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救我，不管是谁，救救我吧！

我想活着、我想活着！

你要活着。易无病说。

活着，想去哪儿随你。张妩说。

救救我，救救我！霍问青挣扎在泥潭中，暴雨如注，像兜不住水的堤坝疯狂泄洪。泥水糊了她的眼睛。

浑黄、猩红。

救救我。霍问青只能哀求。

西戎精兵握着弯刀，响亮刺耳的口哨捅穿天，将暴雨唰地推走，秃鹰盘旋绕顶，随着他们冲下山坡而俯冲过来。

哒哒哒哒，马蹄震得地动山摇，碎石崩飞。

弯刀在他们打转，像闪烁的铁盘，转着，飞过来，只为夺命！

霍问青心如死灰，只能闭上眼坦然接受，刀光一闪，却是争鸣刺耳，长剑贯地，弯刀绕着它匍匐跪倒。

霍问青大脑空白，还没反应过来，后面的人将她一拽，麻布素衣的女人哗啦踩进泥浆，挡在她前面。

她拔剑指天，雷霆电闪，顿时四方响应：“杀！计州之地，寸土不让！”

“杀！驱除西戎，光复我朝！”

杀——

杀！刹那间山崩地裂，无数碎石翻滚。霍问青看到山坡间，菜刀斧头、剪刀火钳摇曳成一天黑色的炊烟，从地下迸发，咕嘟咕嘟喷涌向上，热气朝天几乎熔穿这个令人寒冷的夜。

各种腔调吼着骂人的脏话，窸窸窣窣声像看不到头的雪暴，千言万语只在霍问青耳边汇成一个“杀”字。

杀杀杀，杀声震天。

一个个女人举着菜刀斧头，投入山坡下的血战中，劈马断刀，脚踩西戎。

霍问青置身混乱中，时不时就会被撞翻，趴回泥浆中打滚。

方庭白一把抹掉脸上的血水，捡起脚边的断刀丢给倒在泥浆里打滚的霍问青：“不想死就杀回去！”

霍问青望着方庭白，她的目光向前，向着那群女人：“没人天生就会杀人，也没人天生就会洗衣做饭！”

没有人天生就会杀人，就像没有人天生就会洗衣做饭。但刀既然握在手里，就该向前，为自己杀出一血路，这自己挣一条命，为自己鸣不平！

霍问青提刀，踩着泥浆追在人群里，她学不会立刻杀人，但她会补刀。

那个西戎人，被人从背后插了一刀，霍问青也提起刀劈上他的脖子，鲜血喷溅，糊了霍问青一脸。

血滴滴答答，连成线的从脸上掉下去。

握住了刀，霍问青的心高高悬起，就像握住了她的命，命在手里的感觉，真好。

“阿啊啊啊啊——”那混在人群里衣着不凡但脏污的女人也不适应杀人，那戎子倒在她面前，好像在咒骂，向她爬过来。

霍问青丢了刀，一脚踩死男人的背，抽出发簪，拽着女人的手握紧，然后带着她的手一起弯腰向下，一簪毙命。

“别怕。”女人抖得像个筛子，眼泪挂在眼眶里，霍问青握紧她的手安慰。

女人立刻抽出发簪，血喷了满手。她对霍问青说：“我……我我我我我我不怕。”

眼见西戎精锐越来越多冲下山坡，方庭白吹响口哨，冲着西戎方向指挥：“拉绳，快拉绳！”

埋伏在两侧的人绷紧缰绳，摔得狗啃泥。但这还没完，方庭白招呼大家向两边撤凯，紧接着，地面颤抖，滚石拖泥带水从山坡上哗哗砸下，

女人们欢呼声连成一片：“杀得好，方庭白就是最有种的！”

她们簇拥着方庭白，她举剑，指向那苟延残喘的西戎余党：“杀，夺回清宁城，捍卫计州，守我疆土！”

霍问青提刀，踩出泥泞地，一并冲上前线，跌跌撞撞又笨拙固执的一往无前，和女人们一起，杀上山坡。

冲上坡，霍问青重走来时路。

血流成河，遍地狼藉，尸体堆着尸体，残肢断臂满地都是。

霍问青一路向前，和她们杀过重重阻碍，旷野的风都是血腥味，劝说她们后退。

偏不。一个个女人浴血向前。

霍问青和人群踩着泥泞前进，人影错乱，她吃力推开眼前的西戎尸体，趔趄两步，视线从脚下向远处扩散，猝不及防目睹一颗人头。

心脏骤停。

所有声音瞬间压缩为一根针，扎进她的大脑，刺痛并发轰鸣。

这时候谁会注意脚下会踩到谁的尸体？

不要！霍问青猛地扑向人头，滚入泥地，抱着它打滚，撞到不知是谁的脚边。

“不能耽误！要快点，趁西戎还没缓过神，先抢下清宁城！”方庭白的声音穿破轰鸣，霍问青却不知道它从哪个位置传来。

霍问青流着泪，却浑然不觉，她来不及对这个事实做出反应，连滚带爬的站起来，用臂弯把首级夹在怀里，捡刀，向前杀去。

眼泪和血混在一起。

动作很快，方庭白带领人入了城，立刻封住东西两个城门，此刻，西戎自以为突破清宁城，切断补给线，调头猛攻卫城。

方庭白调动全城男女老少一并投入守城战，搬石砸人，拉紧城门，放箭磨刀，清宁城几乎泡在嚯啦的磨铁声中。

霍问青找了块布，把易无病的人头包起来挂在身上，白天挂病子磨刀拉城门，晚上抱着病子枕在尸体堆旁睡觉。

整整守了三天三夜，西戎方不甘心地撤回卫城。

得救了。方庭白看着他们远去，这才靠着城墙滑坐下来，头一沉，栽倒在地，吓得一众人七手八脚围上来，慌得手足无措。

一会儿嚷着找大夫，一会儿喊着人死了，立刻有人喊着诈尸，直到发出响亮的鼾声，这才确认方庭白是睡昏过去。

西戎撤退，霍问青才有空找张妩。尸体被娘子们堆在一处，没人认的尸体就此火花。

问青来得迟，到了现场已经烧上一堆了。

问青的心又刺了下：不会的。

霍问青扎进堆成山的尸体中，左一具尸体右一具尸体地刨，这个不是那个不是，尸山眼看要夷为平地，霍问青的心悬空了，好像落不到实地。

霍问青刨开最后两具尸体，最下面的面孔终于得见天日。

她的面色发白，蒙层纱似的叫人看不清。凝在脸上的血已经干了，黄土灰尘、血渍乱发，战乱就是如此在人脸上展开的。

幸好。幸好你还在。

霍问青抖着手，喉咙剧痛，连再叫一声“娘”的勇气都没有，跪坐在张妩身边，无力的与她抵额，冰冷的温度将她的心一下拉入深渊。

挂在她背后的头颅顺着布料，一下滑到她腋下的位置。

病子、娘……什么都没了。

天旋地转，霍问青疑心自己会就此昏厥，但眼前一黑，神智仍然清明，她还有事要做。

霍问青将张妩从尸堆里刨出来。

“还好小白洞察戎子的突击提前埋伏，不然哪能这么顺利夺城。”

“可不是，小白才是真娘们！”

“……”

七嘴八舌的议论声中，霍问青挂着包袱，背起张妩尸首，缓慢行尸般走向城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