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子释昙屠魔救民的事迹不知道怎么传了出去,名声越发大了,渐渐的,大家忘了曾经有过那么一个美人菩萨谢灵雎。
横断山,魔境破,负责管这一块地域的香檀吴家责无旁贷,虽然大魔尽数被佛子释昙屠灭,但仍有不少魔族混了出去,在周边为非作歹。
吴家派了不少人来到这苦寒北荒之地,名义上是除魔卫道,暗地里,一波又一波的人顺着冰冻的海水往着极北而去,一个人也没见回来。
祥云寺大门外,一斯文道士抱着琥珀冰棺中的小孩,隔着照壁与里面的人拜别,那一日,他师兄送来了琥珀冰棺,他便连夜上山将孩子带回了山下,侥幸逃过一劫。
琥珀冰棺能更好的保护这小孩的身体,且冰棺中的温度能够压制蛊虫的活动,犹如冬眠,如此之后,他们无虑山便可以有大把的时间来慢慢解开这毒蛊。
如今此间事了,他们也该回无虑山了。
孩子虽小,但也算阴差阳错历经不少磨难,如今他本想给他取名这祥云寺的“祥云”二字,但被佛子拒绝,谢灵雎表示很难听。但祥云寺身在云浮山,那便取名玉浮,跟他姓,以后给他做徒弟,也算是缘分了。
至于他的身份,该烂在地里的东西,就让他们烂在地里吧。
祥云寺。
山精们叽叽喳喳,庭院中一个大和尚和一个小和尚正躺在草地上,晒太阳,日光照到他们的身上,斑驳地晃着。
谢灵雎那一日被那男人攻击伤到眼睛,但他仍“看见”了那金色的光,鸟儿果然不是普通鸟儿,如果他是普通鸟儿,谢灵雎或许会收他为徒,教养一生。
但阿雀不是。
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
身居在那普通鸟儿身体里的不过是这名为“阿雀”的孩子的一缕魂。
那一日他用琉璃收下鸟儿魂魄,本想找机会让鸟儿能有其他办法活过来,正巧香檀吴家不少人来了这北荒,不少人下榻在山脚下的渔村里。
香檀吴家人,尤其擅长奇门遁甲、机扩之术,这一次来的,还有吴家不少精英弟子,帮着山下村子里解决了不少麻烦,最近祥云寺都清闲了不少。
不过吴家人没有派上用场,鸟儿魂魄刚出来就融入了玄凛一直抱着的蛋里,蛋破之后里面就是一个小婴儿。
谢灵雎对婴儿的身份有所猜测,但他什么都没问,也什么都没说,也没心思去想玄凛回来发现蛋没了怎么办。
要紧的事情是,他一个孤寡和尚,这辈子碰过最小的孩子也身高有腿根那么高,药修道士的睡小孩不算,弄回来之后,就和摆设一样,一直是霍凝在照顾。
满打满算起来,阿雀是他第一个照顾的小孩。
谢灵雎不太喜欢小孩,闹腾。
佛家人要不择贵贱,避免分别心,谢灵雎做不到。
但阿雀和普通孩子从小不太一样,安静乖巧,纯真可爱,善良有同情心,也没啥好奇心,就就喜欢听他念经、和那些山精玩、不然就是看着云和花发呆。
谢灵雎一度以为孩子脑子不好。
阿雀会说话以后,对谢灵雎说的第一句话是“我可以当你的眼睛”,为此他不会乱跑乱闹,总是在谢灵雎触手可及的位置。
偶尔谢灵雎会带他去附近的镇上玩,在酒楼听听书,弄点好吃的,谢灵雎自己有忌口,却不叫阿雀跟着学。
阿雀小些的时候,谢灵雎经常把他送到山脚下一户人家里养着,他会送一些银钱和白米给他们,小孩子太小了,需要营养,总跟着他吃素总是不好的。
后来阿雀再大些了,玄凛醒了。谢灵雎又别扭了,这时候看阿雀怎么看都是自家小白菜,再看那龙族,好好的脸又没了,丑八怪一个,修为也不高,保护不了孩子啊。
再者阿雀身上神魂不稳,仍缺少精魄,这才是导致他性情呆滞的主要原因,玄凛在海里养伤泡了几年,浑身阴寒之气重,一时半会儿的还是不要离阿雀太近为好。
不然轻则梦魇,重则魂离。
山精们突然来给阿雀讲龙族的故事,什么发情期龙族龙涎有毒,什么水啊血啊,离远点,什么龙族性格都不太好,不是什么良配……阿雀默默点头。
玄凛自从清醒之后,隔三差五就眼巴巴的来看看阿雀,就在寺庙外,有时候坐在院墙上,看着下面的少年发呆。
他来的时候总是会带来一些好玩的、好吃的,少年不知道记不记得他。后来有一次少年看见他来了,手里拿着一个拨浪鼓“咚咚咚”的摇着,少年目光专注,像是在看自己,又像是在看他的蓝天白云,但玄凛鳞片焦裂、鲜血淋漓的时候都没有在这一瞬间感到鼻酸想要落泪。
后来,每次清脆的铃铛声传来,伴随响起的都是“咚咚咚”的拨浪鼓。
