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太亲手煮的醒酒汤是蒙洛先生对于这种无聊宴会自我补偿之一。
酸酸甜甜的醒酒汤,比起醒酒的作用,其味道更让蒙洛先生喜欢,当然,更重要的是这是太太为他准备的。其实平时他也可以吩咐仆人来煮,但是少了仆人嘴里说出的“太太亲手煮的”这几个字的定语,似乎总是差了一点什么味道。尽管在这样的家庭里,大家都心知肚明,所谓“太太亲手”,但凡太太能够真的亲手把材料放到锅里,那就已经是充满诚意的爱的表达了。
而蒙洛先生喜欢的恰好就是这点爱的表达。
毕竟他的妻子实在是不太喜欢表达爱。
实际上与外人的想象不同,看起来十分柔和的蒙洛太太,实际上真诚而直接——这也是强化系的特点。而爱情方面,蒙洛先生很清楚她并不是不好意思表达爱,而是对她来说需要表达的出来的也真就不多。她在爱情方面,所表达出来的程度,甚至可以在相当程度上称得上冷淡。
然而,他偏偏喜欢她的冷淡。
这是他能够有另一种热情奔放的生活而不会对妻子太过愧疚的前提,更是他们的婚姻得以顺畅甚至幸福延续的前提。
在二十四岁之前的最后几年,蒙洛先生其实是在一种很不满足的疯狂中度过的。他是个喜欢新鲜与刺激的人,可生活中有趣的事情是那么的少。对他来说,这个世界的许多东西是那么荒谬而无聊。比如他轻松从各种投资中赚来的钱比作为所谓的贵族后裔能享受到的多了太多,但是人们提到他的时候还是要先从他父亲的祖上不知道多少代谈起,仿佛他那位曾经贵为侯爵的死了几百年的曾曾曾曾曾曾曾曾曾祖父的优秀血脉是他能够在十九岁就登上财富榜的主要原因。
可实际上呢?天可怜见!如果不是因为他的妈妈擅长赚钱,他那个只会花钱不会赚废物子爵父亲早八百年就已经需要到街上要饭了。
他除了那张脸,哪里有什么优点是从自己父亲祖上继承下来的呢?真是可笑。
至于爱情,爱情是更可笑的东西,他那位年轻时貌美如花更是以精明能干闻名的妈妈由于迷上了他爸爸的脸而接下蒙洛家这个烂摊子。以至于原本二十五岁就攒够了环五大陆旅行的资金并且原本这辈子都不需要为钱操心的卡尔金小姐为丈夫还了十年的债,在五十岁那年还在为儿子的婚事发愁——这又是何苦来哉?
而他们的儿子,蒙洛先生本人,除了比父亲会赚钱以外,其他的地方,跟他父亲相似的地方太多了。
他的父亲,长了一张巧嘴擅长讨女人的欢心,风流花心,对家庭没有太多的依恋,哪怕跟妻子曾经海誓山盟,可新鲜劲儿一过,妻子对他的爱恋在他的眼里就成了束缚,实际上,在他婚后这些年里,他一大半的时间都住在外头。
蒙洛先生的妈妈婚后的生活并不快乐,可现在却想要他这个感情方面仿佛他父亲翻版的儿子找另一个女人过这种一样不快乐的生活,像她跟她的丈夫那样相互折磨一辈子——不不不,至少他们之间是有爱情的,不管怎样互相折磨,但其实他们至少是相爱过的。
可他能爱上谁?一个像母亲的女人,那不可能,他不能接受。
二十四岁那年,他为了躲避相亲而离家旅行,然后他踏入了一个奇妙而诡异的世界,念能力的世界。
这个世界是那么华美而瑰丽。
他几乎为这世界癫狂,他一点都不想回去,他想要留在这里享受这里甚至——死在这里。
是的,他原本很快就会死在这个世界里的,之后的好几年,蒙洛先生都无比清楚这一点。
那时候的他,充满了在这种迟来的享受中彻底疯狂而直接毁灭掉自己的倾向。才刚刚领略了这个世界的美妙的他还不具备承受这个世界的可怕的能力,偏偏他死活都不肯收敛自己享受这一切的欲望。
然后她从天而降。
在因为需要帮助她而不得不跟她日日夜夜里相处的日子里,他慢慢从那个几乎已经完全疯狂的小丑变回了人们口中的小蒙洛先生……是她,让他从这种癫狂中清醒过来。
他还有家,他有着爱他的家人——尽管爱的方式让他疲惫。他可以死,他可以在癫狂中死去,但脱离了癫狂的他真的期待这样的结果么?他的父亲虽然是个不负责任的丈夫,但作为父亲他好歹是会从小带着他到处玩的,他的母亲虽然偏执,但爱他的心毋庸置疑。哪怕他是真的不在乎死亡,但是有趣的生活能过得更久一些,难道不是更好的选择?
