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臂上的牙印隐隐作痛,提醒萧衡这样做的后果。
虽无法探清这古怪欲望从何而来,他的头脑却不可控地蠢蠢欲动。他开始想,一会儿强行撑开孟昭的嘴,孟昭会不会打人,他要是用绳索缠住孟昭手脚,孟昭会不会掉眼泪。
想到这,萧衡觉得自己可能会更激动。
但最后他只是稍作沉思,率先错开眼,喉结滚动,对孟昭道:“你做得对。”
从小到大,萧衡向来遵循本心,想要什么不想要什么,都会明明白白体现在行动上,不打一点马虎眼。但是此刻,孟昭身体的余温还残留在臂弯里,他突然舍不得打破这样的感觉,比起欲望得到满足,他更希望看到乖巧的孟昭。
他放开孟昭的手,佯装打量他脖间的红绳,以此缓解方才的失控。他问:“你脖子上带的什么宝贝?”
孟昭低眼,道:“不是宝贝。”他将衣领勾紧,遮住里头的红绳。
萧衡也不是真的对红绳感兴趣,见他回避便换了话头:“我们现在算朋友了?”
孟昭想了想,摆弄手里的扇器,没抬头,声音低低的:“不算。”
“不算?”萧衡不自觉抬高嗓门,“收了我的礼哪能赖账,你的回礼呢?”
孟昭停下摆弄,掀起眼皮看他。
萧衡抱臂倚着晒药架,表现得满不在乎:“你送什么都成,不嫌你穷酸。”
孟昭抿紧唇,还是那张温顺的脸,语气却十分刻薄:“送你三只兔子拿回去养,养活了算你的,养死了算你们凌霄山账上。”说罢转身收拾药庐,开始赶人,“还站在这里干什么,去月牙山干活。”
萧衡愣了片刻,忍不住问:“为什么非要我养兔子?”
孟昭神色不耐:“爱养不养。”
最后萧衡还是领回去三只兔子。本以为养兔子是个简单的活计,没想到他的耐心在第一天上午就全部告罄,他嫌兔子挑食,不是新鲜的食物不吃,还嫌兔子吃东西慢,嚼半晌只吃了小半根胡萝卜。这种慢吞吞的东西简直要折磨死萧衡,热乎劲不过半日便消磨殆尽,根本静不下心,干脆将一个月的口粮全部堆在兔子窝,爱吃不吃!
萧衡喂完兔子,下午又赶去隔壁月牙峰打杂。
月牙山紧邻南溪谷,门派内全是女弟子。每年八九月份举办赏花宴期间,女弟子们需推着满载鲜花与花饰的木车走遍山谷,装饰整个门派。因山路陡峭且人手不足,每年此时月牙山都会招募其他门派的男弟子来帮忙搬运。
这在南溪谷男弟子看来并非苦差,反倒是人人争抢的美事。不到午时半刻,十余名南溪谷弟子已穿戴齐整,早早聚集在六角亭里等候差遣。
天热,晃荡的树影打在头顶,却没有带来丝毫凉爽,半空中似乎弥漫一股浓浓热浪,连湖水里好像都在冒烟。
弟子们都是十六七岁的年纪,原本正说笑打闹,见到萧衡身影突然噤声。
萧衡烦躁地扯了扯衣领,被派来打杂已够憋屈,还要在众目睽睽下干活。他欲转头走,却迎面看见孟昭也走了过来。今日的日头旺,晒得他脸颊微微发红,沁着一层薄汗,倒显得整个人有点精神气。
萧衡将午睡压翘的两根发丝捋顺,硬着头皮折返庭院。
孟昭指派他与另外三名弟子搬运花瓮,不是普通盆栽,而是半人高的青瓷花瓮,釉面在烈日下泛着刺目冷光。
从花房到前厅需横穿三进院落,萧衡托着瓮底走得尚算轻松,其余三人却渐露疲态气喘吁吁,汗珠断线似的砸在衣襟上,有个弟子甚至踉跄着跪地磕头上。而孟昭始终抱着账本端坐老槐树荫下,连个水囊都不曾递来,面无表情的监工。
乍然看见这么多外门男弟子穿庭而过,练功场正在练剑的女弟子纷纷回避,唯有后排的一位少女踌躇不定,不知怎的,突然红了脸。
她余光瞄见独坐西侧廊下一位男子。穿着竹青色窄袖衫,衣襟银线在树影间若隐若现。手里正握着一只笔,时不时勾画几下,悬空的腕骨始终不沾纸面,举手投足间透着一股说不出来的赏心悦目。
女弟子一边暗戳戳偷看,一边不慎“崴了脚”落在队伍最后,等其他同门走远,她给那位好看的男子送上了一碗凉茶水。
萧衡抱着两人高的巨型盆栽转过回廊时,看到的就是这副景象。他贴着墙根停脚,用盆栽垂落的藤蔓遮掩身形,悄无声息的观察对面二人。
孟昭冲女弟子摆了摆手,婉拒了对方送来的水。
萧衡莫名松快,浑身更有干劲了,下一趟直接搬起两盆花就走。每次经过都转头打量孟昭,孟昭可能察觉到他的视线,也会若有若无的瞟来一眼。
直到太阳落山,萧衡看见孟昭的脸颊更红了,是那种不正常的潮红,似乎很难受,于是放下花,问他:“要喝水吗?”