玄凛在修为上吃了一大亏,又深知自己没有能力、没有势力,保护不了人,自己身体原因也不能离小孩太近,如此,他克制着自己也来祥云寺的时间也比较少了。
直到霍凝再次找上门,撞见玄凛,也看见了寺里的孩子。
玄凛知道霍凝会认出人来,毕竟阿雀和以前长得一模一样,她总是见过的的。
霍凝远远看了阿雀很久,最后只是找谢灵雎在屋里聊了许久,霍凝再出来的时候,眼睛有些红,像是哭过。
没多久,谢灵雎便主动叫玄凛照顾了一段时间阿雀,他跟着霍出了一趟门,这一去就是大半年。
再回来的时候,天气已经冷了,刚好落下今年的第一场雪,和深山里的竹林小筑不一样,这里有着分明的四季。
但他们都默契的没有再提过那个一年四季都是雪,但像桃源一样的地方,他们曾经心照不宣的在那个地方,逃避过往事,但人总要走出来。
树欲静而风不止。
又一年的阎浮檀的酬神盛会要开始了,这北荒又寒冷的地方,南边的人是呆不惯的,吴家的人也走的差不多了。
一天,谢灵雎带着阿雀去鸦渡津村里去化缘,和村里交代了一些事情,便带着阿雀离开了祥云寺。
谢灵雎带着阿雀在金墉城的一座祠堂里,给往生灵做碑文,日日抄经书,谢灵雎只是教他如何做,没有插手半分,阿雀从头到尾没有问过问什么要做这些。
在城里阿雀认识了不少哥哥,都很照顾他,经常带着他玩,也经常给他带一些好玩的东西。
如此时间一晃又是三年,将军祠外往生碑林立,阿雀身上的神魂日渐稳固,谢灵雎带着阿雀回到祥云寺。他们又在祥云寺住了下来,不过祥云寺不再对外开放了,这寺庙不大,人不多,和尚也一直只有谢灵雎一个。
霍凝再来的时候,受了很重的伤,灵力溃散,很难回到当初的修为。精神有些恍惚,特别是在看见阿雀的时候。
阿雀长得和过去一模一样,霍凝看见他的时候经常会问他很多话。
“你哥哥呢?把你煜哥叫出来玩吧。”
“快大考了,小霁怎么还不回来啊。”
“说好了!我稳朝纲,你守边疆……”
“弟弟……”
殷霁是她同母异父的弟弟,当年去找到她,是因为母亲遗愿,并不是为了鹤别山的名声去的,不忍霍凝为难,在鹤别山受尽山里人的冷眼和嘲笑,也没有说出自己的身份。
只有隋煜会帮着他,霍凝无数次后悔当年为什么没有站出来,为自己的弟弟说过一句话,没有为自己的弟弟做过一件事,她知道,殷霁崇拜她,把她当做偶像,所以才会在大军出征前,传来一句,你稳朝纲,我镇边疆。
她连去送行都没去,在他活着的时候,连一句“弟弟”都没有喊过。
阿雀心田澄净,只是静静看着她,霍凝一直流泪,整个人好像水做的一样,眼泪流不完。她日夜梦魇,阿雀不懂药理,只能小心照顾着,如此日子一久,霍凝的梦魇呓语零碎组织在一起,他大概懂了,知道了。
一日谢灵雎出坡归来,阿雀问了一句“世尊,我的哥哥是谁?”
谢灵雎动作顿了一下,良久,转身回屋取出一个盒子,交给阿雀。这是当年莲花生留在祥云寺的,说是灵山之物,说他们无虑山不想掺和四大洲那些乱七八糟的事儿。
“这是你哥哥留给你的。”
阿雀眼睛亮亮的,声音糯糯的,因为精魄缺失的缘故,整个人看上回去好似有一二分呆,实则是他不爱动弹,动作起来也是慢腾腾的,但绝不是傻,他能听懂许多东西,但他不爱问,也不爱说,但他一旦问了……那就是一定想要知道的了。
谢灵雎找了不少灵药,霍凝吃了好多了,没多久霍凝又走了,没和两人告别。
阿雀已经很久没见过玄凛了,但玄凛经常送不少东西过来,好吃的、好玩的、还有各种补身体的,不止是给阿雀和谢灵雎,山精们也有不少小礼物。
山精们小小的,很多喜欢的东西,都是人类的尺寸,太大了,用不了,玄凛送了不少迷你版的回来,把山精们乐的找不到北,天天拉着阿雀玩,玄凛就想让他们带着阿雀玩。
山精们不知道阿雀就是之前的鸟儿,但不妨碍他们喜欢阿雀,当然他们最喜欢还是世尊。
谢灵雎不仅收留他们,还日日以佛法教化他们,让他们如今不再和以往一样受到诸多压制,如果再勤修苦练,说不定得道成仙也不是不可能。
山精们当日在山中见到的玄凛遮掩了面容,后来玄凛又受伤,容貌受损,一直也是戴着斗笠,他不想吓到阿雀,更不想让阿雀看见他这般丑陋的脸。
秋叶渐黄,玄凛终于回来了。
山精们告诉他,有人来请世尊除祟,谢灵雎带着阿雀已经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