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能迎来生命力充沛的春天,也敌不过死亡来袭。
…………
“肖仅收拾下东西,你大伯在校门口等你。”晚自习,守班老师走下来拍拍肖仅肩膀。
肖仅随意抽了两本书往书包里塞,对于大伯,记忆里只有一个模糊的身影。
“大伯怎么回来接我?”肖仅在内心嘀咕。
脑海倏地划肖侗平的面庞,从脚底板爬起密密麻麻的恐惧包裹着肖仅。
肖仅一手拽起包带,抱在怀里猛地往外冲。
“砰!”
肖仅一个大步踩到后门口的篮球,身体前倾,膝盖猛地磕到门槛上。
酸酸麻麻的痛贯穿右脚,肖仅像是感觉不到,利索起身往外冲。
宋讼看着他凌乱的课桌,心脏乱跳似乎要冲破胸膛。
“肖仅怎么这么着急?”杨琪自言自语。
到校门口气喘吁吁的肖仅被保安拦住,记忆中那位面容消瘦的中年人走过来:“我来接他的。”
“大伯。”肖仅压制着慌乱,松开了路上握紧的手。
“小仅。”面色灰青的肖梁年拍了拍肖仅的肩,“以后是大人了。”
肖仅像是听了什么荒唐的言论,不可置信地想要从肖梁年眼泪看到其他答案。
像是提前预知的肖梁年,低着头,错开肖仅的眼睛。
开车的是一位生人,肖梁年和肖仅坐在后排。
角落上还有一些行李。
车上氛围凝滞,窗外车鸣不止,两侧喧嚣一直在倒退。
“明天……这几天请假。”肖梁年缓缓开口,声音嘶哑。
其实有些事情,已格外明了,只是你不太愿再看它。
“爷爷,他是不舒服吗?”肖仅竭尽全力控制颤抖的声音,祈望这是去医院的路而不是归家的路 。
肖梁年扯了下嘴角,企图松动僵硬的面庞:“怕不只是不舒服,小仅以后没有爷爷了。”
侥幸被判了死刑,心坠冰窟。
肖梁年从口袋里掏出打火机,递了两根烟给司机。
拇指摁下,火焰撩起卷过香烟。
星星火苗印在车窗和街道的霓虹灯重叠。
肖仅弥漫在烟雾里,眼睛烧红。
肖家门口,那棵樟树下昏黄的灯里满是人,几条长凳坐着年迈的长辈。
孤寂的屋子沉溺在阵阵哭声中 。
见两人回来,有人点了条鞭炮扔在路边。肖仅就踩着“噼里啪啦”的动静,步步迈上台阶。
肖侗平安静的躺在客厅的沙发上,周边围着一些不太熟悉的面孔。
肖仅走过厅屋,停在门口。
在另一侧站着位面生的中年妇女牵着一个半大的小女孩。
那位妇女看见肖仅,从一旁拿起一块白布,走上前。
身后的小女孩紧紧攥住妇女的衣角,用蚊子嗡嗡般的声音喊了句:“哥哥。”
随后泯灭在抽泣声中。
“是……”妇女抬起的手微微颤抖,声音哽咽,“是小仅吗?”
肖仅弯下腰,方便对方帮自己系白布。
叠了两下的白布压过眉毛,紧紧箍着头。
几人看见肖仅,缓缓让出一条道。
肖仅提着笨重的脚走去,蹲在沙发旁,伸手握住肖侗平的手。
肖仅凝视着肖侗平紧闭的眼睛,缓缓张开嘴:“爷爷……我是肖仅。”
…………
“夜歌儿响了老些天了,这是哪家人走了?”
“就南街里头,姓肖那家。”
“那家不就那对爷孙?现在就剩下那小的了。”说罢,人还摆着头叹气。“不还有个孙女吗?……”
“你净乱扯,哪有什么孙女。”
“小的叫什么来着?是不是叫什么……”
……
“肖仅!”
头带孝布的年轻人应声:“大伯。”
肖梁年怜惜地看着肖仅弯下的背脊,说道:“你是家里的大人,路自己走。”一个人好好走。
肖梁年看着肖仅失了神般的模样,不禁叹命运弄人。
“你爷爷一开始好像有什么话要和你说,但……”肖梁年顿住,“当时我们说要他告诉我们,他也不肯……”
肖仅头被白布勒的发紧,膝盖的痛开始反上来。
“他一小孩靠得住吗?”
“说句公道话我家没少看老肖吧。”
“……”
账房里的声音争先冒头,肖侗平留下的,为数不多的积蓄,引得野狗吠叫。
未等肖梁年开口,肖仅推开未关严实的门冲着争得面红耳赤的那位道:“叔,我想出国读书,你能帮帮我吗?”
肖仅眼底是盖不住的青色,神色冷淡,见那位没应答,便转头向其他人接着问:“婶……”
狭窄的空间,空气似乎被冻结。
后有人不甘心地还要讲些什么都被肖仅以“借钱”塞回去了。
没达到自己目的的人开始从其他地方入手:“老大爷真是养了个白眼狼。”
“人都没了,愣是连眼泪都不舍得掉。”
“……”
人走的差不多,肖仅扯出一个僵硬的笑:“大伯,谢谢你。”
肖梁年看着他心底发酸,但终究不是自家孩子,交代了几句便也跟着离开了。
那天那位妇女像是凭空消失般,没有再出现葬礼上。
这些天,走马观花般,肖仅迎来送走一批又批前来吊唁的人。
肖仅整理着老大爷的东西,一盘有年代的磁带掉出来。
画面像是被按了暂停键,肖仅回过神机械的弯腰将它捡起,用袖口拢去上面并不存在的灰,生疏地放入收音机中。
沉闷的声音断断续续涌出。
声音大概是有记忆的,不然回忆怎么会放映。
“没品家伙,我的曲还不好听?”