孟昭安静地看着他,然后点头,说:“你也去喝水。”
萧衡怔愣片刻,似是没想到他能这么说。不禁暗暗得意,其他弟子渴了不让喝水,但他可以喝。原来孟昭对谁都一样刻薄,却对他还是有一点点不同的。
他不知道怀着什么的心思,直接用手掌捧来山泉水,站在孟昭面前。
孟昭瞥他一眼,萧衡不自在地挪开视线,信誓旦旦说:“比煮出来的水解渴。”
孟昭不知信没信,就在萧衡考虑要不要换个说辞的时候,孟昭低下了头。
小小的脑袋埋在手心,小幅度的耸动,水的波纹触动掌心皮肤,脸颊时不时挨到他的大拇指。可能是山泉水太凉,萧衡觉得孟昭的下巴烫得惊人,后来反应过来,也可能是他的手太热。
以至于他有一瞬间想猛烈地按下对方的头颅。
但萧衡也只是想想。
忙到傍晚,月牙山的管事姑姑见众人辛苦,送来几碟桂花酥,还有一壶精酿的梅子酒。
“都歇歇吧。”她将点心分给搬花盆的小弟子们,又亲自把酒壶送到孟昭跟前,梅子香气混着酒香从壶口溢出,映得她眼角笑纹更深,一口一声“此番劳累孟峰主,新酿的酒还请赏光”,言辞之恳切态度之热情让人无法拒绝。
孟昭想了想,接过来。
萧衡仍在来往搬花盆,余光瞥见孟昭仰头饮尽半盏。等他搬下一趟时,见碟里点心没动,孟昭倒趴石桌上不动了。
经过时,忽然听见一声模糊呓语,“要抱……”
萧衡一顿,花盆差点松手砸脚上。他赶紧攥住盆沿,手背青筋突突直跳,一时间杵在那里没动,缓缓扭头看孟昭。只见对方后脑勺对着他,几缕碎发随风轻晃,仿佛方才那声轻叹只是幻觉。
萧衡怀疑自己听错了,问:“你说什么?”
石桌上传来细微响动,“想......”
“我想什么了!”萧衡下意识反驳。
孟昭没声。
萧衡沉默片刻,左右见无人经过,放下花盆,蓦地有点拘谨,一边胡乱抓起外袍擦拭掌心湿泥,一边不怎么自在道:“谁想抱?俩男人抱什么抱!”
他嘴里这样说,脚下却像生了根,站原地不走,还不动声色将花盆挪到小径中间堵住路,别人进不来。
但趴那里的孟昭没音了。
萧衡踌躇半晌,表情仍是不怎么在乎,语气却小心翼翼的试探:“真要抱?”
孟昭没回。
萧衡:“你怎么不说话?不会耍我呢吧?”
孟昭安静趴在那里,只留一个后脑勺,好像在无声嘲笑着什么。
萧衡等得有点急:“说话。”
他大步绕到正面,见孟昭双颊绯红,身上一股酒气,睡得十分香甜,酒壶被牢牢护在怀里,唇间还呢喃着:“酒……抱……”
萧衡:……
……
足足沉寂半炷香,萧衡的表情前所未有的沉郁复杂。
但复杂归复杂,他扛完一天花盆也不得休息,最后还要背着一个醉鬼回南溪谷,而当事人醒来什么也不记得。
接下来十多日,萧衡过上了极其自律且主动的生活。天刚亮就自觉灌下汤药,兔子想起来就喂两口,忘了就饿着。用过早饭直奔孟昭住处,把刀枪棍棒的入门招式挨个演示,一般这时候的孟昭会格外听他的话,萧衡让他做什么就做什么,当然一切是正当的前提下。
在教学扎马步的过程中,萧衡手把手指导,握着孟昭手腕调整姿势,扶正他腰胯,掌心也会顺势滑向对方略显僵硬的肩背,语重心长道:“放轻松。”
除此之外,教学期间他还会莫名褪去自己的上衣,指着块垒分明的位置,告诉孟昭:“发力时这里要绷紧,不信你按按看。”
但孟昭很容易就疲惫,哈欠连连,然后跟变脸似的,态度大转变,对他爱答不理。萧衡不好强留,午饭后默默扛着锄头给药田松土。晚上回来后,他也能去孟昭屋里待一会儿,孟昭似乎懒得费口舌赶走他,两人各干各的,孟昭练字或者发呆,一言不发,萧衡则不停地给他灌输外面各种乱七八糟的新奇玩意。
他喜欢看见孟昭脸上出现不一样的表情,这让他很有成就感。有时候是不可置信,有时候是怀疑不解,但更多时候是不耐烦。
萧衡发现孟昭活得挺别扭的,明明底里是安静不爱说话的性子,对付他时嘴巴却利索得不行。譬如现在入了夜,他想上床上继续讲故事,孟昭却十分凶狠的让他滚远一点。
萧衡做事不喜欢拖泥带水,很快就滚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