而他最不愿意发生的那种由于父亲热爱自由而母亲对爱情执着以至于从相爱到怨偶的情况,由于妻子在这方面的冷淡而变得完全不成问题。他爱自由,她不介意他自由;他对家庭缺乏责任感,而她似乎并不介意把家里的一切都管起来。当然这一切得以成立的前提是他们需要相爱,否则什么都没有意义。
他爱她么,答案当然是肯定的。
实际上,在此之前,他是那么热烈而真诚地爱过许多位小姐,他的爱情从不缺乏,只是很难长久。而与蒙洛太太的这种经常会远离的生活让他们的爱情得以保鲜。
在他还没来得及对爱情厌倦的时候,他对冒险世界的向往已经促使他走出家门,然后接下来的日子里,他对妻子的爱情会在分别中以思念的形式从他的心中发散出来,一层层纠缠,发酵,然后酿出新的爱情。
而她对他的爱,从来不会让他觉得过量,尽管他喜欢奔放热情的爱情,但她的美丽与有趣让他对热情这个需求得到了另一方面的补偿,而她克制的表达让他从来没有在妻子的爱情这方面得到太过度的投喂,他一直对她的爱保持着饥饿与渴望。
他们两个人,明明性格南辕北辙,在爱情方面,却如此天造地设,一拍即合。
他有理由相信,像现在这样,他们的相处方式,他是可以爱她一辈子的。当然能不能相爱一辈子对他来说其实无所谓,但是对她来说有所谓不是么?他毕竟还是在乎她的,如果可能,他想爱她久一点。
在相识后他陪着她度过了半年,然后他们回到他的家里,她成了她的太太,之后,他又规规矩矩在家里呆了半年。在这整整一年里,他不仅仅收获了一个情投意合的妻子,也让他对于那个奇诡的世界的简单的狂热变成更耐心的欣赏。他打磨了自己粗糙的能力,他收集了相关的信息,他从一个才知道这世界美妙恨不得撑死自己的暴食者,变成了一个有水平慢慢享用的美食家。在跟妻子实验着如何控制她的时不时爆发的力气的同时,他也将自己的能力细细打磨。
谁能想象,他的最惯常用的念能力的力量控制,一开始是由他的娇弱的妻子用她的强大的强化系的投掷能力来锻炼的呢?比如她扔出去一个五十公斤的合金球体,他站在原地用自己的念能力把那个球体粘住拽回来,他从一开始的沾不动到可以轻松拽回来,到可以让球体平稳地飞回,缓慢地降落,再后来,合金球体变成了十几个,而每一个的都是更昂贵的合金制作,每一个都重达一百公斤,而他太太能把这些沉重的小球扔出音爆来……
他可爱的太太坚信他是为了让她练习对力量的控制才陪她玩的,因而经常为他被敲破的脑袋而心疼万分乃至泪如雨下。尽管他早早就说了自己也想练习。当然太太的说辞或许只是为了哄他开心而不管为了什么理由,他受伤总是真的,但这无所谓,能让感情上总显得比较冷淡的妻子这般落泪,不正是她对他的爱情的难得表露么?他相信她的爱,她爱他乃至于为他落下的眼泪一串串落下的时候化作四散的晶莹珠子,洒落到他的身上,溅落到地上。
他好奇地拿起来一颗,直觉地放到嘴里,然后珠子重新划为带着涩味的水,在他嘴里消失了,与此同时,他头上的伤口,愈合了,甚至他身上其他的伤痕,也在那一刻统统消失了,他的身体变得轻松无比。
是的,蒙洛太太的眼泪,有时候可以化作凝结的泪珠,而这种泪珠,有着可以媲美大天使的呼吸的强力治疗的能力。