“小宋呢?,把这份给小宋带去。”
“死亡没什么大不了的,它是一场表演。”
“肖仅啊。”
“肖仅,”回忆中的声音忽然变得真切。
“门怎么没关好。”宋讼轻轻推开门,柔和的光从宋讼身后倾泄。
肖仅移动像是年久失修的身体,偏头——光笼罩下朦胧的身影将他拉回现实。
“我去你们班找你,班长说要我把作业带给你……”察觉到异常,宋讼声音渐渐变小。
听到熟悉的声音,缺席的痛苦如破竹。
“宋讼。”肖仅的声音被眼泪敲碎。
宋讼用脚踩开鞋子,扔下手中的东西,快步上前搂住肖仅。
肖仅将头埋在她的脖颈处,发顶轻刺着她的皮肤。
“他说死亡没什么大不了的……”
宋讼的衣襟渐渐浸湿,她看着空荡的屋子,似乎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可我怎么这么难受呢?”
“我没有亲人了。”
宋讼肩膀传来一阵刺痛。
“我没有别人了。”肖仅眼睛通红重复着。
“难受——那是爷爷在说,别忘记他。”宋讼伸手轻轻抚过肖仅弯曲的背脊。
肖仅松开牙关,温热的气息拂过宋讼的耳朵。
他的唇小心翼翼地落下,带着歉意,更多的是难以言说的虔诚。
紧闭的眼角眼泪掉落,薄衣之下,牙印炽热。
宋讼,我没有别人了。
蛋糕跑了过来,扭着身子跑到宋讼怀里躺着。
“蛋糕,还在,我也在。”所以,这一次由我说:别怕,肖仅。
死亡打不败一个人,死亡是公平的,是人生不可缺失的一幕。
门口的白布早就收走了,空留门边那对有些褪色的春联被风打。
张扬地写着:瑞气盈门全家福,春风满座庆团圆。
“走吧,我送你回去。”肖仅拿上围巾。
“等等。”宋讼将带来的作业铺到桌子上,“这一套是模拟卷,这里是我做的笔记……”
“还有,这瓶药酒用来擦膝盖的,如果还疼记得去看医生。”
肖仅鼻头一酸,低下头去认真听宋讼的叮嘱。
“把围巾带上吧。”肖仅把围巾递给宋讼。
宋讼接过,胡乱地在脖子上围了两圈:“我能去看看爷爷吗?不方便也没……”
“可以。”肖仅眼睛酸涨,伸出手将宋讼夹在围巾里的头发轻轻掏出,“我带你去。”
肖侗平葬在他生前常去的那个山丘,那个有张双夏的山丘。
“我带束花吧。”宋讼推开花店门,门口的风铃掀起一阵响。
“我就不进去了。”肖仅扶着膝盖,在门口停下脚步。
这个处处充斥着肖侗平记忆的花店,将肖仅隔绝。
“店长姐姐……可以用一下笔吗?”宋讼表明目的后,隔着玻璃橱窗看着不远处的肖仅。
“肖仅,走吧。”宋讼一手抱着一束白菊,一手抱着一束白玫瑰。
肖仅自然的接过靠近自己这边的那束白玫瑰:“走吧。”
在拐弯处有个很长的上坡,肖仅和宋讼一左一右并排走。
路灯将两人的影子拉长,一路上没有人讲话。
肖仅那侧的草丛里突然冒出狗吠。
宋讼立马拉过肖仅,将两人位置调换。
肖仅愣愣地看向宋讼。
宋讼连忙松开握住他的手:“不好意思……习惯了。”
“谢谢。”一股酸涩裹挟肖仅,眼泪蛮上模糊视线里的宋讼。
“宋讼……我以后……没有爷爷,怎么办。”眼泪堵在眼眶,意识到失态,肖仅连忙躲过宋讼视线,无措地扯扯嘴角。
宋讼重新握住肖仅的手腕忍不住哽咽:“我们去看爷爷……爷爷在等我们呢。”
…………
宋讼将白菊放到肖侗平墓碑前:“肖爷爷,很抱歉这么晚才来看你,你不要和我生气……我们很想你。”
宋讼深吸一口气,欲言又止。最后还是没有再说什么。
肖仅将白玫瑰递给宋讼:“旁边就是我奶奶。”
宋讼蹲下,看着墓碑上的名字放下手中的花:“双夏奶奶你好。我来帮肖爷爷给你送玫瑰,希望你会喜欢。”
天上开始落下毛毛细雨,像柔软的松针。
“走吧。”
肖仅回到家,台阶上摆着一束狗尾巴草。肖仅蹲下,两手抱起这一小束草。
里面夹着的卡片滑落:肖仅,你好!我来帮肖爷爷给你送“花”,希望你会喜欢。
别怕,肖仅。
有屋檐遮挡的台阶,也被雨滴溅湿。
“咚咚咚”门被敲响。
肖仅放下手中的抹布,快步走到门口,推开门:“请问你有什么事吗?”
肖仅定睛一看——是那位为他系白布女士。