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宁扬愣了愣,很干脆地说:“我不要他的钱。”
“不要白不要啊,”祝姚劝道:“你傻呀,干嘛跟钱过不去?”
杜宁扬坚持道:“但我现在跟祝贺没关系了,拿他钱算怎么个意思?我不稀罕他的钱。”
尤其是卖号的钱,她痛恨关于梦游宇宙的一切。
闻序拍拍她的肩膀,“嗯,你应该要我的钱。你把钱转回给祝贺,我和你平摊房租,我接点设计稿,赚了钱给你出全部的房租。”
无语的时候人是会笑出来的,杜宁扬说:“可惜你现在一穷二白,连台笔记本电脑都没有,就算有人找你约稿你也干不了活儿。”
“馒头嘛,总会有的,”闻序乐观得像刚从那童话世界里出来的卡通人物。
杜宁扬“呵呵”了两声。
早晨短暂温存过后,就该回到现实世界。杜宁扬怎么也不信闻序会被真的扫地出门,于是他带她回了趟闻家,佣人收了韩玲的风,甭说衣服裤子这些行李了,连根手机充电线都不让闻序拿走。
苦口婆心地转达:“小少爷,太太说您什么时候彻底和杜小姐断了,什么时候才能回家。”
“那就不回了,”闻序拉着杜宁扬的袖子拔腿就要走,“您让他二老保重身体。”
佣人急匆匆地拦住他,“小少爷呀,您也是我看着长大的,听我一句劝,别再犟了,您那么爱看电影,应该也看过《胭脂扣》的吧,您吃不了没钱的苦呀!”
闻序“嗤”了一声。
看门面的路上,杜宁扬问闻序:“《胭脂扣》讲什么的?”
闻序笑笑,“爱情故事,大少爷十二少和舞小姐如花相爱约好自杀,但十二少临阵退缩,独留如花一个人在奈何桥等他五十年。”
杜宁扬倒还客观,“如花好傻,男的好贱。不过确实,你吃不了没钱的苦。”
闻序反驳道:“谁说我没钱?这只是暂时的罢了。”
杜宁扬叹口气,“你又没赚过钱,还以为赚钱容易。”
俩小时后,他们站在店里,又回到了这个话题,杜宁扬打定主意闻序挣不到钱。
看到两个穷光蛋你一言我一语地东扯西拉,完全没有一致对外的眼力见儿,祝姚险些发怒,打断道:“喂,我还在场呢。你们能把精力放正事儿上吗?”
“额,”杜宁扬十分自然地伸手捂住闻序那叭叭儿的嘴,“你说。”
很多动作只有亲密接触过的人才会做得出来,祝姚明着生气,暗着吃瓜,“我说,这钱你就该拿着,千万别转回给祝贺。”
还不等杜宁扬反驳,祝姚又说:“你还不了解他么?你转回给他,他就会再转给你,然后给我打电话问你收到没——接着就没完没了啦!再说了杜宁扬,在过去三年在深城他基本都靠你养,这钱该你拿着,你不拿他就又冲到梦游宇宙里白瞎。”
虽然祝贺在梦游宇宙里花过的钱早就超过二十四万的数倍。
“但我自己个儿能赚钱,”杜宁扬头依旧是摇得像拨浪鼓。
房东走进来,满脸憔悴,显然和老婆协商失败,他说:“八千块还是太低了,我老婆不同意,最低八千五免押金。”
“行,”祝姚抢先说张罗道:“我们一次付清两年的钱,午饭前把合同签好,下午就来收拾,争取早点开张。”
本以为她俩还会讲价,没成想忽然变得这么爽快,房东顿时喜笑颜开,“好嘞,走吧走吧。”
祝姚拽着杜宁扬的手腕就走,“你就当是借我的,以后还给我,我留着给小桃儿上大学,总之——总之!千万不许还给祝贺。”
杜宁扬只得“屈服”。
下午两人带着闻序雷厉风行地去二手市场淘了两张实木床,软磨硬泡地在买床垫的店里一张一张地试躺,最后把价讲得导购都快哭了。
“这真得赔钱,”导购哭丧个脸,“你好歹让我赚点钱,不然老板那儿没法交代,十块钱也成啊。”
“行,那就加十块,我再添两套四件套给你加业绩,”杜宁扬很霸气地掏出卡,“买单,现在能送货么?”
“行,不跨区吧?”