蒙洛先生的随身抽屉里有一小瓶子这样的泪珠,只是他轻易不舍得用,他不想让太太再这样过于伤心的哭泣了。毕竟不是每一次落泪都会变成这样的泪珠,他觉得,似乎变成泪珠的眼泪会更伤心,那太难过了,他不想她这样哭。
蒙洛先生并不怀疑妻子其实不是强化系,他认为这只是因为妻子太爱他了才产生了一种新的能力,毕竟她的天赋太好了。
实际上,在知晓了水见式之后,摸杯子一度成为蒙洛太太很喜欢的游戏,她摸上杯子的时候,杯子里的水的乱七八糟的变化实在让人无法形容,除了第一次只显示出水流喷涌以外,后面每一次都花里胡哨,变过颜色,也结过冰,还曾经结过一层金沙底儿,只是不管有什么其他变化,永远不会缺少的,是杯子里暴增的水量。
那时候蒙洛先生也不过是刚刚接触念能力的新人,好多东西自己也是一知半解,既然她最开始觉醒的念力是强化系,而杯子里的水或者水变的其他东西也像强化系的特点那样总是乱七八糟地往外流,反正大差不差,蒙洛先生就决定她是强化系了。而至于后来嘛,后来蒙洛先生真正找到了外头世界的乐趣,但他也没有再去深究太太的念能力。毕竟他早已经做出了“我最喜欢强化系”的结论,所以,太太当然是强化系。
当然这些都是次要的,对现在的蒙洛先生来说,重要的是,应该可以在太太的服侍下喝完一碗酸酸甜甜的醒酒汤,然后沉浸到太太给予他的充当了一天无聊装饰品之后的奖励中。
不过计划出现了一点变化,他的太太并没有在洗完澡后就立刻按照他计划的那样亲手把醒酒汤喂到他的嘴里,而是哭了起来——为了他送她的生日礼物。
宴会上送给太太的礼物都是给别人看的,他的太太对首饰其实兴趣不大,但是这是这种宴会上最符合大众期待的礼物,所以他就送了妻子一条华美的项链。果不其然,作为刚刚结束的一场珠宝拍卖会的重要拍品,这条项链迎来了无数太太小姐们的夸赞。
而两本用汉语抄写的古代文物才是他给妻子的真正礼物。这两本书,就那么随意地放在妻子的梳妆台上,当蒙洛太太洗了澡回来,坐在梳妆台的椅子上准备往脸上抹一些护肤品的时候,一眼就看到了那两本书。
她愣在了那里。
一个月前,这两本书在一场拍卖会中被拍出,她听说消息的时候拍卖会已经结束了,两本书以八亿四千万戒尼的价格被拍出,她不无遗憾地对丈夫说:“那是太白诗集,太白,应该是李太白,我们那里的一位诗人。我想,我没有猜错,在我之前,一定也曾有过我们那里的人来到这里,所以这里才会有汉字的痕迹……可惜了,要是我提前知道,就算再贵,也要求你去拍下来。”
她的丈夫当时安慰她说以后大概还会有类似的东西,然而现在,这两本书就摆在这里。
她听见自己喝醉了的丈夫带着一点醉意的声音:“生日礼物,项链是蒙洛先生送给蒙洛太太的,这个是我送给我的太太的。生日快乐,太太。”
他看见他美丽的太太捧起了书,然后,她无法克制地哭了起来。
蒙洛先生的计划出了一点变化,但是结果还不错。
蒙洛太太得到了比她想到的更好的生日礼物,而蒙洛先生得到了比他计划更好的奖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