,只是一个病例、一段新闻或者一篇八卦。
而那个孩子……就在床上,一声不吭地听着。
她是怎样忍住的?还是,她已经习惯了——人们在她旁边说话,从不避讳她的耳朵。
随着脚步离去,我从床底缓缓出来。
我缓缓从床底挪了出来,四肢因为长时间的蜷缩有些僵硬。
病房里弥漫着一股消毒水混合着尘埃的味道,安静得过分,毫无生气可言。
我和她都沉默着,空气仿佛凝固了。
她的小脑袋固执地扭向一旁,看着那个双开的手术室门,一点也没有要看我的意思。
我拿出那张画得潦草的地图,用手指在那个标记着矮矮人脸识别房间的地方,用力划掉,涂抹干净。
我不希望姜纳西,对这个孩子,产生任何不必要的误会。
一种莫名的保护欲涌上心头,也许是因为,我比谁都懂那种没有妈妈的滋味。
我想了很久,斟酌着词句。
“我不知道,我到底能不能带你回去。” 我声音干涩,带着不确定。
“你可以。” 小女孩猛地转过头,那双眼睛清澈得不像话,却盛满了与年龄不符的深思熟虑。
“你为什么那么确定?” 我实在无法将这两件事联系起来。
“如果你醒来的时间是 2 月 14 日,那你就可以。” 小女孩盯着我的眼睛,一字一句,异常认真。
“这跟我醒来的时间,又有什么联系?” 疑惑在我心头缠绕,越来越紧。
“我不确定你醒来的时间,是不是在骗我。”
“所以我现在什么都不能告诉你。”
“我不能做任何可能对爸爸不好的事情。” 她脸上那种超乎常理的成熟,让我心头一震。
一股烦躁的情绪开始升腾。
不知道就不知道吧,我大不了按部就班,继续准备我的大会考。
就算真的能穿越又怎么样?我似乎并没有非回去不可的理由。
我的耐心快要耗尽,准备转身离开这个压抑的地方。
“不信算了。” 我硬邦邦地丢下一句,抬脚就要走。
——
“你妈妈不是因为你死的。”
这句话像一枚钉子,瞬间钉住了我转身的动作。
我僵在原地,血液似乎都停止了流动。
看不见小女孩说这句话时的表情,只感觉整个后背都在发凉。
我猛地回过头,心脏狂跳不止。
——
“你能出现在这里说明你也没有妈妈吧”
“跟我一样。”
小女孩紧接着的话,如同冰水兜头浇下,将我彻底冻结。
嘴巴张了张,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死死卡住了。
那个从小到大缠绕我的梦魇,那些刻骨的指责,瞬间汹涌而至。
“如果不是你,你妈妈怎么会难产死掉?”
“你就是个灾星!”
“你看看你爸爸,要不是你,他们该多恩爱,你妈妈那么温柔……”
爸爸整夜以泪洗面的样子,用酒精麻痹自己,他充满恨意的眼神,那些话语像毒蛇一样,从小就啃噬着我的心。
——
“你如果吃羊肉,回到 2 月 14 日。”
“我就来找你。”
“到时候,我就什么都告诉你。” 小女孩的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笃定。
我努力压制住翻腾的情绪,试图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还算理智。
“你刚才要我念的东西,能判断出来你有没有穿越能力。”
“既然你不可以,那你又是怎么知道我穿越了呢?”
“我什么都记得。” 她回答得轻描淡写,却像投入湖中的巨石,在我心里掀起惊涛骇浪。
“小妈妈,我累了,想睡了。”
“你要是真的穿越者,我就去找你。”
小不点说完这些,就哧溜一下钻进了被子,用被子把头蒙得严严实实。
这戛然而止的信息。
让我浑身不自在,却又无法深究其中的含义。
她似乎总有办法知道一些我无法理解的事情。
我站在这里,像个傻子,根本不是办法。
我再次转身,准备离开。
“这次不要一直不出病房了。”
被子里传来小不点闷闷的声音。
我的脑袋嗡的一声,几乎要炸开。
信息量太大了,今天这一天接收的东西,足够让我的大脑彻底宕机。
她怎么会知道我之前“一直不出房门”?
除非……她经常在这栋楼里晃悠?
她在找穿越者?
这个念头让我不寒而栗。
我确实很少出房门,因为那扇门似乎有它自己的想法,我根本打不开。
这栋楼里的其他人呢?我也几乎没见过。
零星遇到的几个,年纪都不大。
这里,好像没有老人。
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爬了上来。
我快步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关上门,后背抵着冰冷的门板,大口喘着气。
拿出纸和笔,手指因为激动微微颤抖。
按照小不点的话去推理……我大概率是穿越过的。
否则,我不会一直记得那句没头没尾的话,如果仔细分析我脑中的话。
“我吃羊肉?”
这个意思……是不是说,我可能记住了某个特定场景下,我和别人同时产生的想法或说出的话?
“羊肉”可能是我无意中吃下的,而我这个字并不大可能是对方也说了,所以当时在场的人,或许不止一个,在说别的话?
如果时间点是 2 月 14 日……穿越后发生的事情大方向不会改变。
等等,我确实有过那种感觉,某些事情好像经历过,试图去避免,但最终结果依然无法改变。
石头和苏苏见到我时那种担忧和反常……
也许,其他人能记住的是穿越带来的“感受”,模糊的情绪波动,却记不住具体的“内容”。
2 月 16 日那次去烧烤店,我觉得恶心所以什么都没吃。
很可能,就是那一次,或者类似的场合,出现了羊肉,而我当时并不知道。
这一切,就显得那句“我爱你在零点同鹊桥等你”额外奇怪了。
这也就说明,曾经的我,可能真的有过爱人?
并且在某个零点的鹊桥,我们都想着“我爱你”?
所以,我不是第一次回来?
那么,大会考对我来说,真的是第一重要的吗?
就算穿越回去,我依然可以参加大会考,不是吗?
难道穿越,真的没有任何损失?除了那该死的过敏。
我可以找个人,在我吃羊肉的时候,念那段话给我听。
如果我的推理逻辑没错的话……
但这太冒险了。
如果再次过敏两个月,大会考就彻底完了。
这个选择太难了。
一边是可能彻底颠覆我人生的真相,关于我妈妈,关于我一直背负的沉重枷锁。
另一边,是我目前唯一能抓住的,通往未来的独木桥——大会考。
我似乎无论如何,都无法再从那个小女孩嘴里撬出更多信息了,除非我真的回到过去。
如果错过了这次机会……我是不是就再也没有机会知道妈妈事情的真相了?
这个念头让我无比纠结,心脏像是被两只手用力撕扯着。
大脑飞速旋转,各种可能性在脑海中碰撞。
我抓起笔,在纸上胡乱写下一些关键词,试图理清思绪。
羊肉、2 月 14 日、小女孩、妈妈、记得一切、过敏、大会考、姜纳西……
不行,现在还是想不出一个万全之策。
我的推理似乎已经到了尽头,但缺少关键的证据,让我无法下定决心去冒险。
再等等吧,再多收集一点信息。
也许明天,姜纳西那边会有什么新的动向。
脑子里乱成一锅粥,眼皮却越来越沉。
先睡吧,明天还要上课。
希望明天能稍微平静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