“不跨,就这附近,开车十分钟。”
导购开好单子,递给杜宁扬填地址,她半侧着身子,俯身,把落到额前的头发往耳朵后面别,一笔一划地写。
她的字很好看,有着不符合她性格的工整,闻序站在她身后静静地看。
除了她的名字,依旧写得龙飞凤舞。
“代收人这儿也要填一下,”导购看到有两行空着,提醒道:“万一你没接到电话。”
祝姚急着去接小桃儿,杜宁扬看了眼闻序,昂了昂下巴,“你来写。”
她默写不出来他的电话号码。
闻序乖乖上前,也一笔一划地写,然后学着她的样子,签了一个龙飞凤舞的名字。
收货人:杜宁扬。
代收货人:闻序。
他端详了这张送货单好一会儿。
这是他们的名字第二次并排出现在一个平面,上一次是在遥远的十年之前,不过是卢老师贴画时的小巧合,旁人看来再正常不过的一件事。
但那时候他的心跳,也和现在一样快,嘴角上扬,一如此刻无法抑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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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要么一直倒霉,要么在某处跌了跟头然后再别的地儿洋洋得意,杜宁扬还不算太差,勉强踩上后者的边儿。
那天下午的小测一共画了三幅,速写素描水彩各一幅,给的时间很紧,很多人没画完,她因为被祝贺和吴忧气得脑子发热,往画布上撒气似地排线涂色。
传闻中的小宇宙爆发了,她的三张画都名列前茅,总分画出了史上最好成绩,奇迹般地拿了全班第八名。作品被贴到班上的“优秀作品”栏作展示。
祝姚和徐照霖都震惊了——俗话怎么说来着,世界上有两种成功不可接受,一是敌人的成功,二是朋友的成功。
徐照霖毫不掩饰地酸溜溜,“早知道她这么厉害,就不同情她了。人么要么吃爱情的苦,要么吃画画的苦,可关键是——杜宁扬爱情的苦也不怎么苦,还没萌芽的苦。”
祝姚附和道:“哪里苦?一是告别不靠谱的男人,二是走上人生巅峰,杜宁扬真是好日子在后头。”
原来名列前茅的感觉这么好?一切不愉快都可以被这三个高高的分数化解掉。
杜宁扬站在“优秀作品”前,踮着脚,看自己和第七名差在哪里。
好像也没差在哪里。噢,大概是差在签名吧,“闻序”二字写得非常工整,“杜宁扬”三个字则像鬼画符。
“下次把字写好一点,”她心说:“不知道当个第一名是个啥感觉。”
杜宁扬咬咬手指,往后退打算回座位,撞上一个胸膛,闻序猝不及防地“哎哟”一声。
“不好意思——”她话音刚落,就又踩上了他的鞋,一双纤尘不染的白色球鞋。
这下更弄巧成拙了,杜宁扬低头,斜刘海不给力地落下来,遮住眼,她尴尬地撇撇嘴。
如果她此刻抬头,就会发现闻序在偷笑,可她没有,只是又“真不好意思了咯”。
“没事,”闻序的声音淡淡的,“杜宁扬,你这次画得很好。”
“你画得更好,”她和他商业互吹起来,“嗯……特别好,感觉比第一名还好。”
“你画得好,你的排线锋利。”
“你画得好,你的分比我高。”
即使她刚才还在心里嘀咕,自己是签名没签好。
上课铃响,同学们纷纷往座位上跑,杜宁扬转头往根据地的方向去,没来由地,闻序拉住她,“杜宁扬,一起加油吧。”
“嗯,”她不假思索地回答:“一起加油。”
当然要加油,她没太把他的话放在心上,也没想过闻序在这段对话里,下了多少勇气。
当然,美术生的文化课成绩也很重要,春天来临之时,杜宁扬对着均分五十的期中考试分数哀嚎出声——“草!谁他妈出的卷子!想要我死吗?”
接着,她在画室里听说淮城美院过去几年的文化课录取分数接近五百。
她终于再次提起这个名字,“祝贺每天那样玩,是怎么考上的?”
“因为……”祝姚欲言又止,“家里不让说。”
“说,我们也是你家里人,帮你保密,”徐照霖逼问道:“是不是有什么考试秘籍,少藏着掖着。”
“那天知地知你知我知,”祝姚咽了咽口水,十分艰难地开口,“他上的是淮城美院分校,不是真正的淮城美院。”
“啥意思?”
以祝姚的表达水平和杜宁扬徐照霖的理解能力,一个没说明白,两个没听懂。
“就是……有的学校会搞分校,但拿的是分校的毕业证,不是本校的毕业证,简单来说淮城美院是好学校,淮城美院分校很差,考二百来分就能上。”
“那他之前不是顶着淮美学生的称号招摇撞骗么?”
“也不算……主要是你们也没细问,他不是说过自己在荔湖校区那边么?淮美在那儿没校区,分校的学生才在那儿上课。”
“那难道还要我们没甄别?”
杜宁扬看到自己三百分出头的惨淡成绩,脑海里幻视自己考上淮美分校及之后的悲惨人生。
“喂,杜宁扬,你怎么不说话?”
“祝贺形象垮塌,她崩溃了肯定。”
于是在那个春天,她许下头悬梁锥刺股之志,发誓要超越祝贺之流,考上真正的淮城美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